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決裂
第3章 決裂
陸執安不知道自家親娘去跟妹妹說了些什麽,反正等他再從房間裏出來時,她已經蹦蹦跳跳地等在院中了。
他們這邊剛做出已經收拾好了的模樣,一隊人馬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然後把東西都接手了過去。
再之後,陸執安一家四口人,只需要坐在專用的馬車上,跟着車隊一起進宮就行了。
這還是陸執安第一次坐馬車,倒是有幾分稀奇。
只是馬車上的體驗并不算美好,颠來晃去的,時隔十餘年,他竟然又體會到了暈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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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棺椁在宮中停靈四十五天,等到一切全部塵埃落定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八月初。
因為陸老爹夫妻倆和先帝之間的恩怨,所以兩人對于先帝的喪事雖然不至于不盡心,但也沒有真的給他辦得多盛大。
以陸老爹的想法來看,有那錢給他大辦葬禮,還不如省下這些銀子,用來整頓朝政、補貼随時有可能因為天災而陷入危機的災民們。
但不管怎麽說,作為子孫,一家四口還是要老老實實給先帝守靈的。
于是,陸老爹和妻子孟梓華每天都會在靈堂守上一炷香的時間,然後借口宮務/政務繁忙,匆匆離開。
一同離開的還有小公主陸風致,她畢竟只有四歲,在皇嗣稀缺的時候,誰也不敢拿一個四歲小孩子冒險。
于是“倒黴”的就只剩下了陸執安這個已經十歲出頭、身板還算健壯的皇子。
不過即便是這樣,他也只需要每天在靈堂裏守半個時辰而已。
甚至每天守靈的時候,跪在陸執安身後的大臣們還要看着他膝下那足有十餘寸厚度的暄軟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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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跪靈的大臣們看了看自己不過兩寸厚的蒲團,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們還願意讓殿下過來守靈就已經是念在祖孫親情的份上了”,以安撫自己想要上前指手畫腳的沖動。
畢竟,誰家的孩子給爺爺守靈還有這待遇啊?
但是想到當初先帝對新帝夫妻倆做出來的昏聩事跡,無論是誰,此刻都說不出指責他們的話。
大臣們看着明顯要比他們厚上不少的蒲團……不,蒲柱,止不住的眼角抽搐,最後只能撇開視線,來上一個眼不見為淨。
更何況,能混在官場上的大多都是人精,再不濟也是個會察言觀色、順風而行的,沒有誰敢對這個情況出言置喙。
他們這位新上任的皇後,可不是以往那些以夫為天的內宅婦人,當初這位小皇子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她就敢帶着孩子在刺客包圍中殺進殺出,一路護着新皇脫險。
皇後這護犢子的個性和她父親如出一轍,他們要是敢随便讓她的寶貝兒子受委屈,她就敢讓他們老母在宮中沒臉。
誰敢賭?
懂事的閉了嘴,不懂事的沒風可跟,于是靈堂之上安靜的有些詭異,只有間或傳來的抽泣聲和火盆中火焰噼啪的聲音響起。
跪在最前面其實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周圍沒有人,陸執安甚至還能找到空隙閉上眼眯一會兒。
他這些天來因為要突擊學習宮廷中的各種禮儀和注意事項,晚上睡得晚,又每天一大早就被薅起來,睡眠時間實在是不足。
學習的時候還好一些,因為在一對一教學,他也能打起精神來,但現在在靈堂裏安安靜靜地跪守,他這困意頓時就湧了上來。
像往常一樣,陸執安只在靈前跪了半個時辰,就又被鳳儀宮來的女官給叫走了。
鳳儀宮是皇後寝宮,在舉行完登基大典之後,皇帝皇後就分貝入主中正殿和鳳儀宮,不過更多的時候,陸老爹忙完之後還是會直奔鳳儀宮而來。
那冷冰冰的中正殿有什麽好待的?哪裏有他之前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時候舒服。
現在睡慣了的炕頭雖然沒了,但老婆孩子都還在不是?
所以當陸執安到了鳳儀宮時,看到的就是正在陪陸風致玩的父母。
“爹,娘。”陸執安象征性地行了個禮,然後湊了過去。
倒不是他不知禮,不稱呼他們為父皇母後,而是陸老爹和媳婦兒一致認為,叫父皇母後太生分了,還是叫爹娘聽着順耳。
他們都這麽要求了,陸執安也只能就這麽做,即便是禮部的官員總是忍不住念叨這樣不合禮制,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安兒來了啊,那就讓人傳膳吧,吃完飯你們父子倆好好聊聊。”孟梓華看着自家兒子,笑眯眯地說。
在這種事情上,陸老爹向來都是聽從自家媳婦兒的,所以默認了她的安排。
因為還在孝期,所以一家人的餐桌并不算特別華麗,除了一碗陸風致的蛋羹以外,其他的都是素菜。
但是禦膳房向來最擅長用一堆山珍海味去襯托一種食材,看到一盤類似于開水白菜的蔬菜時,陸執安眼皮微微一跳,不過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用膳結束後,孟梓華陪陸風致玩了一會兒就去哄她睡覺。
陸執安和陸老爹則是去了鳳儀宮的小書房。
陸老爹并不是每一頓飯都在鳳儀宮裏吃的,初初接手一個國家的政務,又是在遠離朝堂這麽多年後,即便是年少時就已經有了賢名的陸老爹,此時也難免有些忙亂。
今天他過來,主要還是為了立儲的事情。
太子是一國儲君,也是江山未來的繼承人,定下太子人選向來都是一件需要慎之又慎的事情。
不過陸老爹只有陸執安一個兒子,自然也沒有其他的人選可以糾結,儲君之位是必定會落在陸執安身上的。
而作為江山未來之主,太子的冊封典禮自然不能馬虎對待。
但是陸老爹也知道,他這個兒子平日裏最不耐煩的就是一些沒有必要的禮儀流程。
前段時間的登基大典,如果不是對一切都還不太熟悉,并且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不去參加,只怕他也想要撂挑子。
那麽太子的冊封典禮,他們就需要好好研究一下流程了。
陸老爹曾經也是當過太子的人,雖然當初那次典禮距離現在年代久遠,但他依稀還有一些印象。
反正……那個繁瑣程度顯然是不符合陸執安心理預期的。
為了避免他到時候再跟禮部的人鬧了幺蛾子,他覺得還是提前和自家的大兒砸商量一下比較好。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的這一次碰面。
先帝已經停靈四十五天,明天就正式下葬皇陵,也是時候把冊封太子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陸執安聽了自家老爹的話,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當太子這件事早就是他們一家人心中的共識了,現在不過是來讨論一下删減流程,何必大驚小怪。
陸老爹早已經讓人把歷代太子繼位時的禮儀規章都規整了出來,今天來鳳儀宮的時候讓近侍何書也一并帶來了,這會兒他直接拿給了陸執安看。
陸執安也不客氣,對着記錄一通比劃。
當然他不知道,當這份修改後的規章交到禮部尚書的手裏時,對方都快要哭出來了。
這……這麽簡樸的冊封儀式!他真的不會得罪太子嗎?!
雖然說現在這些決定都是太子自己的意思,可難保他未來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不會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啊QAQ
不僅僅是禮部尚書,其他大臣們也都有些意見,覺得這樣不夠莊重。
不過陸執安和陸老爹也有應對方法,別問,問就是先帝山陵崩不久,太子及後宮衆人仍在民間所說的孝期內,雖說宮中向來都是以日易月,但為國喪讓路實屬應有之義。
而冊立太子只是為了江山穩固,也是為了安先帝在天之靈,不過是減免一些不必要的環節,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對于利用先帝喪事這件事,陸家四口人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尤其是陸執安。
這主要還是因為在他們一家人進宮當天晚上,父子倆在陸老爹年輕時住過的東宮抵足談心時,就已經給他講了當年他離宮之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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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皇族從開國至今已傳了四代,陸老爹是第五代,陸執安是未來的第六代。
在先帝之前,陸氏連續三代皇帝都是一脈單傳,能活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一人不說,連公主都從不會超過一掌之數。
所以,當初先太後生下陸老爹時,滿朝上下都認為這将會是這一代唯一的繼承人,也是最合乎禮法的繼承人。
于是,順理成章的,陸老爹就成了新任太子。
卻沒有想到,先帝不知道是天賦異禀還是怎麽的,竟然在後來的二十年中陸續生出了十幾個兒子,且都出自後妃。
先太後在生下陸老爹後身體不太好,堅持到他八九歲的時候終于還是病逝,所以在他成年前的那些年裏,日子過得着實不太好。
尤其他已經是太子,是前朝後宮中所有有子嗣的妃嫔及其背後家族的眼中釘,又沒有親娘護着,雖說還有母家,但對于宮中之事,他們也是鞭長莫及。
先帝呢,兒子多了也就不像是他小時候一樣在乎他,于是連着近十年的時間,陸老爹的生活都極其混亂。
而同時,作為太子,他還要擔負起比其他皇子更加重的學習任務,整個人可以說是不堪重負。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陸老爹被指婚。
太子是江山的繼承人,太子妃就是未來的國母。
先帝雖然渣,但在這方面還是拎得清的,于是給陸老爹選了方方面面都不差的鎮國公嫡長女孟梓華,也就是現在的這位皇後。
或許在定下這個人選的時候,他心裏對陸老爹還是有一些舐犢之情的,畢竟滿朝皆知太子文弱,母家也不是多麽強盛的家族,選一個娘家強勢的太子妃,有助于他在未來登基繼位。
奈何,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
随着太子一日日長大,大婚之後又開始在朝堂上嶄露頭角,先帝對太子的忌憚也越發深厚。
太子大婚之後休了三天的假,這三天時間裏他和孟梓華幾乎可以說是形影不離,而在那三天之後,他就開始為了出閣做準備。
孟梓華也不愧是鎮國公府的長女,在太子的支持下,并沒有用多久的時間就已經掌控了東宮上下,完全做到了當初先帝給她的預期目标。
而就在這期間,太子開始出入朝堂,一身才學也開始展露,逐漸引來了先帝的忌憚。
東宮大婚半年後,太子妃有喜。
皇室又将迎來下一代的長孫,滿朝文武都為之慶賀。
偏就在這個時候,當時的貴妃,可以說是光明正大地給先帝吹枕頭風,說太子大婚至今,宮中仍只有太子妃一人,容易釀成專寵之禍。
且太子妃已有身孕,接下來可是有大半年的時間無法侍奉太子,這……于理不合。
這是時下人們的固有認知之一,先帝也沒覺得她這麽做有什麽不對,甚至還誇贊了她的德行,說她雖然是庶母,但對待太子極為慈愛。
然後轉頭就給太子賜了兩個美人。
陸老爹在過去的十年裏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直到和孟梓華成婚後,才算是重新有了一個家。
這時兩個人剛剛成婚半年,但感情已經處的相當好了,自然是不願意平白無故的家裏就多兩個陌生人。
而且他知道,眼下能有兩人,未來就能有五六七八個。
獨自生活的十年和幼時的經歷,讓他厭極了嫔妃一堆互相傾軋的生活,自然也不希望未來的自己也會面對這樣混亂的一個家,于是幹脆就拒絕了先帝的賞賜。
然而這個時候的先帝本就因為太子在朝中聲望逐漸提高,對他心存忌憚。
他這一拒絕,就被先帝認為是對自己的忤逆。
于是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皇帝開始不待見太子了。
這就給了陸老爹那些年紀相近的兄弟們一些不切實際的野望。
這一段故事陸老爹沒有給陸執安詳說,只提到了最後的結果。
在被先帝忌憚愈加深重時,他遭到來自弟弟們的聯合構陷,被禁軍圍了東宮,險些死于那場鬥争,是太子妃揣着肚子裏當時已經七個月大的陸執安,一人一劍在禁軍之中殺了個來回,将滿身是血的他帶到了先帝面前。
當時太子的明黃色衣袍上沾滿了親衛們的血,太子妃趕到時,太子身邊的親衛已經僅剩下寥寥幾人,但凡她到的再晚一些,只怕是陸老爹就活不到現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子夫妻滿身是血的模樣吓到了先帝,他總算是一改先前昏聩的模樣,認真調查起了這場風波的經過。
但陸老爹早已經在這些年的争鬥中厭極了這樣的生活,即便是先帝将參與構陷太子的幾個皇子都貶為庶人,也依舊沒能攔下他脫離皇室的決心。
因為太子妃救駕時動了胎氣,夫妻兩人勉強在宮中多待了一個月,然後就帶着不多的行李家當,去了大樹村。
臨走之前,他還送了先帝一份大禮——他們離開京城的那一日,陸老爹用自己為數不多的人手,将他脫離皇室的原委寫成告示,撒遍了整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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