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皇帝真是太縱容了,但簡寧轉念一想,現在的縱容都是曾經的虧欠,所以對雲瀾舟好一些也沒什麽,應該的。
雲瀾舟的寝殿還是原來的位置,只是修建完畢之後才發現這裏其實十分的寬敞,西側殿分成了書房,小花園,寝殿,宮人們居住的配殿,小廚房,浴房等好幾個部分。
簡寧跟着雲瀾舟剛進入寝殿的時候,幾乎沒認出來這裏是之前的廢宮,一切都嶄新明亮,斜陽灑進來,屋中似乎燃起了暖和的光暈。
床榻在三重屏風之後,屏風前面有個小廳,放着書案和圈椅,靠窗的地方設了羅漢床,簡寧想起來之前二皇子和八皇子就是在這裏喂他吃糕餅。
一時感慨。
雲瀾舟親手泡了茶,引着簡寧坐到羅漢床上,這會兒天色已經忽明忽暗的了,燭火亮起,映着雲瀾舟的臉龐格外清晰,簡寧發現他始終挂着一絲笑,這實在罕見,伴讀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他心情這般不錯。
“殿下,我來。”簡寧可不敢讓皇子給自己斟茶,忙接過茶壺緩緩倒起了茶水,他發現這個茶壺居然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雲瀾舟寝殿用的那個破銅壺。
不僅如此,簡寧四處看了看,書案上放着一個小鈴铛,是雲瀾舟給他的“報警器”,多寶閣架中滿是他曾經穿過的小衣服和小鞋子,羅漢床的床頭挂着他被迫戴過的齊天小聖帽。
他最喜歡的蠶絲夾棉窩也在案幾旁邊,就像他這三年完全沒有消失,一直住在這裏一般。
簡寧伸手摸了摸小窩,挺懷念的。還有那個詭異的齊天小聖帽,翎羽栩栩如生,也就八皇子想得出來。
雲瀾舟将茶盞往他那邊推了推,瞧見那古靈精怪的帽子,取下來遞到簡寧手中,“你喜歡的話,我讓人給你也做一個。”
簡寧摸着那帽子上花花綠綠的翎羽,失笑道:“這就不必了,臣戴上像唱戲的。”
說好是來讨教詩文,簡寧不敢耽擱,同雲瀾舟去書案上展開了宣紙,想問小崽想讨論哪個主題的詩文,反正他都不會,只能說用點兒語文詩歌解讀題目的知識來對付。目光卻被書案上的其他東西吸引了,在雲瀾舟的位置正中,擺放着許多張畫紙,紙上畫着無數個小狗,有的是一筆勾勒,有的是濃墨重彩,無一不是生動乖巧,活靈活現,簡寧忍不住一張張的欣賞起來。
紙頁翻動的聲音驚動了吩咐侍女的雲瀾舟,他急匆匆地将紙頁收走,動作快得簡寧都沒看清,唰唰幾聲,一個白影就閃過去了。
雲瀾舟的語氣有些急,好似想掩蓋什麽,撲過來的時候失了平日的穩重,跌跌撞撞地将那些畫紙藏在了多寶閣上,“都是八皇兄閑來無事,畫着玩的。”
簡寧被他突然的不好意思逗笑了,這個謊撒得也太不認真了啊殿下,八皇子專門跑到你的書房來畫畫嗎?
同時,簡寧心中升起一股酸澀的波瀾,那畫上有許多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甚至記不起來的動作,全部被畫在了紙上,不知道小崽是有多想念他,才會日複一日地回憶着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微微低頭,想遮住自己可能泛紅的眼眶,雲瀾舟的手腕映入眼簾,腕上的那串鮮紅如血的珠串變成了另一個普通的檀木串,簡寧好奇道:“殿下為什麽換了一個珠串呀?”
雲瀾舟摩挲着刻滿經文的檀木珠子,聲音滞澀,“原來……那個是祈求超度亡魂的,現在這個只為祈求平安喜樂。”
可惡,簡寧又感動了,別過頭抹了抹眼睛,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汪的一聲哭出來。
雲瀾舟看他這般反應,嘴角的淺笑加深了些,怕他太過低落,又親手拿來芙蓉酥和剛吩咐侍女準備的燒鵝,說:“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簡寧随便塞了一塊,還是以前的味道,可雲瀾舟沒動,他就不好意思地拿出錦帕擦了擦手,總覺得一吃東西就沒規矩了,他搓着膝蓋,“殿下你也吃呀。”
雲瀾舟搖了搖頭,旁邊的一個端着奉盤的侍女垂首道:“殿下素來有胃疾,晚上不宜多食用甜膩之物。”
怎麽還有胃疾了?簡寧蹙眉問:“殿下平時沒有好好吃飯嗎?”
雲瀾舟揮了揮手,那宮女只偷偷瞥了眼簡寧,不敢作聲,默默下去了。
“只是偶爾沒有胃口罷了。”雲瀾舟淡淡道。
簡寧好歹前世是醫護職業,對胃病還是很熟悉的,年輕人常見病了,多半都是憂思過甚,飲食習慣不佳所致,小崽這些年到底是怎麽照顧自己的,簡寧下意識擺正了臉色,“殿下不按時吃飯的話,以後會長不高哦,殿下想當矮矮的殿下嗎?”
雲瀾舟的臉龐緩緩飄起兩團紅暈,揪緊了衣袖,“我,現在和八皇兄差不多……”
啊,那倒也确實……簡寧無奈了,“不只是長高,身體也要養好才行,殿下看你臉上都沒肉了,若是有喜歡吃的,大可以讓小廚房做呀,我記……”簡寧差點咬到舌頭,忙把“我記得你以前啥都吃”這句話繞了幾個圈,咽回肚子裏,幹笑道:“我記得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吃東西,吃得胖胖的,哈哈。”
“嗯。”雲瀾舟沒有反駁他,聽着這些細細碎碎的叮囑,他的笑容越發溫柔。
這時夜色濃重,一位衣裳與景陽宮宮女頗為不同的侍女,腳步匆匆而來,似乎并非在景陽宮辦差的,甫一入內便跪下急聲道:“殿下,二殿下他被禁足了!求您去皇上那兒求求情。”
旁聽的簡寧登時預感不妙,難道他老爹還是當場翻供?
詭異的生出一種千防萬防家賊難妨的憤懑,簡心和這個老登真是活膩了。
雲瀾舟見他臉色不對,讓那侍女下去了,安慰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二皇兄遷怒你父親。”
簡寧懵了一瞬,擡首問:“殿下怎麽知道臣父親參與了此事?”
雲瀾舟給簡寧添了一杯茶,“二皇兄還是原來的性子,有什麽事總忍不住跟我和八皇兄說。”
原來如此,簡寧喝茶的時候逐漸感到這句話怪怪的。
什麽叫原來的性子?
就好像他原來和二皇子認識一樣,哈哈……
“噗——”簡寧忙低下頭,險些噴了皇子一臉茶水。
雲瀾舟剛那是什麽意思,簡寧感覺渾身血液都涼了一下,沒由來的,他感覺小崽似乎早已認出了自己。
可是……這絕對不可能啊,就算用量子力學也解釋不通,他怎麽認出的?總不能是心電感應?
簡寧窘迫地道歉,“臣有罪,臣失禮了。”
雲瀾舟早在他低頭的時候就拿出了錦帕,一邊給他擦嘴,一邊把他手裏的茶杯拿到一旁,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做過千萬遍。
簡寧不由愣住,這個動作實在太熟悉,他以前當狗吐奶的時候,雲瀾舟也是這麽給他擦嘴的,動作又輕又緩,十分周到,還貼心地把他的鼻子也擦了擦。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看到雲瀾舟嘴角的笑逐漸擴大,雖然看起來還是淺淡的,可眼尾已經微微彎了起來。雲瀾舟性子有些自閉孤僻,幾乎沒怎麽見他笑過,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了這麽長的時間,并且他忽然想起,從剛剛一進門,雲瀾舟的嘴角就沒拉下來過。
按理來說,小崽不會認識自己,也不會知道他曾經變成過一只小狗,那這是為什麽呢?難道是沒有血緣的父子關系起了心電感應?
雲瀾舟沒明白他的疑惑,只以為自己的動作不夠輕柔,語氣帶着些許無措的歉意,“我下次會慢一點的。”
簡寧連忙把他的手摁在自己臉上,“随便擦,臣的臉就是銅牆鐵壁,殿下想怎麽擦就怎麽擦。”
雲瀾舟似乎忍了忍,可沒忍住,這一次笑得十分明顯,唇角上翹,頰上隐現酒窩,輕輕地在簡寧臉上捏了捏。
簡寧差點忍不住也在雲瀾舟的臉上捏一捏,但是現在身份不同了,人家是一個皇子,他是一個小官庶子,他要是對皇子動手動腳的就不太好。
“殿下想讨論哪種詩啊?” 簡寧終于想到了正題,今天晚上是要讨論詩句的,他把雲瀾舟的手扒拉下來,摁到宣紙上,“殿下寫一首,臣來品鑒!”
雲瀾舟卻從一個多寶閣裏面拿出了一個小木匣子,打開後跟他說:“喜歡嗎?”
匣子裏裝着一個手串,墜着一顆瑩潤的玉鈴,做工萬分精致,簡寧聯想到了雲瀾舟耳朵上的玉鈴铛,問出了很早就想問的話,“殿下,怎麽突然想起來帶一個耳墜呢?這個不是女子才會戴的嗎?”
雲瀾舟垂下眼眸,“不拘女子,只是想帶。”
想離他更近一點。
簡寧沒明白那話的言外之意,手腕上已經被雲瀾舟套上了匣子中的手串,冰涼如雪,雲瀾舟将他的手腕捂着,等到玉玲生溫才放開。
實在拒不得,他也挺喜歡這個小玩意兒的,晃了晃那手串,清脆的鈴聲在屋中回蕩,他笑眯眯道:“多謝殿下的賞賜。”
雲瀾舟雙唇抿了抿,“不是賞賜,這本來就應該是屬于你的。”
這話讓簡寧心裏一跳,他真的覺得小崽已經認出自己了,可是理智上不可能認出。
這太詭異了,詭異得甚至讓人恐懼。
雲瀾舟沒放過簡寧的任何神色,何況此時的簡寧笑容僵硬,糾結讓秀氣的鼻子都皺了起來。他明白了,原來簡寧如此的不願挑破過去的事情。雲瀾舟怎麽會強他所難,收斂了心中重逢的熱切,沒有再進行更多的試探。
他把匣子合上,吩咐侍女準備沐浴。
簡寧被太監引到浴房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雲瀾舟已經烘幹了頭發。簡寧頗為過意不去,他确實洗得挺久,因為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揭露目前的情況,又反思着是哪裏暴露了自己是小狗的事情,可到底沒想出來。
侍女的幫助下烘頭發的時候,雲瀾舟就坐在床邊看書,簡寧順口問道:“殿下,臣今天晚上睡哪裏呀?”
雲瀾舟拍了拍床鋪,“這裏。”
簡寧頓了頓,惶恐道:“臣、臣跟您一起嗎?”
雲瀾舟裝作沒聽出言外之音,還很好脾氣地解釋道:“這個床很大。”
不是床大不大的問題啊!簡寧的手都快擺成電風扇了,“殿下,一介臣子怎麽能和您同塌而眠?”
古代可跟現代不同,最重視禮法尊卑,簡寧之前被大夫人耳提面命地訓了一個時辰,對宮中規矩爛熟于心。
雲瀾舟沖他安撫地笑了笑,溫聲道:“沒關系,今日匆忙,我也沒讓她們準備其他的寝殿,如果現在準備的話,恐怕來不及了。”
簡寧默了一會兒,确實,如果現在又折騰侍女,人家就睡不好了。
想通後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頭發烘幹,和雲瀾舟鑽進了被窩。
這個床确實很大,他們兩個小孩睡在上面,簡直可以游泳了。蠶絲被褥順滑柔軟,摸起來涼涼的,屋中燒滿了火爐,所以這個溫度剛好。
簡寧的手在被子裏游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他轉過頭,發現雲瀾舟一直側身躺着,仿佛為了給他讓出更多空間,身子已經快靠近內側挂着錦緞幔帳的牆壁。
簡寧趕緊往外挪了挪,不好意思地道:“殿下過來些吧,臣不占地方,對不住啊。”
雲瀾舟噙着笑,慢慢地挪過去,還是側身看着他,簡寧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老看着臣做什麽呀?臣臉上有花兒嗎?”
雲瀾舟認真道:“你長得像梨花。”
簡寧本來只是開玩笑,但被雲瀾舟猝不及防地誇了一句,心裏有點不好意思,卻也甜絲絲的,“殿下,你長得也很好,像桃花。”
“是天上的桃花。”簡寧笑了一會兒,想起來什麽,就轉過身,也側躺着和雲瀾舟對視, “殿下,你幹嘛對臣這麽好?”
雲瀾舟怔了片刻,道:“因為和阿寧有緣吧。”
因為阿寧本來就很好。
簡寧突然被這麽叫,有點不好意思,他前世也沒有小名,院長和同事都叫他小簡,還是第一次有人喚他阿寧這麽親昵的稱呼。
如果是因為緣分的話,雲瀾舟現在信佛,對他好些倒也沒錯。
只要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就好,要是被認出來了簡寧覺得挺尴尬的。哪個好人能心平氣和地直面被人戳穿“你當過狗”這種事情啊!
小孩子的身體經不起熬夜,這麽說了幾句,簡寧就開始困了,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十分的安穩。
第二日一早,簡寧和雲瀾舟正悠閑地吃着朝食,八皇子忽地闖了進來,跑得跌跌撞撞,鬓發蓬亂,難得失态,好像有人在他臉上造反了一樣焦急,說話聲兒劈了好幾個叉。
“父皇瘋了,沖到二皇兄的宮中要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