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這位公公的衣服顯然比皇後手底下那位徐公公氣派些,绛紅色圓領袍,袖口和領口都用金線繡了繁複的花紋。
年約四十多歲,面目慈祥,卻自有一股精神氣,手拿塵拂,單單走進來那幾步的氣度,也叫人不自覺給他幾分顏面。
“單公公,這是何意?”皇後蹙眉問道。
被喚作單公公的太監笑着恭敬道:“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德妃娘娘,諸位殿下。”
德妃見到他來,便知事情有變,緩和了神色,“可是皇上親自宣十一皇子觐見?”
“正是。”單公公并不多做解釋,沖雲瀾舟行了一禮,道:“十一殿下,請。”
“且慢。”皇後冷笑道:“單公公,皇上昨日口谕,命本宮送十一皇子出宮,此時尚未了解,你這般将人帶走,可讓本宮如何交代?”
單公公依然恭敬,微躬身道:“回皇後娘娘,皇上确有要事交代十一皇子。至于昨日之事,皇上已另有安排,請皇後娘娘放心。”
他說完也不等有人阻攔,塵拂一揮,殿外的幾個太監和侍衛便候在了門口,大有不把人帶走不罷休的架勢。
皇後見此也無話可說,單公公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首領太監,既然他都來了,說明皇帝的心意确實變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竟然短短一夜就改變了主意。
“罷了。”皇後凝眸注視着雲瀾舟,“你将人帶過去吧。”
單公公似沒聽出皇後娘娘語氣中的不滿,彎腰行禮,十分妥帖地護着雲瀾舟離開了攬月殿。
但走到半路,簡寧卻被攔了下來,單公公為難道:“十一殿下,觐見皇上抱着它……似有些不妥。”
雲瀾舟蹙了蹙眉,頗為警惕地看着單公公,把小狗抱得更緊了。
簡寧知道他現在很缺乏安全感,尤其是還要去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皇帝老爹,心有擔憂是正常的,可惜他不能一起去。否則皇帝治雲瀾舟一個殿前失儀之罪,豈非得不償失。
“汪汪汪……”
(你自己先去,我在八皇子這裏等你,不用害怕,有事兒你就跑,我來接你。)
這話不是瞎說的,簡寧已經摸清楚了皇宮的所有位置,乾清宮離靜怡軒雖然遠,但簡寧怎麽會幹等,他會偷偷鑽狗洞去找雲瀾舟的。
且皇帝是有病,但應該也不是專門把皇子召過去親自殺的大病,雲瀾舟應該是安全的,至少不會突然死在乾清宮。
能保命就好,簡寧樂觀地想,總比立刻被送出宮,再被太子的人挾持好。
簡寧跳下地,活蹦亂跳地叫了幾聲,意思是叫乖崽放心。
雲瀾舟無奈,心想小狗留在這裏應該更難全,便獨自跟着單公公往乾清宮而去。
回到攬月殿,正碰上皇後一行人離開,走了兩步,皇後轉身看向德妃,眼中隐隐浮現忌憚之意,似乎在審視這個一貫不參合奪嫡之争的德妃為突然選擇保下十一皇子。她目光淩厲地掃視一番後,邁着高貴地步伐踏出了攬月殿。
今日之事,只是一個開始罷了。就算保下了那個傻皇子,又能改變什麽呢?雲瀾舟此人,斷不可久留。思及此,皇後總算松了松握緊佛珠的手。
目睹她的神情後,簡寧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八皇子身邊,他怎麽感覺皇後像焦慮症犯了一樣,手上的小動作很多。
太子此時依然是太子,還沒有到二皇子開始扳倒太子的劇情,為何皇後這麽着急要兵權,難不成發生了什麽原著沒寫到的事情?
簡寧思索着,沒注意八皇子的魔爪已經悄悄伸了過來。
“汪!”簡寧的身體陡然淩空,吓得腦袋一縮,四腳朝天地望着八皇子。
大哥你再這麽不打招呼地動手動腳,我真的要吓出高血壓了。
說起來,簡寧還沒有真的适應當狗的日子,很多時候和“人”親近,他都覺得有點羞恥。
尤其是八皇子這個小變态,十分地喜歡親親抱抱。
簡寧用力推開八皇子湊近的臉蛋,“汪汪汪汪!”(走開啊你!)
“好了。”德妃見兒子面對小狗小貓的便似換了個人,嗔怪道:“都多大人了,今日的書溫習了嗎,這幾日都顧着玩狗兒了吧?”
“兒臣知錯,兒臣這就去讀書。”八皇子聞言,規規矩矩地把小狗……
放在了懷裏。
德妃:“……”
罷了,随他外祖父。
想到父親後院養着的二十只貓狗,德妃有些頭疼,擺手道:“下去吧。”
八皇子恭敬地行禮,帶着簡寧走了。
留在攬月殿的德妃長長舒了一口氣,對身邊的掌事姑姑道:“映榮,你說,皇上為何突然宣十一皇子觐見?”
“奴婢不敢妄自揣測,只是……”映榮姑姑思量幾息,“怕是太後的意思?”
德妃搖頭,“太後的意思我怎麽會不知道,皇帝也不是會被太後左右的年紀了。”
映榮姑姑俯身給德妃遞了杯茶,“娘娘無需憂心,老奴看,那十一皇子印堂飽滿,是個有福氣的面相。”
德妃不知想到了什麽,笑道:“随她娘,淑妃的印堂也飽滿,懷小十一的時候額頭發了痘,還氣得哭了一場,說這孩子把她的容貌都奪走了。誰知生下來一個皺巴巴的小猴子,又哭一場,說把她的美貌奪走,怎麽也不長好看些。”
“淑妃娘娘性子率真。”映榮姑姑也跟着笑道。
“唉。”德妃唏噓地望着茶盞,“終究是我欠她一遭,如今,能保下她的孩子,也算是還她的債了。”
映榮姑姑也想起什麽,收斂了笑意,勸道:“娘娘不必自責,淑妃娘娘的事,也不是您的錯。”
德妃垂着眼眸,目光漸漸幽深,抿了口茶,終未再開口。
東側殿。
八皇子把簡寧放在了雕花木床中,信守與德妃娘娘的諾言,真就踏踏實實去看書了。
小床很松軟,是專門為小狗定制的,大約一米長寬,簡寧就算是上輩子也沒睡過這麽豪華的床,翻滾了幾圈後,簡寧舒服地嘆口氣。
這次皇帝的突然召見,其實跟他幫雲瀾舟那個小忙有關。
三日前,雲瀾舟在他脖子上挂了一個香囊。正是之前在燒毀的景陽宮正殿找到的那個。雲瀾舟告訴他,帶着這個香囊去禦花園轉悠,如果看到一個穿龍袍的人,就把香囊扔到附近。
簡寧第一反應:你在和我說話嗎?你以為我聽得懂?
第二反應:傻小子這是真走投無路了,估計死馬當活馬醫,在這兒自言自語呢。
好在簡寧真的聽得懂,如果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怕不是直接把香囊取下來撕爛了 。
這點小事,簡寧很快就辦妥了。在禦花園蹲守了一日後,第二天便遇到了穿龍袍的那個人。
不用猜,這便是中原最高領導人、反複無常尤其愛廢太子的變臉狂魔、心懷天下但一年修八百個皇陵的掘墳者、以寬厚仁愛治國但九族消消樂的滿級王者、大齊第二任統治者——順昌帝!
簡寧把香囊甩下來,叼在嘴裏,躲在花盆底下,趁太監宮女們送茶點的時候,把香囊仍在了一個看起來就很會辦事兒的公公腳邊。
沒記錯的話,那應該就是今日來傳旨的單公公。
簡寧雖然不明白香囊中的信箋寫了什麽,但是他用腳丫子想也知道,這一遭是雲瀾舟計劃裏很重要的一環。
所以他扔下香囊後,很雞賊地快速跑掉了,以免被懷疑是有人故意訓練幼犬來意圖不軌。
他躲在遠處,果然看到單公公撿起了香囊,四處望了望,沒見着人,便呈給了皇帝看。
因皇帝在亭中,簡寧的位置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見皇帝似乎對着香囊出了很久的神。
他回到靜怡軒,汪汪幾聲報告了自己的行動,雲瀾舟摸着他的腦袋,抿唇笑了笑。
自偏殿倒塌後就木着小臉的雲瀾舟,終于有了一絲勉強稱得上愉悅的情緒。
簡寧看着他的眼睛,時常懷疑,雲瀾舟似乎真的能聽懂他的狗叫一樣。這絕對不可能,簡寧理性地分析起來,或許是太寂寞了,太寂寞的孩子甚至會和自己的左右手說話,更何況小狗呢。
計劃通之後,一人一狗難得稍微放松地吃了頓飯。
可皇帝那邊并沒有立刻就傳來消息,簡寧等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半夜還在期待着皇帝的召見。
就算不召見,也應該有所表示吧。
難道雲瀾舟給的香囊沒用?不會吧真的沒用嗎……可雲瀾舟是很聰明的,肯定能想到好主意才主動出擊。
簡寧糾結地睡了一夜,今日上午就遇到皇後過來抓人了。
心裏那個急啊,急得甚至有點絕望。
好在公公及時出現,帶着皇帝口谕把雲瀾舟從皇後手裏扒拉了出來。
此時,喝着牛乳的簡寧有些惆悵,唉,不知道雲瀾舟那邊現在怎麽樣了。
乾清宮。
單公公将雲瀾舟帶到乾清宮後,很有眼力見地瞅了瞅殿中身着明黃龍袍之人,同其他伺候的內官一起悄然退了出去。
大殿正中央,一張寬大的書案上擺放着幾卷典籍和文房四寶。書案上鋪開着一張潔白的宣紙,筆墨紙硯整齊地排列着。皇帝正站在書案後,手中的毛筆在紙上揮灑自如,行頓折轉間,溢散着一股說一不二的威嚴。
順昌帝,年三十五,歲月雖在他的眉宇間留下些許痕跡,但并未削減這位帝王曾經的風采。身着龍袍,袍上九條金龍栩栩如生,仿佛随時會騰空而起。頭發整齊地束在頭頂,發髻上插着玉簪,一派天子之尊。
他始終專注于手下的宣紙,未曾擡頭。殿內寂靜無聲,只有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仿佛連呼吸都被這肅穆的氛圍壓抑着,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雲瀾舟看着那個稱不上熟悉、卻在記憶深處有印象的明黃身影,并不言語。
父皇這個稱呼,似乎在很小的時候喚過,可那明明只是兩年前的事情,那時他不過五歲,被這個高大的男人舉在肩頭,玩全天下所有孩童都會玩的游戲。
但自從母妃死後,這個男人就再也沒有來看過他一次。
很多時候雲瀾舟都在想,他或許并不是皇帝的兒子,他只是母妃的兒子,所以母妃死後,他就成為孤兒。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垂下眸子,等待着呼吸一點點平穩下來,好似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連父皇也不認得了嗎?”
順昌帝的聲音低沉,帶着淡淡的不悅。他終于寫完最後一字,右手輕擡,看了會兒,滿意地将筆擱在青綠瓷的筆枕上,發出清淩的一聲“叮”。
無端的,讓人心間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