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正值戌時,雲壁半斜,幾點星子高懸,晚風乍起,吹得窗前一只小狗兒動了動耳朵。
簡寧從不怎麽安穩的暈眩中醒了過來,瞧了眼,還在書房,八皇子和二皇子已經走了,房中獨留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
雲瀾舟批了件嵌兔毛白錦披風,坐在羅漢床右側,靜靜轉過身來,手中多了一個白瓷碗,看到簡寧睜開了眼睛,愣了片刻,将瓷碗放在了黑漆榻幾上,忙去摸它的肚子,“可還難受嗎?”
簡寧回味了一下肚子的陣痛,已經好多了,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很快察覺到那動作太像人了,便又晃起了腦袋,假裝自己是在打哈欠。
雲瀾舟放心地給他喂藥,便将瓷勺沒入湯藥中,舀了一勺,輕輕吹涼,遞到了簡寧嘴邊,“不是很苦,吃了才會好。”
簡寧一聞那味兒就不喜,別過了頭不想喝。
雲瀾舟起身下榻,換了個方向繼續喂,勺子一下一下地輕碰着小狗的牙關,“來,張嘴,不燙。”
瞧雲瀾舟那麽執着認真的樣子,簡寧也不想駁了他的好意,略張嘴嘗了一口,苦得要死,立刻吐了吐舌頭,腦袋也甩了起來。
平時不愛吃什麽,雲瀾舟都慣着,但這回是藥,且那傳音蠱還在小狗肚子裏,他便不能順意了,半哄半灌地把一碗湯藥喂了進去。簡寧苦得直流口水,他本也想帥一帥,狠狠幾口灌了,可小狗的味覺實在過于靈敏,苦味跟翻倍了似的,激發了狗身的本能反應,不出兩息,他就翻着白眼開始打哕了。
雲瀾舟不忍心小狗這麽難受,尋青芽去找了幾盞蜜餞來喂。
那也不知是什麽口味的蜜餞,進嘴裏特別粘牙,也嚼不爛,簡寧随便砸吧了幾下,囫囵咽下去了,嘴裏确實殘留一些甜味,但他并不确定那是甜味,因為小狗的味覺和人類很不一樣。只是當雲瀾舟再次端來一碗熱騰騰地湯藥時,他喝起來更苦了。
簡寧難受地皺起了鼻子,小耳朵也耷拉着,沒精打采的,時不時打個嗝,全都是藥味。
雲瀾舟看他實在特別難受,就把他圈在了自己的懷裏,小心把簡寧的身子放平,溫柔地托住小狗的後臀,有一下一下的輕撫着,“不怕,不怕,我在這裏。”
簡寧挺樂的,這語氣像安慰孩子,但聽着這個尚且稚嫩的聲音,嘴裏的苦味似乎也淡下來,不再皺着眉甩舌頭了,尋着安逸的姿勢,翻身把頭埋進了雲瀾舟的胸口,一陣輕微的沉香味萦繞鼻尖,簡寧渾身都松了下來。
雲瀾舟見狀,心中有些詫異,又有些甜。
小狗很少這麽親人,頂多是自己難受的時候會來蹭蹭,以表安慰。這回肯定是難受得很了,所以主動一回,思及此,詫異便緩緩揉成了心疼。他配合地一只手托着它的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毛發,感受到那細軟的長毛在指尖輕輕滑動。
小狗異常的乖順,時不時蹭蹭他胸前的兔毛,似乎很是喜歡。瞧着它如此可愛的模樣,雲瀾舟眼底卻忍不住閃過一絲陰霾。
這回的事情,他記住了。
如果傳音蠱有毒該如何是好,他不敢想小狗死了怎麽辦,小狗身體中那個靈魂又該去向何方?
後怕如白蟻,密密麻麻爬滿了雲瀾舟的背脊,擔憂之下,仿佛只有更緊更緊地抱住懷中的唯一溫暖,方才能順暢地呼吸。
這一緊把簡寧擠出個鼻涕泡,他揚起腦袋,茫然地看向雲瀾舟。
瞧着那晶瑩碩大的鼻涕泡,雲瀾舟淡定地掏出錦帕,把它擦幹淨了,溫聲哄道:“沒事,困了就睡吧。”
腦袋一偏,簡寧堪堪遏制住了搖頭的沖動,強迫自己單純地将頭靠在雲瀾舟胳臂上,後腳一蹬一蹬的。
【倒不是困,我就是煩得很,也沒力氣蹦跶,竊聽器也好,傳音蠱也好,總之我以後就不能再你和八皇子二皇子說話的時候待着了,我要是在這裏,會暴露你們所有的安排。】
雲瀾舟靜靜聽着那個心聲,邊走邊晃着胳臂,讓小狗像坐搖籃一樣,得幾分惬意。
不知道自己在心裏所說已經完全暴露的簡寧,發現雲瀾舟的目光定定瞧着自己。
小崽被長睫遮擋的黑眸中映着點點燭光,好似山影中獨望世間的一輪彎月,月光鋪陳,如細雪閑風襲面而來,叫人莫名渾身舒暢。
愣神之際,白皙的指尖在簡寧眼前一晃,一個金鈴铛挂在了他脖子上,晃晃腦袋,鈴铛便跟着叮叮作響。
“汪汪!汪!”
(這是啥?)
“下來走走看?”雲瀾舟的指尖順勢點了點他的鼻子。
簡寧從懷裏跳了出來,蹦到羅漢床上轉了幾圈,随着他的動作,鈴铛鈴鈴作響,聲音清脆悅耳。
鈴铛聲在屋內回蕩了許久,想必在空曠的地方,五十米以內都能聽到。
這……難道是雲瀾舟害怕自己再次被抓而準備的報警器?
有鈴铛的話,可以留下一些痕跡。畢竟皇宮裏到處都是路過的宮人,鈴铛一響,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汪汪!”
簡寧沖他咧嘴笑起來。
頭頂被一只小小的手掌覆蓋,雲瀾舟摸着他的腦袋,又捏了捏耳朵,唇畔溢出一絲笑意來,“以後出門告訴我一聲,我給你帶上鈴铛,不出去就不戴。”
【好。】
簡寧用對視回應了雲瀾舟的話。
時辰不早,雲瀾舟把簡寧抱回了寝殿,好好地給它洗了個澡,又燒起暖爐,烘幹了小狗全身的毛。
太醫開的藥有安神的作用,小狗很快被他輕拍背脊的動作哄睡了。
暮色四合,夜色濃黑,屋中燭火明滅。雲瀾舟一個人坐在寝殿的書案後,思索着該怎麽解決傳音蠱的事。
就算他可以編造一個傳聞,将傳音蠱的事情告訴二皇子和八皇子,可是他又該怎麽跟他們說小狗的身體裏有傳音蠱蟲呢?畢竟小狗說的話只有他知道,而太醫診完脈之後說并沒有大礙,只是或許受到了驚吓。
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這幾日,簡寧覺得身體裏的竊聽器始終在震動,并且只要他身邊出現了任何的聲音,竊聽器便會微微顫動一下,像吞了個大螞蚱,搞得吃不下也睡不香,連二皇子送來的燒鵝都不是那麽美味了。
今日日光明熹,八皇子重新做了個小窩,十分的豪氣寬敞,窩底還可以燒炭火,遂将小狗搬到了院中曬太陽。
窩中墊着厚厚的一張兔絨,簡寧四肢無力地趴在上面,腦袋頂還插着一朵二皇子摘的幾朵臘梅花。
花香宜人,簡寧時不時惬意地打個噴嚏。
“小東西最近是怎麽了?太醫不是說沒大礙嗎?”二皇子從院中的石桌上拿了個貢橘,遞給旁邊的內侍,叫人仔細剝了,不許留一絲橘絡。
“或許是還沒有從前些日子的驚吓中緩過來。”八皇子也愁着呢,端起給小狗的奶羹,一勺一勺喂在自己嘴裏,無奈啊,小狗最近什麽也吃不下。
正在桌上臨字帖的雲瀾舟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放下筆,伸手輕撫摸着小狗的後背。
他自是清楚,一切都是因為傳音蠱。
也不知道那蠱蟲留在小狗身體中,會不會有害。
可惜太醫檢查不出來,他也無法言說,只好盡可能地安撫它。
“二皇兄,你……”雲瀾舟忽想起什麽,轉臉問二皇子,“是否養過一匹小馬,還專門為他請過一個江湖獸醫,聽說醫術十分高明?”
這些事情還是曾經在學堂裏聽那些皇兄們談起的,此時猛地想起來,叫他素來清淡的臉上浮現幾縷期待。
八皇子一錘大腿,咽下奶羹後重重點頭,“對對,太醫畢竟是給人看病的,我們得找一個能給狗看病的大夫來。”
“确有此事,可那江湖游醫早就離宮了,派人去找可能需要十天半個月。”經這麽一提,二皇子也想了起來,手指點着太陽穴,眼珠轉了轉,“只是不知道這個小家夥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簡寧無暇顧及二皇子這晦氣的問題,焉焉地吹了個鼻涕泡。
“如果多派些人手,能否盡快找到?”雲瀾舟又問。
二皇子看着小狗,指尖快快戳了幾下太陽穴,實在糾結,按說一只狗兒,他找十只八只的都不成問題,可問題是這比它乖巧的不如它機靈,比它機靈的又不如它可人。
也罷,難得遇上這麽一只喜歡的糯米團子。
二皇子點着額頭的手一錘桌子,諾道:“我加派人手,三日之內必将大夫給你找過來。”
“多謝……”雲瀾舟眉梢微微上揚,沾上了些許喜色,還未說完,八皇子笑眯眯地搶在他前頭傾向二皇子,誠懇地誇贊了起來,“二皇兄真是雷厲風行,舉重若輕。”
弟弟的恭維讓二殿下十分受用,豪氣地一揮手,“別說病一次,就算病個十萬八千次,我也能都給他治好了。”
簡寧:啊?這就不必了吧?
而且他對古代的獸醫持懷疑态度,古代給人看病都比較兇殘,更何況給狗看病呢。
到時候檢查出來他肚子裏有個硬邦邦的小丸子,會不會直接把手伸進他肚子裏掏?
想着想着,簡寧打了個哕。
上次被他吐了一手牛乳膏的二皇子已經有條件反射了,螞蚱一樣蹦了起來,大跨步退到了三米開外,從下到上的瞧了瞧自己這身兒新做的仍然幹淨如新錦衣,才驚魂未定道:“看來真得請獸醫了,這老吐的毛病到底怎麽回事?”
提到這件事,雲瀾舟便有些隐隐的埋怨,“上次喂多了,他那麽小,不能吃太多。”
八皇子詫異地“嘶”了一聲,“不對啊,我記得九弟一歲多的時候也十分瘦小,可他喝奶得配三個乳娘。”
二皇子眼睛一瞪,“那能一樣嗎?”
簡寧點頭贊同。
二皇子終于正常一回了,人的肚皮和狗的肚皮那是兩個概念。
“九弟那是飯桶,和他比,我都算是挑食的。”二皇子款款落座,一撐袖,一張嘴,就有內侍喂來剝好的橘瓣。
八皇子:“……”
沒記錯的話二皇兄你本來就是滿宮皆知的挑食客。
“說到乳娘,我把老十一小時候的乳娘找到了。”二皇子轉過來面對着雲瀾舟,“她現在正在田莊……”
沒說完,一陣驚天動地的狗叫打斷了他。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簡寧“嗖”地一下子支起了身體,迅速從小窩裏爬出來。
為了讓竊聽器受到更多的幹擾,他一邊搖頭讓鈴铛發出聲音,一邊狂吠,颠三倒四地溜出了小院子。
其他三人震驚地看着這個弱小但癫狂的背影,齊齊陷入了沉默。
半晌,八皇子讷讷道:“狗……也會發羊癫瘋嗎?”
猜到真相的雲瀾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