第37章 「鳳梨蛋糕」
第37章 「鳳梨蛋糕」
對崔栖燼而言, 寫下這張賀卡,類似于下定某種決心。
仿佛懸挂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被下定決心斬斷繩索。一時之間,竟然只剩下悶懷頓釋。
她當然知道白紙黑字可以銷毀, 也知道自己總是反複無常, 總是做出當下自認為最理智的決定, 随後又因為時間更疊而推翻。
于是在回去之前。
她直接将賀卡交由給了冉煙, 希望她不會再給她任何更改的機會。冉煙對此表示“OK”, 說明天生日宴時一齊交給池不渝。陳文燃很好奇地想提前看看裏面寫的什麽,卻被崔栖燼強制帶走。
實在不放心陳文燃的好奇心,崔栖燼又囑咐冉煙,在池不渝看到之前,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看到裏面的內容。
她認為在這三個人裏,至少冉煙還算是靠譜。
也就是說。
還剩将近19個小時, 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會真的落下。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崔栖燼十分嚴謹地補充了這個先決條件,同時将自己認定為最大的意外。
她甚至想到, 夜晚是人類最容易沖動最容易反悔的時分。
為此,從溫泉酒店回來之後,她将那臺舊手機從行李箱裏翻出來, 裝到自己身上, 衣兜裏, 牢牢攥在手心……她将自己牢牢捆于劍下,為的就是強迫自己不可以再從中逃脫。
事實上她也不知為何, 這趟旅行要将這些危險之物帶過來。而早在昨夜, 她就已經将舊手機翻出來, 卻只是對着黑黢黢的屏幕發呆,沒能開機。
而今夜, 水已經搖搖晃晃地漫到咽喉。
晚飯過後,池不渝在客廳裏一邊敷面膜,一邊陪孟玉紅繼續看那部古早臺偶,與此同時還有陳文燃和冉煙。三個小的,一個老的,在電視機吵吵嚷嚷的聲音裏吵吵嚷嚷地讨論——現實中的友達以上,到底要不要進一步發展成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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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燃咬着半根黃瓜,講——現實中不可能有友達以上,多的是沒有耐心的人,見第一面就知道是朋友還是戀人。
冉煙開了一包薯片,講——這話也不絕對吧。你又不是她們,你怎麽知道這兩個人不是真的這麽有耐心呢?
陳文燃把黃瓜和薯片混着吃,吃成了黃瓜味薯片,又講——那這兩個人就都是膽小鬼呗。
然後兩個人突然為了一部臺偶争來吵去,異口同聲,
“水水兒你說說你怎麽看的!”
水水兒本人,隔着面膜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好一會,好像是又撕開一包新的,又咔嚓咔嚓地吃了幾片,才慢慢吞吞地講,“因爲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啊~”
學着昨天那集裏的臺詞。聲音故意壓得癟癟的,甚至還是很标準的臺灣腔。
陳文燃和冉煙同時用氣音“切”一聲。孟玉紅被自己一聲“呼嚕”打醒,驚魂未定地問一句“怎麽了?失去什麽了?”。
客廳傳來一陣笑聲。
崔栖燼躲在房間裏,手裏這臺黑色舊三星的電量已經充到百分之九十九。
她從黑屏等到百分之九十九,像是一種回溯記憶之前的特定儀式。
百分之百到了。
她點開2013版本的企鵝圖标,她不喜歡更新軟件,所以一般手機軟件下載時是哪個版本,就一直會是哪一個版本。
按下昵稱和密碼。
界面顯示正在登錄。
客廳裏陳文燃大喊一句,“崔栖燼你一個人躲房間裏幹嘛呢!”
登錄成功。
竟然還能重新登陸進去?
崔栖燼沒講話,抿着唇看正在載入聊天記錄的企鵝。
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十多年前的舊手機很卡,有安全中心和群助手一些亂七八糟的聊天框出現,她緊盯着不斷跳入,頂上去的聊天框。不知道是不是消息太多,怕水的海綿寶寶始終沒有出現。
“嘭”地一下,門被打開,腳步聲出現,是拖鞋,吧嗒吧嗒地,砸着地板。
怕水的海綿寶寶終于彈出,聊天記錄正在恢複。崔栖燼抿着唇,赫然間聊天框似乎跳出一個紅“1”。
她心一驚,還沒看得清紅“1”裏的具體內容,下一秒肩上卻被輕拍了一下。匆忙間将手機熄屏,裝到睡衣口袋。
回頭,看到池不渝摘了面膜,略顯好奇的眼,
“崔木火你不出去和我們一塊看電視哇?”
攥着手機的手心緊了緊,不知是不是焦急之下出了汗,竟然有些握不住。
崔栖燼動了動喉嚨,
“剛剛……”
說了兩個字就說不下去。
“剛剛?”池不渝眨了眨眼,“剛剛怎麽了?”
崔栖燼盯着她濕潤的睫毛。好一會,冷靜下來,或許只是看錯了,原本重新登陸賬號時就會有很多Bug。崔栖燼搖頭,輕輕放開兜裏的手機,說,
“沒什麽。”
只是,剛剛好危險,只差一點。
-
不知是不是近些年大家疲于工作,精力都不太好,兩集臺偶斷斷續續地看了大半,就都紛紛回了房間。
這次池不渝沒跟着孟玉紅。
反而是一齊跟着崔栖燼進了房間。
這原本應該就是池不渝在奶奶家自己獨有的房間,藕粉被罩,被老人新洗過,一股很好聞的皂香味道。床墊軟趴趴的,躺在上面就像是兩個人都藏在雲朵裏面。
其中一個人随便動一動。翻一翻身,同床共枕的另一個人,就會感受到不小的波瀾。
即便她們沒有睡同一床被子。
而是一人縮在一床三邊都卷好的被子裏,下巴微微擡起,再壓住。期間冉煙進來找池不渝拿面膜,跟着過來的陳文燃對此發表評價——你們兩個有好怪嘛,像兩塊躺在藕粉籠屜裏的銀絲卷,筆筆直。
崔栖燼不這麽覺得。
她十分祥和地覆住手掌,阖着眼皮,她睡覺從不出岔子,不出意外她可以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睡到第二天早上也不變。
顯然。
池不渝并不會有她這麽安分。
不是突然伸出手出來摸摸下巴,就是張牙舞爪地踢踢被子,又或者是突然将雙手擡高,很突如起來地問——
“崔木火我現在像不像一頭被貼了符咒的僵屍!”
自己說完,自己又咯咯地笑。
笑得整張床都在抖動。
崔栖燼心平氣和,阖着眼皮,不開腔。
池不渝又往她這邊挪了挪,一邊笑,一邊模拟僵屍舉起手蹦跳的姿勢。
床越來越抖。
眼看着這頭僵屍離自己越來越近。崔栖燼翻過身,選擇背對僵屍。
池不渝得寸進尺,十分嚣張,甚至還要往她這邊蹦。
崔栖燼被撞了一下肩。緊了緊被子。
被杵了一下背。又緊被子。
被踢了一下腿。再緊被子。
忍無可忍。
崔栖燼将兩只手擡起來,很費力在床頭櫃翻來覆去,總算找到一張今天去小學附近買辣條所贈的貼紙。
甚至十分應景,是一張硬卡生日帽,小小一個。
轉過身來。
池不渝還在蹦蹦跳跳,看樣子玩得十分開心,劉海都被抖開,敞着剛敷過面膜像是剝皮雞蛋似的臉。
崔栖燼沒有戴眼鏡,只好眯着眼。
在模模糊糊的色塊裏,仔細尋找她臉上可貼之處。
終于在被撞得要掉下去之前,把生日帽貼紙貼到了池不渝臉頰上,還命令,
“不許動了池僵屍,你現在被貼符了。”
池不渝吹一下劉海。很乖巧地停頓。
崔栖燼松了口氣,伸出兩只手,力氣太小,又用上被被子捆緊的腳,感覺自己像沒有腳的人魚,很辛苦地把這頭莫名興奮的僵屍連着被子一塊,費力推到另一邊。
結果剛推過去。
池不渝就又滾着被子,兩個半圈滾過來,臉上的硬卡貼紙就已經掉下來,緊接着腦袋幾近要砸到她的下巴,卻又猛然間擡頭,做了個耀武揚威的鬼臉,
“不貼額頭不管用!”
然後又用頭,一下一下輕砸她的肩。她真的很入戲。
崔栖燼自暴自棄。
一只手扶着池不渝的額頭,另一只手将貼紙撕下來,重新貼到額頭上,再講,
“現在不許動了!”
池不渝真的不動了,只眨眨眼。耳朵尖尖卻突然泛起了紅。
崔栖燼反應過來。
才發現她們的距離如此之近——
隔着兩層軟綿綿的春秋被,不知是不是剛剛一陣蹦蹦跳跳,這會被裏都瘋狂湧出熱氣,從下巴處,融進呼吸。
兩個人,四只手都費力地擡起來。
她扶住她的額頭,手指末梢幾近碰到耳前。她抿緊嘴巴,頭發亂亂的,用額頭在她手心裏敲了敲,弄得她手心每一寸溝壑都好癢,咚咚,咚咚……
似乎有什麽東西填入這些溝壑,是生命線,還是愛情線?在這個靜谧的夜裏,貌似靈魂出竅。
崔栖燼突然嗓子癢。
咳嗽了一聲。
池不渝連人帶被地滾到另一邊,翻轉過去,發出像game over那樣機械的聲音,
“咔咔——”
她在學僵屍叫,真的學得不是很像。
崔栖燼有些心累,喊她一聲,“池不渝。”
池不渝的聲音還是那些機械,“咔——我——被——貼——了——符——”
崔栖燼毫不客氣地講,“你今天好吵,好鬧。”
“咔——因——為——明——天——就——”
“咔”到一半。
池不渝像是被嗆到,猛地咳嗽幾下,背脊都彎起來,成了一條被折疊的銀絲卷。
崔栖燼笑出聲,被子也跟着抖。
池不渝不服氣,咳了幾下,又翻了一下身,這次很謹慎,滾了半圈就止住,盯着天花板眨眼,有些惆悵地講,
“明天二十六了嘛。”
“二十六怎麽了?”
崔栖燼也跟她一起盯着天花板,“我早就二十六了。”
又補充,“冉煙和陳文燃也早就二十六了。”
“只有你最小。”
“小才好呢。”
“小有什麽好?”
池不渝唉聲嘆氣,“小才會被讓着啊。”
崔栖燼瞥她一眼,“我什麽時候讓過你了?”
池不渝偷偷看她,“就很多時候啊。”
崔栖燼不講話。
池不渝繼續講,“只是你自己不覺得喲。”
崔栖燼阖上眼皮,不否認,也不承認,“你該睡覺了。”
池不渝“哦”一聲,靜了一會,又往她這邊翻了個身,裹在銀絲卷裏,露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看她,喊她,
“崔木火?”
崔栖燼半掀開眼皮,“又怎麽了?”
池不渝眨眨絨絨的睫毛,踢了一下被角,“快十二點了哦。”
崔栖燼“嗯”一聲,“十二點怎麽了?”
池不渝突發奇想,
“你說等下冉冉和陳文燃同學,該不會突然跑進房間來,給我端起點好蠟燭的蛋糕唱生日快樂吧?就像你那天一樣?”
“不會。”
崔栖燼毫不留情,據她所知,酒鬼情侶兩個并沒有這樣的計劃。因為冉煙說在大二,就已經給池不渝這樣過過生日,不能老是來這一套。
“她們說要早點睡。”
池不渝癟癟嘴,好像有點失望。
崔栖燼側一下臉,看她,“而且你奶奶也不會,你想想她剛剛都困成什麽樣了。”
池不渝一言不發地盯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昏暗,看起來有點氣鼓鼓,像被整發的白饅頭。
氣咻咻的白饅頭。
池不渝生氣的樣子好好笑。崔栖燼這麽想,也打算這麽說,
“其實……”
池不渝眼睛亮起來,“其實什麽?”
崔栖燼掖掖她的被角,“其實你生氣的時候很像河豚。”
池不渝更生氣了。
吸一口氣憋在嘴裏,然後雙手環住自己的肩膀,翻身過去。自己拍了拍自己,然後惡聲惡氣地給自己講,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崔栖燼笑得床都在抖。池不渝氣得讓床更加抖。
她笑完了,她沒有氣完。
真的打算不跟她講話了?
崔栖燼猶豫地伸出手去,隔着軟被拍拍池不渝的肩,
“池不渝?”
池不渝不扭頭,“幹嘛!”
崔栖燼又拍拍她,“你回頭來。”
池不渝氣洶洶地擡了一下下巴,然後像個閘機一樣壓下來,把被子壓得更緊,甕聲甕氣地講,
“睡覺!”
崔栖燼看着她的後腦勺,還是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好笑。她不知道等回成都之後,池不渝還會不會在她面前這樣随意地亂發脾氣。
也許人類真是天生矛盾。一旦想到要失去,就連一些平時覺得煩躁的小脾氣也開始懷念。
她思忖一會。
決定在惹池不渝生更大的氣之前,還是不要惹池不渝生這些小氣。
于是掀開被子,下了床。
就着小夜燈,揭開空了一半的行李箱,将今天下午偷偷放進去的鳳梨蛋糕拿出來,包裝不太好拆。
她看了一眼還在氣鼓鼓的池不渝,幹脆蹲在了地上,将絲帶拆開,四寸蛋糕雙手捧住剛剛好。
崔栖燼捧着蛋糕,又輕聲喊池不渝的名字,
“池不渝。”
手機時間跳到23:57,池不渝踢了一下被子,不講話。
“池不渝池不渝。”
23:58,池不渝哼出一口氣,像是一塊搖搖晃晃的果凍。
“池不渝池不渝池不渝。”
崔栖燼繼續喊,雙手捧着蛋糕也不累,甚至幹脆在地毯上坐了下來,盯着池不渝的後背,一句又一句。
池不渝,一聲裏是甜蜜的鳳梨蛋糕,池不渝,一聲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痛苦……仿佛十面埋伏,同時沒過她的咽喉。
23:59,池不渝漸漸有了松動的痕跡。
“池不渝。”
最終都歸為同一個名字,崔栖燼從未度過一個這樣的夜晚,如此反複喊過她的姓名。
“十二點了。”
房間裏開始有微信提示音響起。崔栖燼的語氣極輕,類似纏綿,又類似眷戀灰姑娘到點的南瓜馬車。
這一句之後,池不渝終于回過頭來,本來還扭扭捏捏,結果看到她雙手捧着的蛋糕,臉上殘餘的不滿瞬間消失,瞬間變成一種難以言狀的歡喜。
緊接着,池不渝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太明顯之後。又十分矜持地昂一昂下巴,裹着被子一下一下,咕踴過來,湊到她面前,十分驕矜地壓住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才講,
“不是說沒有蛋糕噶?”
怎麽會有人一分鐘內可以變換這麽多表情?
崔栖燼不明白。
崔栖燼看她的臉,看她的表情,看她撐着臉的小動作。
“她們的确是沒有。”
她講的是一個事實。然後又輕輕彈一下池不渝的額頭,
“生日快樂。”
但她有。這是第二個事實。
她沒有将第二個事實講出來。
但她從池不渝無比複雜的表情中,勉強辨認出,池不渝應該沒有再生她的氣,而且應該勉強算是滿意。
幸好。
幸好一個每次過生日都收到大蛋糕的人,也會有那麽多的真心,也會因為一個小蛋糕而滿意。
“不是給明天買了大蛋糕哦,你什麽時候還偷偷買了小蛋糕。”
池不渝問了,是眨着眼睛問的。
她的眼睛總是潤潤的,好像這個時候會更潤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崔栖燼的錯覺。
“不過我确實很喜歡鳳梨就是了。”
知道你喜歡,但大蛋糕沒有鳳梨,所以額外買了一個小蛋糕。
“大蛋糕明天吃,小蛋糕看到就買了。”崔栖燼講。
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不敢直視池不渝的雙眼,興許是因為裏面的水光太粘,一觸及,就會将她粘過去。
捧了蛋糕很久。
她将小蛋糕交由池不渝。
然後從裏面翻找出蠟燭,有些猶疑地問,“那你要不要先許個願?”
池不渝應得很快,“當然要!吹蠟燭怎麽能不許願!”
崔栖燼心想也是,不過她沒找到打火機。在房間裏翻找了一會,她又轉頭,看整個人趴在床邊,兩只手端着小蛋糕,姿态很笨拙的池不渝。
崔栖燼講,“你先等我一下。”
池不渝乖乖點頭,“明白。”
不知放在哪裏的手機,此時此刻已經不停地響起微信提示音。想必是有全天下有那麽多人都毫無保留并且坦誠地偏愛水水兒,給她第一秒鐘就發生日快樂,發到現在也還沒有發完。
可水水兒本人還是雙手捧住這個蛋糕,沒去看那些信息,只看着她,眼裏還是有不可忽視的期待。
崔栖燼沒辦法讓這種期待落空。
她出了房間。
先往陳文燃房間裏去,發現兩人已經熄了燈。而樓上的孟玉紅應該也已經睡熟。崔栖燼在客廳翻找一會,也沒找到疑似可以打火的物品。
徒勞無功。
她有些失望,再次回到房間。
池不渝還是在原地那樣趴着,兩只手伸出來,捧着蛋糕,看樣子是手酸了,剛想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放下,結果看到崔栖燼又端起來,眼睛裏滑過期待,
“找到打火機了不。”
崔栖燼搖頭。
池不渝“唉”一聲,于是又想将蛋糕放下去。
“但還有一個辦法。”崔栖燼說。
池不渝又把蛋糕端起來,反反複複,也不嫌累。
崔栖燼拿起蠟燭,在行動之前先提出申請,“我可以去一下你家的廚房嗎?”
“可以。”池不渝重重點頭,笑眯眯的樣子自己就像一顆散發着清香的鳳梨,“曉得你要咋辦咯。”
出去之前,崔栖燼看到她還捧着蛋糕,于是提醒她,“你要是覺得手酸就先把蛋糕放下,不要一直拿着。”
話落,她走了出去。而池不渝在身後翹首以待地答,
“要得。”
崔栖燼拿着蠟燭來到了池不渝家廚房。尋到燃氣竈,擰了一下,沒擰燃。她蹲下來,看一眼總閘,打開,又連續打了幾下,還是沒燃。
她覺得自己好像智商變低。不知為何突然對一個煤氣竈,竟然也如此束手無策。
嘆一口氣,關了總閘。
她抿着唇,看到竈上還有另一邊,是還有希望的蜂窩煤。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蠟燭。
又不死心地嘗試了一下燃氣竈,不出意外沒有擰開。
她對此毫無辦法。
咬緊牙關,将蠟燭伸到了蜂窩煤裏面,耐着性子等了一會,似乎有一點火光。
她拿出來——
蠟燭點燃了,但她手上幾近全都是黑灰,連蠟燭周身也是。
她不太滿意。
換了一根。
一根又一根。
最後,拿着一根最幹淨的回去,看到池不渝還是那樣捧着那個蛋糕,眼神好專注,像是在研究蛋糕裏有多少塊鳳梨。
看到她拿了點燃的蠟燭過來,還很配合地“哇”了一聲。
崔栖燼小心翼翼地護着微弱燭光,走近,蹲下,剛想往蛋糕上插,卻又注意到——這被她所認為最幹淨的一根蠟燭,底部其實也還是蹭上煤灰。
她有些遲疑,沒往蠟燭上插。
池不渝反而注意到另一點,“崔木火,你的衣服都黑黑的。”
崔栖燼看一眼,發現自己睡衣袖口蹭上了不少煤灰。
她看到池不渝眼底的憂心忡忡。很勉強地壓下對睡衣被弄髒所感到的不适,輕描淡寫地講,“沒關系,等下去洗一下然後換一身睡衣就好了。”
然後又舉着燃着的蠟燭,對自己弄髒蠟燭的笨拙感到不滿。于是猶猶豫豫地說,“要不你這樣許願?蠟燭也髒了,不好弄髒蛋糕。”
“啊?”
池不渝湊過來,看了一眼,“果然髒咯。”
“但是沒關系。”
明明上一秒還覺得可惜。
下一秒又能重振旗鼓,笑得眼睛眯成一個倒月牙,甚至是今夜唯一可見的月亮,
“那這樣許好像也可以,你舉好哦,別把自己燙到咯。”
說着,池不渝就火急火燎地閉上眼睛,阖住的眼睫在燭光裏微微顫動,好像在許一些很了不起的大心願。
蠟燭融掉的液體滴下來,滴到虎口,在手掌溝壑中凝結。
崔栖燼不發一言。甚至也不覺得痛,只覺得被滴到的地方剛開始很燙,後來是麻,再後來,又滴一滴新的下來。想必這種感受也無限接近于淩遲。
她很有耐心,等待池不渝在她手上許二十六歲的生日願望。
在池不渝許願的時間裏,她望着她,想她們兩個湊在一起大概也總是荒謬,興許是愛捉弄人的某位古希臘神祇,在她們身上添加某種不痛不癢的枷鎖,才會發生如此多陰差陽錯。就連普普通通地過一次生日,都能因為找不到打火機,而發展到最終只能把蛋糕和蠟燭分開。
總之,池不渝二十六歲生日當天。
她雙手捧着一個四寸蛋糕,在她手上為她而舉着的燭火裏鄭重其事地許了……大概有很多很多很多願望可以許,才會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而她透過朦胧燭光,注視着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坦然,是并不自知的缱绻,是已經投降的避無可避。
在睜開眼的第一秒鐘,池不渝眼睛亮晶晶地問,
“猜猜我許了什麽願望?”
崔栖燼笑了,并且一反常态地沒有反駁,而是配合,“什麽願望?”
池不渝昂起下巴,“不是讓你猜?”
崔栖燼坦誠搖頭,“這怎麽能猜得到?”
“你都沒猜呢!”
池不渝不太滿意,但糾結了一會,似乎是看着鳳梨蛋糕的份上,佯裝大度,卻又有些別扭地跟她講,
“好吧。”
蠟燭還沒吹滅,她在燭光裏笑得尤其模糊,并且帶有期盼地講,
“我希望,我二十七歲會擁有一點新的東西,并且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在這一秒鐘所擁有的一切。”
她一下子說了三個永遠,這大概是一個她無比渴望實現的願望。崔栖燼有一瞬間想像以前一樣去說——
笨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是下一秒。
她看到她将燭火吹滅,再看向她,她的眼睛裏面似乎有一種自信滿滿的憧憬。
于是她不希望這個願望無法實現。于是她真心誠意地說,
“你會實現這個願望的。”
并且也真心誠意地想,希望你今後每一個生日願望都可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