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噼裏啪啦」
第13章 「噼裏啪啦」
Q:你覺得崔木火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A:心地很好的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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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位青春靓麗、個高腿長、身材比例非常好的大美女,你還在煩什麽呢?”
陳文燃做完瑜伽,像只散了架的八爪魚似的,趴在瑜伽墊上。
她看崔栖燼懶洋洋地裹着那層厚絨毛毯,戴着手套口罩,給那只心寬體胖的巴西龜刷背。
她想不通,崔栖燼那麽挑剔那麽沒耐心的一個人,怎麽又會唯獨對養育巴西龜那麽情有獨鐘?
“少來。”
崔栖燼每次一感冒就容易喉嚨痛,這會聲音還是嘶的,“我是女鬼不是美女。”
“你一個水瓶座比我還能記仇啊?”
“你說呢?”
“好吧,奴婢知錯,請公主大膽說出讓你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讓奴婢好負荊請罪以此為您排憂解難……”
崔栖燼興致缺缺,“你在成語接龍?”
陳文燃走過來,“我在煽風點火。”
崔栖燼放下刷頭,“你倒是蠻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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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燃嘻嘻一笑,“主要還是想為你排憂解難。”
崔栖燼沒心思跟她繼續鬧,“其實也算是有一件事……”
“什麽什麽?”
“我……”
這件事情實在難以啓齒。
更何況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陳文燃。崔栖燼被手掌上的巴西龜抱住手指,心思不自覺地恍惚一秒,總算松口,
“池不渝那個說不見的吊帶……”
話說到一半她已經反應過來,卻注意到陳文燃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太自然地将刷好背的巴西龜放進玻璃缸裏,強調,“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就好那就好。”陳文燃拍拍胸脯。
“雖然它的确在我這裏。”崔栖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什麽?!”
陳文燃爆鳴一聲,然後捂住嘴,表情逐漸變得詭異。
“你偷藏了水水的吊帶?”
“你覺得我是這個意思嗎?”
崔栖燼非常不認可這種行為。
有時候擅自将主賓語調換,原來語境意思就會完全遭到曲解。
她只是那天走得太匆忙。
一開始,她睜開眼,發現蓋在自己臉上用來遮光的布料,是一件吊帶,再看到和自己抱在一起的池不渝,被那一句“你要愛我一百個世紀”吓得夠嗆,之後又經歷手抽筋、下床摔倒等突發事故,再加上宿醉反應身體不适。
以至于她自覺十分優越的反應速度,比平日慢了幾百拍。
于是她抱着一堆衣服跑出去,只來得及套上外套,其他小件心煩意亂地套不上,便幹脆只是團作一團,包在衛衣裏。
——那是她近二十六年人生裏,最無序最混亂的一個上午。
盡管後續斷片記憶恢複。
她也已經認定這場兵荒馬亂的罪魁禍首,是愛爾蘭之霧和唱片店老板。
也能夠确定,自己和池不渝只是發了一頓酒瘋。
而當夜的愛情迷航街恰好有人因愛發瘋,把自己埋到雪底大哭。于是她們又在救護車警鈴聲的驅使下,跑到快要熄滅的街燈,在一首又一首或淚眼朦胧或新鮮浪漫的情歌裏,頭挨着頭,在這個類似果凍質感的熱帶水族箱,看這場迷糊陶醉的初雪……
直到滾得全身是雪,迷迷糊糊地回來後覺得冷,便脫了身上被雪浸濕的衣物,擠在一張單人床上抱在一塊睡了一夜。
但她也在清醒之後,發現自己的衛衣包裹的小件衣物裏,多了一件不屬于自己的Deandly doll吊帶。
這是她在池不渝面前,對那天晚上的事情更加難以啓齒的原因。
本應該找個機會還回去。
“我只是沒有找到機會還給她。”
崔栖燼盯着在水箱裏漂浮的巴西龜,很刻意地強調。
陳文燃隔着水箱望她,“那你還是要找機會還給她?”
崔栖燼耐着性子,“廢話。”
陳文燃言之鑿鑿,“我有一計。”
崔栖燼擦擦手,“你能想出來什麽好計?”
“你不是過些天要生日了嗎?”陳文燃轉轉眼珠,“要不我給你辦場轟轟烈烈的生日宴怎麽樣?”
“生日?”崔栖燼裹着毛毯坐到沙發上,意興索然地撐着頭,“我從來不過生日。”
甚至是讨厭過生日。
不是因為那天是2月14日。
不是因為她會擔憂所有人都忙着在那天過節,而忘記她的生日。
而是因為她不希望這個生日日期,會得到別人莫須有的猜測。
大學有個室友的朋友是崔禾的研究生,在得知這個事實之後,進行了一個很浪漫的猜想——
那1998年的那個情人節一定發生了很多事,崔教授和餘教授一定好甜蜜好爛漫。對了,而且你還跟崔教授姓,是不是他們兩個在那個情人節打了什麽賭?比如說誰在這之前多發一篇論文誰就放一作?
這個玩笑聽起來确實好甜蜜,像她是他們兩個此生最重要的作品。
事實上他們的确對自己的項目論文嘔心瀝血,但從來不過情人節。
而她會跟崔禾姓,也只是因為叫餘栖燼比崔栖燼更難聽,只差分毫就會變成餘燼——這對新生兒來說寓意着不被祝福。
人們總是喜歡給日期、數字和姓名,添上莫名其妙的羅曼蒂克猜想,好似只有這樣才喜聞樂見。
而她一向對這種喜聞樂見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不過生日。”陳文燃已經跟着她坐到沙發另一邊,
“但你不是想找機會把……”
一邊說着,一邊接收到崔栖燼望過來的視線,努努嘴,“想把東西還給池不渝?”
“還有什麽比生日宴更适合的呢?”
“你是想借此機會和冉煙見面?然後看她會不會順勢服軟把你接回去?”崔栖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陳文燃豎起大拇指,“你真聰明。”
“那我現在就可以讓她來接你。”
“不行!”陳文燃義正嚴辭,“你喊她來接我,跟她看到我之後愛意重燃再把我接回去,有很大的區別!”
崔栖燼無言地瞥過去。
某種程度上,她并不理解她們兩個。
因為雞毛蒜皮,因為話趕話,因為脾氣上來就吵架,鬧分手,開分手複盤會議,卻又還是各自死撐着面子,不肯服輸,見不到要想,見多了要煩,人生互相幹涉,生命互相捆綁,像纏在彼此身上的一根丘比特之箭,分明是紮在傷口處根深蒂固的兵器,卻仍要人大呼這就是愛……似乎這就是這世上戀人常态。
崔栖燼想,她絕對不會将兵器拱手讓人,再陷入這種像病毒一樣的東西。
但是,如果能借此機會将東西還給池不渝,從此将那天晚上的迷醉暧昧劃清界限,讓自己再也不再因為這件事心煩意燥……
“也不是不可以。”崔栖燼閉上眼,沒什麽語氣地說,
“能讓冉煙把你早點接回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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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備到那天才去接陳文燃同學哇?”
池不渝趴在懶人沙發上,下巴枕着香蕉熊的頭,小腿往後翹得高高的,皺着臉滑動着手機屏幕,
“會不會太久了一點?”
“不會啊……”冉煙撐着下巴說,“距離産生美,我有分寸。”
頓了一秒,又漫不經心地講,“而且也快過年了,她肯定是要回一趟重慶的,到時候剛和好,又要分開,而且還要聽她講她媽給她介紹對象那些煩事,容易吵架,還不如等年後再來和好。”
“她要是真跟別人去相親了怎麽辦?”
池不渝不太滿意地滑走手機裏的香薰機,“半個多月,好長哦。”
“不會的。”冉煙篤定地說。說完後,在手機上翻了一會,補一句,“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就去重慶找她。”
“啊?”
池不渝看向表情別扭的冉煙,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她偷偷嘆一口氣,慶幸自己這個獨身主義者足夠踏實。
否則也有可能會這麽奇怪——
有餘地的當下要別別扭扭,沒有餘地之後反而才會奮不顧身。
拉來扯去,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領悟愛情的真谛。
“那你呢?”冉煙問。
“我什麽?”池不渝沒反應過來。
“你和崔栖燼啊?”冉煙耐心地說。
“我和崔木火什麽?”
聽到這個名字,池不渝慌張往香蕉熊的腦袋裏縮了縮,“我們什麽都沒有。”
冉煙滑手機的動作頓住。
手撐着頭,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過來,指了指她敞在外面的手機屏幕,慢悠悠地說,
“我是問你,選了這麽久,選好給她的生日禮物沒?”
池不渝戳在香蕉熊上的下巴繃緊了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反問,
“你不也一直在選?”
“我早就選好崔栖燼的了啊。”
冉煙幸災樂禍,“我現在是在選給陳文燃的情人節禮物,而且已經挑完了。”
池不渝扭扭捏捏地探頭,“分手了還送情人節禮物?”
冉煙大大方方,“嗯哼,之前答應她的,每一年情人節都不少。”
池不渝用滾輪滾了滾下巴,“你們這對情侶倒是也蠻特別的。”
冉煙笑出聲,沒有往下講。
池不渝唉聲嘆氣,“那你給崔栖燼選的什麽禮物?”
“暫時是口紅。”
池不渝縮在香蕉熊上,思忖一會,“還可以。”
冉煙笑了,“還是要我把口紅讓給你?”
池不渝搖頭,“不要。”
“那你送點飾品什麽的?”
“她不喜歡這種東西的,覺得很難清理幹淨。”
“你的同款香蕉熊?”
“她肯定要嫌這只熊醜啦。”
“那香水?”
“香水這種東西很難選中她喜歡的吧,而且……”池不渝回憶了一下,
“我感覺她不太喜歡這種人工痕跡太多的氣味。”
惆悵地說完,沒有聽到冉煙再提出意見。池不渝悄咪咪瞄過去。
發現冉煙正眯着眼盯着她瞧,
“你這簡直比我給陳文燃挑情人節禮物還麻煩。”
池不渝抿了抿唇,“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因為這是……”
池不渝說到一半卡了殼,垂下睫毛,緊了緊自己手中的香蕉熊,才含糊地說,
“我第一次,送生日禮物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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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在大年初五。
中間隔着一個被國人十分珍視的春節。但崔禾和餘宏東的教育法則裏,一向遵循各回各家過年的傳統。
餘宏東結束完學校事務,決定留在上海過年。
餘忱星直接從學校收拾行囊,跟同學去香港過寒假,在微信上問她——水水姐還在香港嗎?想和她見一見。
崔禾在年前回了成都,并且除夕那天邀請幾個寒假留校的研究生,在南門的一家粵菜館吃年夜飯。
上海、香港、成都南門……這個春節崔栖燼沒有去這任何一個地方。
前段時間有個創意泰餐館要落地,找到她做花植設計的空間方案,連續折騰了十幾版方案圖紙,尼古拉、國王椰子、蒲葵、天堂鳥和金山棕都在微景觀模型裏試過,而這位客戶恰好在曼谷生活多年,每次會議都以一句話結尾——
也許還是少了點什麽,沒有我想要的氛圍感。
熱帶植物的确擁有着某種暴烈而充沛的生命力,這在一個亞熱帶城市很難徹底體會到。恰好這期間有個熱植展在曼谷舉行。
趁這個機會,崔栖燼寧願選擇去一趟曼谷,選購合适的熱植。
也不想要在年夜飯的飯桌上,聽崔教授和她的學生們,講一些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
這種事情以前也有發生過。并且不止一次。
每次她都感覺自己是一個旁觀者,甚至是一個很不聰明的旁觀者。
她讨厭讓自己變得不聰明。
大年初一。
她在曼谷翻湧的熱浪裏,找到一家唐人街的粵菜館,沒有吃粵菜,吃了一碗很難吃的蛋炒飯,咬到很鹹的火腿粒的時候,外面開始游街,紅紅火火的一片。
于是她放下勺子,嚼着炒飯給四個人的微信群裏發:
【新年快樂,願崔教授和餘教授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餘忱星沒有動靜,大概已經在油尖旺一帶跟同學打卡某部港劇拍攝地。
崔禾回:【謝謝/微笑,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餘宏東過了很久才說:【好的/苦笑,忙忘了,祝你新的一歲前程似錦】
她沒有再回複。
知道像這樣的祝福,崔禾和餘宏東會在很多個學生群裏收到很多個;也知道,像這樣的“前程似錦”和“生日快樂”,會被崔禾和餘宏東發給很多個學生。
放下手機。
外面繼續敲鑼打鼓,人山人海。
她沒有什麽表情,什麽也沒有想,繼續吃那份很難吃的炒飯。她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卻有做事要做完整的強迫症。
下一秒。
蓋在桌面上的手機,在外面的歡天喜地裏突兀地振動一下。
很随意地滑開手機,一條微信在敲鑼打鼓的背景音下跳到她臉上——
【叮~準備好接受來自大美女的新年祝福了嘛!(友情提示:在公共場所最好提前戴好耳機哦)
首先先放個鞭炮慶祝新年到來——噼裏啪啦啪啦霹靂嘣,放完啦!
其次提醒您将珍貴的2023年存檔好,我們要進入吃再多芒果只忙到剛剛好、煙花不易冷、沒有問號只有感嘆號的2024年啦!
最後我要以最美妙的歌聲,為您在新年伊始高歌一曲,倒計時,3,2,1——】
啰裏八嗦的,一段話裏還一堆符號,群發也要自稱大美女。
崔栖燼看着這段字都已經覺得吵。
可下一秒,緊随其後跳出來的,是一首音樂分享鏈接——
/好運來祖海/
在大年初一就拒絕《好運來》是不是不太好,雖然是群發的。
崔栖燼認命地從兜裏翻出藍牙耳機,兩只耳朵都戴了上去,喜氣洋洋的旋律便在熙熙攘攘的唐人街湧入耳膜。
她不喜歡吵鬧,不管是音樂還是環境。不由得皺一下眉。卻還是沒有摘下耳機,漫不經心地舀一口炒飯送到唇邊。
此時女聲已經唱到“疊個千紙鶴”,餐館外舞動的龍頭已經飄過靠窗的位置,一張張陌生臉龐上從她身邊穿梭過去。她始終不明白人們為何要為地球公轉一周而慶祝,無聊地嚼着飯粒,驟然間屏幕跳出一條新微信:
【新年快樂哇崔木火】
拿飯勺的手在這一秒鐘倏地頓住,她遲鈍想起一件事——
貌似在她這裏,她從來都不是群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