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六萬兩千
第70章 六萬兩千
這邊學生們已經招生完畢,開始安排考試事宜,那邊關于采石工人的招募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京城外不遠就有被勘測出來材質合适的山脈,陸遠平他們将采礦區分成了幾個大區域,分頭開采。
大恒未來對于水泥的需求是很大的,尤其是眼下緊着治河用,采出來的礦石只有不夠用的份,所以給采石工人們的工錢也不是按天計費,而是按照采出來的石頭量。
整體來說就是奉行一個多勞多得原則,能做多少的活,就能領多少的工錢。
這件事對于京城裏的百姓們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對于京城周邊的村落,卻是實打實的好消息。
這會兒正是農閑時候,家裏的壯勞力們一天天吃的糧比掙得還多,但是沒辦法,每年都是這麽過來的,就這麽幾天的時間,去成立找活計人家也不收這種短期的工人。
但像是采石場這種按天計費的活計,可不就正适合他們這群人嗎!
擔心這麽好的活計再有太多的人瘋搶,這樣的餡餅要是沒能落在他們自己的嘴裏那多可惜,得知消息當天,各家的壯丁就開始往距離村子最近的采礦點趕。
至于他們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
京城裏的消息村民們想要知道并不容易,口口相傳到了村裏估計都能過上十天半個月,一來二去的多浪費時間。
所以在報紙發行之前,采礦的消息就已經由專人去到各村通知了。
先前将作監中負責研究水泥的匠人們都被派了出來,監督制作過程,為了方便,礦山附近直接就另建了一座水泥工坊,如今是石頭一下山就進工坊,做好了以後也不用再往京城過了,直接先往濮州以及蘭州運送。
四月份的天氣溫度已經熱起來了,即便是黃河的源頭溫度更低,也擋不住冬日裏凍成冰雪的河面融化。
河面融化以後,水與冰混在一起向着下游流去。
若黃河是從西北向東南流倒也還好,越往南邊溫度越高,冰化的也越快,上游的冰水混合物往下游來的時候,下游的河面已經徹底開化,最多就是水流湍急一些,瞬時流量相對比較大。
但黃河中游幾字彎的左半部分以及濮州以東的黃河下游,都是自南向北流動,這樣一來難保不會遇到上游冰水混合物已經順流而下,而下游方向的河面還沒有開化的情況。
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原本河道內的冰,與上游下來的冰水混合物全部擠在一段河道中,将會給所在河道産生極大的防洪壓力,甚至于有的時候因為地勢落差,再加上冰塊巨大,會直接對河堤産生極大的破壞力,進而增加了決堤的風險,甚至是直接決堤。
之所以将水泥分別送往蘭州和濮州,就是因為黃河向北拐彎的節點,就在兩州境內。
蘭州原本的刺史已經連任了數年,在應對淩汛這件事上算不上功德無量,但只看他能每年都帶着蘭州上下一幹人等平安度過淩汛期,就知道他不是個沒腦子的。
既然人家本身就已經有足夠的才幹在,陸遠平也就沒有再特意去派能治水的官員過去,而是指了一隊将作監的匠人前去指導水泥的使用方法,別的他就不幹涉了。
不過這人也算是在陸遠平這裏挂上了號,只要今年的治水還不出什麽差錯,後續摸底也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把人調回京城來做事了。
黃河中上游部分,最危險的也就是蘭州向北那段區域,每年最大的難題就是淩汛,處理好了這一點,就能夠平穩度過。
至于趙家梁所前往的濮州,問題還要更大一些。
中原有歷史以來幾次的黃河大決口和改道,都是發生在濮州附近,最東也沒有出了濮州地界兒,無論是淩汛期還是汛期,對于濮州流域來說都是一次重大的考驗。
黃河改道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實在是太過巨大,從故道到新道,這麽一個南北搖擺出來的大扇形,幾乎都是受災區域,而且這還是在中原,關系朝代命脈的中原。
所以無論如何陸遠平都不希望這樣的悲劇重演,這也是為什麽他那麽重視這一次治河的原因。
目前大恒的能力還不足以造出陸執安說的那個什麽攔水大壩,所以只能在加固河道河堤上面想辦法,于是就有了水泥的誕生。
陸遠平第一次聽陸執安講自己為什麽要先把水泥搞出來這件事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他是發現了,陸執安習慣性地先确定問題,然後從自己的記憶中尋找出夢境裏的解決辦法,然後拿着結果去讓人朝着這個方向研究。
省去了摸索尋找的過程,所以研發的速度就快了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對的,大不了就窮舉法嘛!總會找到的!
當然,這種也就僅限于水泥一類陸執安還有一點大致印象的技術了,比如煤和鐵在高溫下發生化學反應有利于提高硬度韌度、羊毛變成可以做成紡織品的材料要先軟化去味兒、水泥的主要原材料有石灰石等……
這就相當于他們站在了一個迷宮中,知道出口的方向,只要從那錯綜複雜的分叉口中找到正确的那些,就可以走到重點。
不過陸執安會那麽早就開始想到做水泥這件事陸遠平還是沒有相當。
當時将作監的人往東宮去的時候他也沒太在意,只以為是有什麽東西讓人做,卻沒有想到陸執安竟然已經将目光放到了第二年春天。
這又是陸遠平欣賞陸執安的另一點了。
他比普通人要有遠見的多。
不,不僅僅是普通人,就連他那些皇弟們,在他自貶離京的時候都沒有陸執安目光長遠。
或許是因為已經看到過足夠多的歷史,所以陸執安看問題的角度總是會和他有些微妙的不同,陸遠平不知道這究竟是好還是壞,暫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希望這孩子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盲目依照歷史留下來的經驗才好。
四月底的時候,草原上的商隊終于傳來了好消息——準備返程了。
四月底的天氣已經很暖了,即便是在草原上,羊換毛的季節也已經過去,繼續待在那裏也收不到多少羊毛,不如趁着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先把收到的羊毛運回。
宿康成也不愧是能穩坐皇後名下商隊一把手的商人,他仿佛是一個天生的社牛,因為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一直逗留在他們收羊毛的第一個部落,早已經和他們混得特別熟絡了。
這不,臨走的時候,宿康成還不忘了叮囑他們,過兩個月他不一定有時間再來草原上,但是會讓商隊的人來送信,若是這羊毛賣得好,等到冬季到來之前他還會再來收一波!
在草原人的眼中,宿康成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原本帶來的銀錢都花完了不說,後面還跟他的兄弟們借了不少的錢,就是為了做這一場羊毛生意。
樸實的牧民們并不确定他們賣得熱火朝天的羊毛是否能夠賣出好價錢,但這也不妨礙他們給這位剛認識的朋友送出誠摯的祝福——一定要生意紅火,這樣以後他們就可以羊更多的羊來,每年都能賣兩次羊毛,這是多劃算的生意啊!
宿康成離開草原的時候已經是四月廿三,一到了大恒境內,他就将商隊的車隊交給了本家派來的護衛隊,自己則是帶着幾個親信向着京城策馬狂奔。
羊毛貿易至今為止還只是進行了第一步,接下來羊毛的處理對于他們的盈利可是至關重要,他要趕緊回京城和殿下确認後面應該如何安排才是。
宿康成北上草原的時候走的就是最近的路,如今回來也是快極了,趕在四月的最後一天,宿康成風塵仆仆地進了京城的大門。
信鴿比他到的還要早一些,京城門外直接就有他的家丁和宮裏派出來的內侍在等着,見了人立刻帶進宮。
雖然這一身風塵仆仆的模樣多少有些不雅觀,但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對于他的形象多說什麽。
只不過是幾個知情人士在禦書房看到他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人罷了。
京城裏的情況要比他想象的更好一些。
收購羊毛的事情他親自去了,原以為後續的問題還要他來安排,沒想到是他狹隘了,人家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自然不會遺漏這種小事情。
至于那新建成的工坊中如今已經塞了小八百女工的事情,那又有什麽大不了?
別說八百了,如果想要提高效率的話,再來八百人也是能安排的!
他這次在草原上可是足足收了六萬兩千斤的羊毛回來!
別看數字上了萬,但實際上一只羊身上的毛大概能有四斤左右,這六萬兩千斤的羊毛也不過是一萬五千只羊的羊毛重量,而在草原上來和他談過交易的部落一共有八十多個。
也就是說,平均每個部落中也才提供了兩百只羊的羊毛。
當然,這個數據是不準确的,他去的那個部落本身就不大,距離兩國邊境也近,同樣生活在這個區域中的草原部落也都不是什麽大部落,人數最多的一個也就兩三百人,養着七八百只羊。
規模最小的部落甚至只有三四十人,養的羊還不到一百只。
這樣的小部落分不到太多的資源,生活過得拮據,所以最先對羊毛能帶來的收益心動,也來得最快。
所以宿康成能收回來六萬多斤的羊毛其實完全是在正常範圍內。
不過,現在壓力就要給到京城的羊毛工坊這邊了。
已知,目前工坊內算上來做技術支持的織匠們,共計八百人,羊毛有六萬兩千斤,平均每人要處理八百斤的羊毛,問,幾天能處理完?
陸執安:……好家夥,他還是低估了宿康成的本事啊!
羊毛的處理,尤其是最開始的脫脂祛味工作,其實也是一個體力活兒,這要是讓那八百個十五歲以下的小女孩兒去處理,這不得整到猴年馬月去?
可別忘了整個貿易要繼續下去的話,冬季到來之前還要再收一波羊毛呢!
說是冬季到來之前,實際上為了給羊留出足夠的時間長新的羊毛禦寒,剪羊毛的時間最晚也要在八月中,而現在眼看着就要五月了,三個半月的時間。
好嘛,這又可以開始招工了。
只是眼看着要進五月,正是農忙的時候,估計招工也是一個難題。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幸好有之前太子殿下留下的那八百女孩兒,不然的話人手只會更緊張。
別看這些女孩子的年齡都在九到十五歲之間,但是在尋常百姓家已經可以算是勞動力了,十二三歲以上都能算是成熟的勞動力,十二三歲以下也能頂半個。
那些特別重體力的活計她們或許很難做到完美,但是女孩子往往比男人更加細心,做起紡織的活計來也更加得心應手。
“這樣,算一算還需要多少的人手,這一部分的款不能由朝廷來撥,免得打草驚蛇,諸位愛卿你們辛苦一下,看看人手是你們各家裏出還是花錢雇人。”
大恒的官員是允許有自己的私人衛隊的,不過不多,并且還有很多的限制。
而除了私人衛隊以外,官員們也大多豢養了許多家丁,再加上家中的仆役,人數着實不少。
所以陸遠平才會讓他們選自己出人手還是花錢雇人。
但不管是怎麽選,對外保密是一定要做好的,這羊毛工坊在名義上的歸屬只能是來自南方的一個商人,雖然來自南方的商人研究禦寒的衣物稍微有那麽一點奇怪,但有的時候就是這種奇奇怪怪的消息反而可信度高一些。
八百名女工在書院的選拔中落選之後,就陸陸續續地去了考試時收到的工坊地址,想要看看那據說可以當做另一個出路的地方是什麽模樣。
趙小翠就是其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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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翠覺得自己可能是投胎那一日正倒黴,竟然托生到了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的家庭,不僅是家中最容易被忽視的老二,還是更容易被無視的女孩兒。
大姐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爺奶的第一個孫輩,雖然地位還是比不上大孫子,但也比她有臉面的多。
雖然在他們這種貧瘠的家庭裏論臉面有些可笑,但事實就是這樣。
趙小翠心裏非常清楚,只要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需要額外的錢財,會被用來換錢的人,一定是她。
哦,如果她一個不夠的話,還會加上她的大姐姐。
但不管怎麽樣她肯定是最先被犧牲的那一個就是了。
可是憑什麽呢?就因為她是女孩兒?就因為她比大姐姐小了一歲?
她不服。
但是她從不敢把這種不服表現出來。
因為她知道,那只會換來一頓揍。
趙小翠一直都想尋一個安穩的未來,因為她有随時被犧牲的風險。
最好最好的情況也就是他們一家穩穩當當的,什麽意外都不發生,等到她那個弟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被嫁出去換聘禮。
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她被賣進教|坊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看的透徹,所以趙小翠從不在家裏做額外的事情,随時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有誰看她不順眼就上來打罵。
但是她又還有什麽選擇呢?
離開這個家?沒有路引,沒有一門賺錢的手藝,她上哪裏去能活下來?
就算是去宮裏自賣自身當宮女,她這又瘦又癟的體格配上連清秀都算不得的五官,也夠不上人家選宮女的标準啊!
再有,外面也不是一派太平,就算是她有路引有手藝,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行走,風險高得離譜。
但這不失為一個退路,她将這個選項作為自己實在走投無路時候的選擇。
離開趙家這件事趙小翠謀劃了快七年的時間,眼看着她大姐出嫁,眼看着她要及笄,眼看着她弟弟到了說親的年紀,趙小翠心裏越來越不安。
四月初三那天,她被她娘指使,走上一個多時辰的路去京城裏買東西,正巧趕上了報紙刊行。
那一日的京城可真熱鬧啊!大街上到處都是讀報的聲音。
趙小翠手裏有錢,但那是要用來買東西的,要是花用了一文錢,東西沒買到,回家後她肯定要捱一頓揍。
但是人群熙攘中聽到的關鍵詞又讓她挪不開腳步。
她剛剛是不是聽到什麽東西了?
還男女不限?
趙小翠在街上多走了幾步,終于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在這個角落裏,她可以聽到讀報的聲音,又很難被人發現,這樣一來,這一文錢她就可以省下來了!
只是她已經錯過了先頭讀報人讀的那段內容,那人已經讀完了那篇文章,接着讀另一篇了。
趙小翠不敢離開,她還是想要聽一聽那上面說了什麽,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在招工?要女人嗎?男女不限她也不在意的!
趙小翠蹲在原地等啊等,眼看着日頭都挪了好大一截,才終于又聽到了自己聽的消息。
不過因着這一耽誤,她回家的時辰就晚了許多,到家的時候天都要黑了,她娘看到她拿着東西進屋,不由分說地就罵了起來,說她是懶貨,為了不幹活故意拖到這麽晚回來,然後又扔給他一摞晚飯用的碗,讓她趕緊去洗了。
趙小翠沒有問自己的晚飯在哪,回來的時候她看着天色就知道,今天的晚飯肯定是沒有她的份了。
家裏從來都是這樣,只要吃飯的時候她不在桌上,屬于她的那份就會被其他人分去。
她弟弟分一半,爹分一小半,餘下的給她娘。
至于她姐,就算是出嫁前,她姐也沒有分她飯的待遇。
但是有時候她姐沒有及時上桌,也沒人去動她的那一份。
看吧,一家三個孩子,分出了三六九等。
想着今天在京城裏聽到的消息,趙小翠縮進自己不算厚的被子中汲取着溫暖。
四月初十,好遙遠啊。
四月初十那天,趙小翠趁着一家人都還沒有起床,就抹黑往京城的方向走。
這次出門她揣上了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十個銅板,自己交了一個銅板的進城費,然後找到了上次遠遠看過一眼的監察院。
她緊張地在登記的大人面前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信息,手裏捏着剩下的九個銅板不知道該不該給這位大人。
聽別人說,好像給了錢更容易辦成事一些?
還不等趙小翠糾結完,那位大人就已經将登記本往她面前一推:“來,用你的大拇指按一下手印兒!”
趙小翠愣愣地跟着做,然後她就得了一個號碼牌——一百八十八號。
“等今天報名結束,就會開始分配考試時間,明天記得來監察院門口看你是什麽時候考試,不過你今天來的挺早,八成是第一天就能考,號碼牌記得保管好,千萬不要弄丢了,丢了就不能進考場了。”
聞言,趙小翠頓時捏緊了手裏的牌子,一刻不敢松開。
聽到明日就分配考試時間,趙小翠在心中慶幸,幸好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把攢下來的所有錢都帶上了,能穿的衣服也都穿上了,雖然不好看,但至少保暖。
她決定不回去了,今日一早她就不見了蹤影,若是回去肯定要挨揍,明日還能不能出來都不一定,更何況明天只是分配時間,考試時間……哎?
“那考試的第一天是什麽時候啊?”
若是需要太久的時間,她這九個銅板怕是不夠用了。
“第一場考試在十三號,牌子記得收好,快回家吧,下一位!”
十三號,那就是大後天了。
明天看時間,大後天考試。
趙小翠捏着自己手裏的牌子,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懷裏藏着銅板的位置。
錢還是不夠啊,三天的時間,九文錢吃飯是夠的,省一點還能有剩,但是住就沒有辦法了。
趙小翠報完了名,眉頭卻還是緊擰的。
京城中有宵禁,如果沒有落腳的地方,她肯定不能留在城內,城外呢,不安全不說,明日再進城還要再花一文錢的進城費,大後天又是一文。
這樣不行。
她必須要在城中找一個能暫時落腳的地方才行。
趙小翠看了看還算早的天色,開始思索對策。
從現在開始到考試那天,她的需求并不高,只要能讓她不要在宵禁以後被巡城司的人抓走就行。
如果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話,那她或許就要考慮一下想辦法藏到別人家裏來躲避巡城司的視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