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結案(上)
第60章 結案(上)
這場從公主一家,一路牽扯了九成九邯鄲官員,波及整個趙地的大案,從正月十六正式開始審理,到收尾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初了。
若是從牛大富進監察院那一日開始算起,整個案子共計耗費四個月的時間,以及無數人力物力,才算是終于進入了尾聲。
而對于這件大案的報道,也随着每月一刊的大恒新聞報向全大恒的百姓公布。
因為這樣廣泛的消息宣傳,所以如今大恒上下的百姓們大多都聽聞了趙國公主府的事情,而随着正式公審的時間對外披露,來自趙地以及京城的百姓,開始向着監察院衙門湧去。
經過這半年來的線索舉報,監察院衙門的地址在京城百姓們心中已經十分深刻,甚至因為年前對于游鄭冬等人的那次公審,大家還知道提前到衙門外來踩點尋找有利地形。
在這一點上,從趙地趕來的百姓們就吃了些虧,畢竟他們可沒有京城百姓的經驗豐富。
三月初八,宜祭拜、祭祀、安葬。
這一日,整個京城都比平日裏冷清了許多,城中有近三成的百姓都朝着監察院衙門所在的方向而去,把太平坊中的大小街道堵得水洩不通。
來晚了的百姓即便是知道自己肯定到不了監察院近前,依舊努力靠近,想要第一時間知道裏面傳來的消息。
此前,大恒之中即便是發生了什麽大案要案,因為消息傳播不暢通的原因,很難造成多大的影響力。
大恒新聞報對于案件的報道,因為其本身自帶流量,再加上涉及到與自身利益相關,無論是第一期的游鄭冬等人貪污渎職案,還是近幾期的公主府謀逆叛國案,都受到了空前的關注。
由于前往監察院附近蹲守的百姓數量從五更三點解除宵禁以後(淩晨4:12)就開始激增,巡城司的人不得不全體出動,甚至在向上申請後調來了部分金吾衛,用以維持太平坊中的秩序。
即便是這樣,太平坊中依舊擁堵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街道兩側也只有在金吾衛們的勉力維持下,才勉強留下了街道一半的寬度容人通過。
太平坊中都已經擁堵成了這般模樣,監察院附近更是幾乎無法移動。
今日公審,雖然皇帝不會親臨,但是為了保證公平公正,以及表達皇室對于這件案子的重視,太子陸執安親自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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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陸執安在進京之後第一次邁出皇城,看着分外熱鬧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唏噓。
這樣喧嚷的場面,是因為百姓們在意陸舒然一家的下場,也說明了他們在這樣的欺壓下,過得有多委屈。
雖然這件事和大部分京城百姓沒有太大的關系,但作為社會底層,他們同樣是被欺壓的一員,雖然陸舒然并不是欺壓他們自己的禍首,可如今能看一看這些人的下場也是好的。
試想一下,連公主都能得到懲罰,那麽是不是他們曾經所受的冤屈終有一日也可以得到伸張?
陸執安看着街道兩邊或是激動或是哀戚的百姓,心中五味雜陳。
他到底是有多大的運氣,前世生在了種花,此生又降生在陸家。
“侍墨。”陸執安喚了一聲。
“殿下!”
坐在車夫邊上的侍墨掀開簾子湊上前。
“你派人去找侍棋,讓他把我宮裏的滑板都送來,另外再來十二個會用滑板的人。”
滑板是陸執安前些日子給陸風致做出來的小玩具,不過給小丫頭的事加了把手的滑板車形式,方便她來控制方向,個頭也不大,就算是不小心摔一下也不會受多大的傷。
順便的,陸執安也叫人給他做了幾個滑板放在庫房裏,偶爾在武學課上玩一玩。
因為現在沒有橡膠等東西,再加上陸執安玩的頻率也不多,所以這些滑板都是用比較堅實的木材制成,使用壽命并不長,所以他和伴讀們每人都備了兩個。
十個滑板就是如今東宮中所有的庫存了。
侍墨沒有問陸執安要滑板幹什麽,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只需要服從命令就好了。
因為是太子的命令,所以護送太子的車隊中立刻就分出了一名宦官,借了一個侍衛的馬,飛速向着東宮而去。
太平坊就在皇城大門西南方向,距離本就不遠。
那宦官拿着東宮的腰牌,沒用多久時間就回到了東宮中。
等到他帶着人回到太平坊的時候,太子儀仗已經到了監察院衙門。
今日公審開始時間是辰正(早八點),如今也才剛到辰時,時間上倒也還來得及。
看到東宮來的人,陸執安也沒有磨蹭,給他們分派了街道,然後讓他們守在了公堂之外。
由于監察院的特殊性,在選定衙門地址的時候,陸執安就提出來了一些改動意見,為的就是對一些重要案件公審的時候方便使用。
這個時候的建築師已經摸索出了一些聲學上面的道理,陸執安在被冊封為太子那天就發現了,明光殿不算小,但是老爹在龍椅上說話的聲音卻能夠十分清晰地傳入階下百官們的耳中。
陸執安讓人特意改造出的這間公審廳,就運用了這個規律,所以即便是主審的官員不會大聲嘶吼,在廳外不遠處的百姓們也能聽到他們在廳內的聲音。
但是太平坊中更遠的地方,自然就沒有辦法接收到這樣的消息了。
陸執安派人去拿滑板來為的也是這個。
百姓們對于公審十分關注,即便是後續出一份大恒新聞報的專刊,也需要時間來撰稿、排版、印刷,而在這期間,輿論就已經發酵起來了,一旦有什麽錯漏的消息,他們很難控制。
太平坊整個東西寬度也才八百米左右,實際上這個時候彙聚在這裏的百姓數量即便只是粗略估計,也有兩三萬人。
而太平坊的布局則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長方形,中間由兩條主幹道交錯十字分成四個大區域,每個區域中又各自有一橫一豎兩條十字巷方便交通。
只是這比較重要的主幹道,數量就有六大條。
也是少數目前還能留的出通行道路的街道。
陸執安從東宮叫來的這十二個人的作用,就是在各條主幹道之間游走,轉述審訊進度。
如今太平坊中人群熙攘,通行的道路實在是不夠寬暢,若是騎馬難免會出事故,而用滑板就要簡單地多了。
十二個會用滑板的人,兩人一組輪流去傳遞消息,好讓百姓們也能夠了解到事情發展到了什麽地步。
消息若是口口相傳難免會有些謬誤失真,但是一旦有了官方身份的人快速傳播消息,對于維持如今太平坊中的秩序是相當有用的。
更何況,如今街道上的人那麽多,若是有什麽消息不小心引起了群情激奮,極有可能引起踩踏事件,這是陸執安不希望看到的。
其實這件事也是他們之前沒有考慮到的。
主要是先前游鄭冬等人的案子公審時,雖然百姓們也來了不少人看公審,但也沒有如今這般大的陣仗,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千人,堵也是只堵了監察院衙門外的兩段街道。
而如今彙集在太平坊中的百姓數量太多,遠超于當時,他們不得不在維護秩序上面多下一些工夫。
這個時候陸執安就分外懷念起了前世的直播和手機。
這要是在種花家,真遇到類似的情況,只要開個直播頻道就能夠把消息傳遞到全國各地,哪用得着那麽麻煩。
但也就是想想罷了,大恒的科技差距與種花所在的時代差得遠了去了,這會兒甚至連煙花都只是剛剛有了一個雛形,炸\\藥更是沒有半分蹤影,想要發展到擁有手機和直播的程度,少說也要再努力個千年。
懷念歸懷念,陸執安知道自己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過好當下。
更何況,他現在在做的事情不也正是把大恒變得更好嗎?
他沒有能力将大恒變成自己前世那麽的富強、文明、和諧,但是有了他的努力,怎麽也能讓這個進度條多往前拉一些。
這就足夠了,不枉費他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殿下,還有半刻就到辰正了。”
侍墨輕聲在他耳邊提醒。
陸執安收回了飄遠的思緒,任由侍墨等人上前給他整理儀容儀表。
今日的公審他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需要靜靜的在邊上聆聽,然後宣布對于陸舒然一家的處置結果。
陸執安是帶着聖旨來的,上面已經注定了他們一家人的結局。
陸執安還沒有看,但他知道,只憑他最近聽聞了的那些消息而言,陸舒然一家沒有落得誅九族的下場都是因為陸舒然終究還是有皇室血脈在身上。
但是從陸舒然與她的驸馬開始,顧家上下幾乎人人無法逃脫律法的審查。
“殿下,可以了。”侍墨退下,輕聲說道。
陸執安點了點頭。
他今日穿的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冠冕,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皇室,所以即便是他對于冗雜的禮儀不感冒,這個時候也會認真遵守下去。
邁着四方步,陸執安出了這間用作臨時休息的廂房,向着公審廳走去。
等在監察院門前的百姓們一個個地都在掐着點等待,生怕這場公審來的晚了一分。
陸執安到的時候,作為主審的刑部尚書桓明德、監察院院首公儀廣、大理寺卿閻宜年已經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太子的身份雖然崇高,但畢竟沒有領什麽職務,所以只是在公堂左側單獨加了席位,作為旁聽席。
而三位主審則是并排坐在了審判臺上。
辰正很快就到了,公審廳的大門被人從內拉開,裏面的景象正式出現在了門口的百姓面前。
為了避免有激動的百姓會沖進公審廳,擾亂審判秩序,公審廳外特意拉起了一道荊棘做的隔離帶,不算寬,但也足夠阻攔他們的腳步,荊棘帶與人群中間還隔了兩道木栅欄,以免誤傷。
陸執安從旁聽席向外看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擠在木栅欄後,伸長了脖子張望,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按照此前商定好的流程,桓明德首先在公審廳之上宣讀了本次審判所涉及到的罪名。
“犯人顧明遠,犯叛國罪、謀反罪、故意殺人罪、貪污受賄罪……共計三十八項罪名,今日公審,将對此犯諸項罪名進行核查,帶犯人上堂!”
首先被審判的就是顧明遠,也就是陸舒然的丈夫,前任驸馬。
陸執安聽着這長長的罪名列舉,眉頭皺的極緊。
即便是已經知道了他做了什麽事,到了這個時候陸執安還是忍不住覺得三觀盡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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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舒然一家被帶回京城之後,就在天牢之中分開關押起來。
為了避免他們一家人串供,從孟澤鵬在公主府中将他們所有人都控制起來以後,所有人都是分開關押。
因為陸舒然身份的特殊性,陸遠平甚至還特意去了天牢一趟,見了這位姑奶奶一面,陸執安一并随行。
看着即便是已經被關在牢中,依舊将自己的發型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陸舒然,無論是陸遠平還是陸執安都有些不解。
不解她為什麽會做出這麽不明智的事情。
“不明智?”陸舒然的臉上帶了諷笑。
一開始在公主府的時候她或許還沒有看清,但是進京之後直接被押入天牢的架勢讓她明白了過來,原來是這些年來他們家中一直在做的事情暴露了。
陸舒然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都已經做了十幾年的時間,偏偏是到了這個時候暴露,但是她很清楚,既然這件事已經被發現,那麽無論是她還是她的那些子女,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在陸遠平等人的面前,她也不掩飾了。
掩飾又有什麽用呢?
陸遠平敢把她關進天牢而不在乎天下人怎麽看他,就說明他有足夠的底氣。
陸舒然不蠢,相反,她是一個極其精明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這份精明,當年她與顧明遠夫妻兩個也不會在成婚後不久就去了邯鄲定居。
她是大恒的公主,頭上只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作為最小的孩子,她在太|祖皇帝面前是極受寵的,她所受的寵愛,即便是後來成了太|宗皇帝的哥哥都無法與她想媲美。
但是在她成婚之前,那個疼愛她的父親駕崩了,母妃也緊接着殉情,她瞬間沒有了依靠。
被寵愛的表象下所埋藏的危機将她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沖醒,陸舒然知道,如果自己像是大姐姐那樣接受了父親留給她的權力,很快就會被哥哥忌憚。
她可不想為了保住家人的平安就犧牲孩子的未來。
所以在當年太|宗皇帝為先帝擇定太子妃之後不久,陸舒然就上了折子,請求與驸馬一起到封地居住。
有可能威脅自己政治地位的妹妹自願退出,太|宗皇帝自然是樂意的,她的請辭很快就得了批準。
于是陸舒然帶着一大家子遷居邯鄲,離開了整個大恒最為繁華的京城。
但是,人走了,心未必走。
“大哥和大姐姐的孩子結為連理,從此以後大恒皇室世世代代都是他們姐弟的血脈延續,那我呢?”陸舒然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都有些扭曲。
即便是她主動放棄的那份權力,放棄了犧牲子女與皇室聯姻的可能,但陸舒然的心中從未服氣過。
“我也是太|祖皇帝的女兒,這天下本就該有我一份才對!”
陸執安:……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陸舒然竟然是這樣的邏輯。
雖然在前世,女兒确實有繼承父母遺産的權力,但這是大恒,女子天生就沒有家産的繼承權。
若是父母憐惜,在女兒出嫁的時候會多給些嫁妝,多塞一些體己銀子;若是父母不疼,那便只有面上的嫁妝了。
太|祖皇帝自然是疼這個女兒的,即便是他已經病重,依舊撐着給陸舒然選了如意郎君,還給她留下了與長公主不相上下的權柄,在病中依舊叮囑當時的太子要好好照顧妹妹。
是她自己趨利避害,選擇了遠離權力的漩渦,等到脫身之後又覺得不公?
哪裏有那麽好的事情。
當年先太後作為太子妃嫁入宮中,看上去風光無限,畢竟在大家的觀念裏,嫁給了自己的親表哥,日子怎麽也不會過得太差才是。
但是他們看不到先太後第一胎沒保住時滿宮上下給她的壓力,也看不到先帝在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把東宮塞得滿滿當當的妃嫔。
他們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一心認為她過得很幸福。
當年長公主只有這麽一個女兒,驸馬又早逝,她手中的權利有外漏的風險,這才沒了選擇,只能将女兒嫁給太子。
陸舒然可不是,她出嫁後的十年間,與顧明遠先後生下了六個孩子,四男兩女,在大恒皇室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人丁興旺了。
如果不是當年她因為害怕,主動放棄了權力,握着那些權柄在京城中也能過得很好,而即便是她死後,權力也有她的兒子來繼承,怎麽也算得上是半個自己人了。
只是她自己早早地放棄了而已。
陸執安心裏的想法轉了一圈又一圈,陸舒然的話也在繼續。
“你們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發現驸馬他們私底下的勾當的嗎?”陸舒然突然笑了。
“陸遠平,我記得,就在你母後死的那一年。”
“那個時候你還小啊,我在你母後靈前還看到了你,那麽大點兒的孩子就沒了娘,和我當年多像啊。”
“但那又怎樣呢?如今的大恒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但要是驸馬他成功了,以後的大恒可就都是我的血脈。”
“多好啊。”
“我可是什麽都沒有做,你們畢竟是我姐姐和哥哥的後代,身為長輩,我怎麽可能忍心對你們動手呢?”
“但我就是不服,憑什麽什麽好事都給了你們。”
“所以你就坐視了整件事的發生,無動于衷?”
陸遠平也沒有想到讓陸舒然背叛皇室的原因竟然是這般,他無法理解。
但這也能解釋為什麽調查結果說明陸舒然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封地之中都發生了什麽,卻從來沒有過任何向京城傳遞消息的傾向。
“我的好驸馬啊,他多為我着想啊,我不敢做的事情他主動替我去做,我為什麽要辜負了他的這份心意呢?”陸舒然笑的很甜蜜。
即便是她臉上已經布滿了褶皺,沒有上妝的皮膚上已經有了老年斑,但她還是笑得很甜蜜,像是熱戀中的小女孩。
但是此時陸遠平和陸執安卻沒有半點欣賞他們感情的心思,反而是在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陸舒然一心以為自己遇到的是如意郎君,是凡事替自己着想的好夫婿。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那你知道顧明遠他們偷偷開采出來的鐵礦、制作出來的兵甲,都到哪裏去了嗎?”
陸遠平可不想和她交流那虛假的愛情,一想到太行山東北方向的那條鐵礦脈中的景象,他只想掐滅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讓現實給她來上狠狠的一刀。
果然,陸舒然的表情猛地一僵,第一次從牢裏的床榻上站了起來。“你什麽意思?那些鐵礦不是做成兵甲囤積,準備宮變用的嗎?!”
“宮變?”陸遠平笑了。
陸舒然只覺得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愚蠢,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幾分。
“你快說!快說!”陸舒然湊到了欄杆前,用目光逼視着陸遠平。
陸執安看着她這幅模樣,忍不住将手藏在寬大的袖口中,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媽耶,這就是戀愛腦的威力嗎?多少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