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好你個陰險的小福星!簡寧磨了磨牙,眼睛瞪得溜圓,要是目光能化成實質,他的眸中已經開始嗖嗖嗖的飛出小刀子了!
方湛這話等于截斷了二皇子派的後路,原著寫過,此時的太子已被皇帝不喜,太子之位也搖搖欲墜,加上二皇子平日和其他皇子們關系頗佳,動不動就是貴禮相贈,堂上一共八位皇子,除了太子和傻子雲瀾舟,其他基本上都是暗戳戳的二皇子黨。
林雪衣想讓其他皇子出來說話,擺明了就是為二皇子說話,不叫二皇子在堂上浪費口舌,落得個斤斤計較的名聲。
然而方湛卻點名要傻名在外的雲瀾舟回答,料定這個傻皇子也答不上來,到時候徒惹一場笑話,破了目前緊張的氣氛,自然沒有哪個沒眼色的還揪着剛剛的論答做文章。
此情此景,太傅也不好繼續無視那從來無聲無息的十一皇子,便開口道:“十一殿下,請作答。”
這下糟糕了,雲瀾舟被架在火上烤。簡寧擔憂地拱了拱雲瀾舟,想讓他随便站起來糊弄一下,但雲瀾舟紋絲不動,照舊持筆,在桌案上寫着鬼畫符。
其他皇子見狀,爆發出噗嗤噗嗤的笑聲。
有些膽子大點皇子開口道:“我看就算了吧,老十一是個傻子,說錯了什麽,豈不是贻笑大方?”
另一位皇子接過話頭,嘲諷道:“是啊,叫個傻子來答這種問題,不是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嗎?不如讓他去念念童謠,或許還能逗大家開心。”
“十一弟若是答不上來,倒也不奇怪。畢竟腦子不好使,從來也不怎麽說話,怕早已是個啞巴了。”
“他怎麽沒動靜?不會是連問題都沒聽懂吧?”
“豈止,傻了這麽久,也許人話都不會說。”
……
雲瀾舟不動如山,仿佛聽不見那些尖酸的嘲笑。他淡定地掏出破舊錦帕,把桌面水痕擦幹,再提起茶壺給水杯中倒茶,用筆沾着茶水,一筆一劃地寫着什麽。
簡寧恨方湛恨得牙癢,要不是在皇子學堂,死活得沖上去咬那姓方的一頓,心中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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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湛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是個心黑手狠的,忌憚淑妃外家勢力,借皇後的手害死淑妃後掩飾為自焚,間接害得皇帝震怒,把雲瀾舟放在廢殿中兩年不管。】
【受不了,怎麽是主角了不起嗎,是主角就可以因為忌憚随便害人?還有你們其他幾個皇子,就算年紀小,口不擇言一些,也不至于說得這麽……】
簡寧沒想完,腦袋一涼,打斷了思緒。
還以為被發現自己藏在皇子衣服裏,他慌亂地抓着雲瀾舟披風,感到一束陰沉的目光自頭頂而來。
仰起頭,雲瀾舟正看着他,黑色的眼瞳深不見底,仿佛能滴出墨來。
【怎,怎麽了這是?】
簡寧有些不明白,剛剛被嘲諷的時候,雲瀾舟不是坦然自若嗎,他還以為小家夥真的聽不懂嘲笑,尋思傻人有傻福,聽不懂也好呢。現在看,怎麽好像……在生氣?不,不僅僅是生氣,似乎還有極大的,無法遏制的恨。
一向裝聾作啞的雲瀾舟,放下了那只破毛筆,緩緩擡起頭,眼神從原本的空洞變得清明,目光如炬地盯向那個在殿中為難自己的青衫少年,以及在旁邊冷然端肅的太子。
原來就是你們。
害死母妃的人,就是你們。
簡寧不知自己之前的心裏話悄然在雲瀾舟心中埋下了一顆複仇的種子,他還在想,這個問題本就沒有絕對的答案,禮與法如何平衡,該用什麽觀念去平衡,都是問題,太子站禮,二皇子站法,簡寧覺得雲瀾舟保持原狀就好,當做聽不見,任那些人聒噪幾句罷了。
畢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把小雲瀾舟養大,這可就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反派了,還愁不能整治這些兄弟?
然後,他就感覺身體一輕,被雲瀾舟抱着站了起來。
簡寧:?
雲瀾舟直直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注視着太子的背影,太子旁邊的伴讀方湛似有所感,轉過頭來,雲瀾舟迎上他的目光,方湛挑了挑眉。
雲瀾舟挪開視線,看着太傅頭頂的牌匾,明德至善,嗤笑了一下。
大家見這個小傻子猛地站起身,還以為他被吓住了,要逃跑。有位皇子下意識地站起來,滿臉貓捉耗子的興味,似乎要來攔住雲瀾舟,不叫他輕易走人。
可雲瀾舟卻并未像大家想的那樣,他定定地站着,仰頭看向太傅頭頂的匾額——明德至善。
不知出于什麽因由,衆人見到,這個平日裏傀儡般麻木的傻子,忽然勾起唇,發出了一聲嗤笑。
衆人:?
衆人:這是什麽情況?瘋了?
就在太傅看不下去這般胡鬧,準備讓雲瀾舟坐下的時候,雲瀾舟淡然開口。
“亦敵亦友。”
太傅愣了愣,随後目光微凝,打量起這個七歲的小殿下。
安靜片刻後,有皇子皺眉斥道:“說些什麽東西,太傅叫你論君臣之道,你倒好,什麽亦敵亦友,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都說了是個傻子了,方公子也真是,非要叫他來回答。”
這話俨然有些埋怨,平日裏大家都看不慣雲瀾舟,因為他傻,他好欺負,年紀又小,所以看他出醜,大家都當個樂子。可這回真當着學堂所有人的面出醜,有的皇子卻不依了。
以前在自家兄弟面前,雲瀾舟就算是傻成豬,衆人也一笑了之。
所以先前為難雲瀾舟,并沒有制止。
直到親眼看到雲瀾舟犯傻,那些做伴讀的世家公子,居然也跟着笑。
皇子們便有些不好受了。畢竟是皇家血脈,雲瀾舟出醜,跟他們一起出醜沒什麽區別。
二皇子的臉色尤其不好看,冷冷盯着方湛,恨不能将他拖出去打一頓。
方湛倒泰然自若,揣着手,面帶微笑回應二皇子的目光。丢的是雲瀾舟的臉,皇家的臉,跟他有什麽關系,他還是賢名在外的少年神童,太子也還是太子,誰也不敢笑話國之儲君不是?
“老十一,你今日累了,回去吧。”一位瞧着年紀不大的皇子開了口,煩躁地沖雲瀾舟揮手。
“等等。”太傅摸着胡須,滿臉幽深, “答得不錯。”
衆人:?
一些脾氣急的皇子疑惑道:“如何不錯?和君臣之道有什麽關系?”
太傅長嘆一口氣,似乎回憶起和君王相處的感受,面色頗為複雜,“《古賢錄》有言,‘君臣者,敵也,友也;敵則相持,友則相輔。’正是如此。古有奸臣當道,未嘗不是帝王過分重禮容情之結果。《尚書》有雲,‘德惟善政’,然而德禮若過,則易生庸懦之臣,法治若過,則難免酷吏橫行。平衡之道,正如敵友較量,君臣相處,既需互相依存,又需警惕彼此權力。”
“十一小殿下的回答,善哉。”
衆人聽了,面色古怪地看了看雲瀾舟。
一邊覺得太傅說得有理,一邊覺得,雲瀾舟不可能這麽有理。
二皇子勾唇一笑,太傅的言下之意是他行事極端,他不着惱,也不沮喪,只要太子被怼了就好。
林雪衣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太子,最後瞥了眼站在最後的小身影雲瀾舟,以扇抵唇,若有所思。
然而太子殿下的表情就不是很美妙了。
區區冷宮皇子也敢妄議國事,即便是學堂問答,也很不應該在此胡言亂語。他緩緩轉身,盯了雲瀾舟一眼,他旁邊的方湛動作一致,兩道目光都帶着幾分打量。
雲瀾舟仿佛沒察覺那二人的不悅,太傅叫坐下後,他就端正地落了坐,任太子和方湛如何眼帶刀鋒,他也若無其事。
他執筆,在桌子上認真地鬼畫符,傻得一如平常,好似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大家的幻覺。
“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一個皇子嘟囔着。
被二皇子眼鋒一掃,立刻乖乖地閉上了嘴。
簡寧可不管是不是瞎貓,他回味着剛剛驚險的論答場景,真是……爽啊!
原來小雲瀾舟沒有想象的那麽傻,或許只是行為古怪一些,不像尋常孩子那麽活潑,估計有強烈的自閉症,所以才叫旁人覺得他傻。
實際上這種孩子,有幾率成為智商高、情商低的“天才”。卻不是全部,所謂一自閉就高智商,那是傳說。因為自閉孩子的心理很複雜,簡寧作為精神科醫生自然清楚,這種孩子一百個恐怕只有一兩個是能夠适應普世教育的“高智商”。
而雲瀾舟顯然也是那百分之一二的孩子!
簡寧的激動,并非是發現他其實很聰明所以高興,因為在職業生涯中,無論是自閉症還是真的精神有問題的人們,都有着活下去的權利,也有雖然智商較普世意義不高,但心地善良地的大有人在,況且,他們也未必是笨,只是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不一樣。沒有人有資格去歧視他們。
簡寧的激動是因為,雲瀾舟是普世意義的怪天才,那麽他在這個世界中活下去的機會就大很多!
不知不覺,簡寧已經不單純從看待書中角色的角度去看待太子,二皇子,和雲瀾舟了。
太子的小福星受确實氣運爆棚,但這并非是指天上掉下餡兒餅給他撿,而是指他做事情會非常順利,比如害死雲瀾舟的母妃——淑妃娘娘。
只要他想做的,無論好壞,無論手段是否正當,都可以得到主角光環的輔助,從而獲得成功。
誠然,這是主角,但這樣的主角并非絕對的正面人物。簡寧無意評價好壞,只是如果主角團如此行事,他的心也慢慢的開始偏向目前的受害者雲瀾舟了。
反派只是書中的一面之詞,在這本書之外,還有着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世界。
雲瀾舟發現懷裏的小狗兒無端興奮了起來,在懷裏跳來跳去,鼻子呼出嘶嘶聲,幾只小爪子也不安分地撓着他的披風。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正專注地瞧着他,黑眸中滿是自己的倒影。
【Intelligent!】
【乖崽是最厲害的小寶!】
【你說你怎麽這麽棒呢,想給你買一箱棒棒糖!】
……
雲瀾舟本來暗沉的眸子,忽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但心中卻有了幾分說不出的餘溫,仿佛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擁抱過,所以感到難得的慰藉和安心。
雖然有沒有完全聽懂,但能感覺到小狗在誇自己。
乖崽是什麽?小寶倒是……明白,只是母妃曾經都沒有這麽親親昵地喚自己。
雲瀾舟有些臉紅。
只有它在為他真正的開心。
毫無保留地、誠心實意地,因他擔憂,也因他喜悅。
雲瀾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容,他垂手摸着小狗兒的腦袋,抿了抿唇,嘴角溢出一絲安撫的笑。
簡寧早已轉過身面對而坐,雲瀾舟的懷中暖呼呼的,那個轉瞬即逝的笑……也暖呼呼的。
此時的簡寧忽然發現,皇帝的兒子中,雲瀾舟的樣貌出衆得過分。
從下往上看,一般人都面目全非,但雲瀾舟沒有死角,這孩子下巴尖俏,但兩腮帶有薄薄的嬰兒肥,臉型流暢得恰到好處,想也知道未來長大了會多招人眼。
瑩潤的下唇中間顏色深一些,邊緣則透着一絲淺淺的粉紅,宛若初春時節桃花的花瓣,唇珠飽滿。細看之下,唇紋細膩如絲,猶如水面上被微風吹拂出的層層漣漪,柔和溫潤。唇角天然上揚,即便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也擋不住美貌。
還從未見過一個人把出塵的俊俏和清冷的豔麗融合得如此完美。
不愧是他要養的崽,簡寧有些得意。
下了學,簡寧被雲瀾舟兜着回家去,說是家,其實完全是個不能住人的廢殿而已。簡寧想着想着,在心中嘆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把小雲瀾舟弄出去。
走到宮牆拐角處,雲瀾舟倏地停下來,簡寧扒開披風去看,一個身着淡紫色長襖的少年站在不遠處,身後跟着幾個侍從。
少年站得端正筆直,眉頭微蹙,定定看着雲瀾舟,眼帶深思。
他腳邊的雪堆中凹出兩個小坑,顯然專門等在這裏,還等了頗長時間。
簡寧眼皮一跳,莫非是……不服課上的論答,來教訓教訓傻皇子雲瀾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