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秦昊回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繼續道。
“從顧家被抛棄後,韓諾就患上幽閉恐懼症,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一直被頭痛侵襲。
每一次頭痛,他都會控制不住想起養父鮮血淋漓的死亡場景,他一生的痛苦都是顧家帶給他的。
顧家不僅僅只毀掉他的精神世界,更毀掉他的身體,因為造成韓諾腦瘤形成的原因,也正是因為被顧清遠重擊頭部而導致的!”
猝不及防的消息讓謝晨震驚當場:“怎麽會這樣?”
謝老爺子也是難以置信。
周法官頓時皺起眉頭。
一旁的何問更是驚恐交加,這樣大的事,韓諾竟然從未對他提起過!
“我們用法律苛責他的殘忍,卻全然忘記他所承受的傷害,這是不公平的!因為,他才是最慘的受害人。”
法庭上一片唏噓,周法官也有些情難自禁,他敲下法錘:“肅靜。”
唏噓之聲消弭下去,秦昊繼續說:“顧辰宇是什麽樣的人,庭前會議之時,我已充分說明,他身上的罪名比比皆是,為人狠絕而不留情面,絕非善類。
我這裏還有動車站的記錄,上面的時間是在王明達死亡前20分鐘。
動車站的監控錄像,也能證明一切。
韓諾原本打算離開,他原本已經放棄仇恨,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刻,傳來王明達的死訊。
而他的死亡和顧宸宇脫不了幹系,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将韓諾逼上複仇的絕路!
他确實傷害到顧宸宇,但絕非刻意為之,他只是情緒失控而已。”
秦昊深深地吸一口氣,第一次拿起桌上的文件,走到審判長的席位,将手中的文件遞給周法官。
明晃晃的請願書三個大字落進周法官眼裏。
長達十多頁的請願書,簽滿上百人的姓名和指印。
這些人都是韓諾曾經幫助過的人,他們一致請求法庭輕判韓諾。
為收集這份請願書為韓諾減輕罪行,秦昊和謝晨幾乎耗費所有的精力,才将這些人一個個找出來。
雖然過程艱難,但好在他們都願意幫助韓諾,這裏面的大部分人也都出現在聽審席。
仿佛用光所有的精力,秦昊也有些體力不支,放緩的語速也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合議庭的各位成員,中國司法實踐對複仇案例大多給予從輕發落,韓諾有罪,他自己也認罪,他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現在,我只想用最誠懇的态度,期望法院能結合所有的證據證供,體諒韓諾十幾年的絕望和痛苦,考慮他的精神原因,拿出慈悲心和同理心,對他從輕發落。”
審判長暫時休庭。
秦昊走過來,見韓諾渾身都是冷汗,頓時也有些慌。
“你怎麽樣?是不是已經挺不住了?”
韓諾痛到頭皮發麻,已經說不出話了。
撕心裂肺痛苦強烈到幾乎不可忍受的程度,腦子裏仿佛有無數利刃一般,鋒利地穿過整個腦袋,把一切撕碎。
這一瞬間,他似乎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整個世界唯有尖銳無盡的痛苦與黑暗。
鮮紅的指印落入眼中,周法官惋惜的盯着韓諾。
這樣一個秉承公義的律師,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站在辯護席,實在讓人可惜。
韓諾有口皆碑,民意亦不可違背。
法庭尊重和呵護請願書上這些人共同的道德情感。
法理不外乎人情,但這并不意味着可以枉法以詢私情。
因為律法是尊嚴的,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任何一個人,只要違法犯罪就必須受到懲罰。
法律也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将形同虛設。
周法官站起來:“被告人韓諾,故意傷害罪一案現在宣判如下,全體起立。”
韓諾被法警拉起來,視線模糊不清,聲音斷斷續續,腦子裏充斥着血流尖銳的嗡鳴聲。
也就在韓諾聽到監外執行這四個字的瞬間,他再也堅持不住,“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徹底失去意識。
兩年!監外執行兩年!
謝晨臉上的喜悅還未完全褪去,就見韓諾如同秋風掃落葉般飄然而下。
“韓諾——!”
額頭碰到椅背,劃破皮膚。
謝晨從聽審席一躍而下,一把摟住地上的人,失聲大叫:“媳婦兒!”
鮮血從額角滑落,染紅謝晨的手,那溫熱的觸感慢慢變得冰冷。
謝晨一輩子都沒有這樣慌亂過。
他總覺得韓諾流的不是血,是他的生命,他覺得這個人的體溫在逐漸消失,覺得韓諾如果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韓諾!韓諾!你能聽我的聲音嗎?快送他去醫院啊!你們都他媽愣着幹什麽!”
意識逐漸抽離,世界颠倒反複。
光怪陸離,現實與夢境交疊,昏昏沉沉,起起伏伏。
仿佛是沉睡很久,又似乎從未睡着。
睜開眼的世界是昏暗的,夢裏的世界依舊是昏暗的。
劇烈的頭痛似乎一直也不肯停歇,胃中的翻湧也如驚濤駭浪。
吐不出、咽不下。
韓諾覺得死神已經扼住他的咽喉。
窒息,還是窒息。
“顱內腫瘤破裂出血,馬上進行手術!”
“晨哥……”手臂無力擡起,虛弱的聲音仿佛随時都要斷氣。
“我在!我在!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謝晨用力抓住韓諾的手,跟随醫護人員快速跑動。
身體好像不受控制,意識浮浮沉沉。
劇痛,搖晃,掙紮。
迷迷糊糊之間睜開眼,視網膜上似乎有人影在移動,好像有人觸碰自己,又好像有人對自己說話。
四周人聲鼎沸,身體仿佛隔了千山萬水般那樣遙遠,傳到耳朵裏的只有微微的震動。
韓諾感覺自己被放在急救床上,頭頂的燈光随着推動極速後退。
不知道是什麽結果,也不知道還出不出的來,韓諾為數不多的意識讓他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在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他微微偏過腦袋,虛弱的握了握謝晨的手。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晨哥,我是……我是……”
“快放手!不要耽誤病人搶救時間!”
緊握的手被分開,喜歡你三個字終究還是被隔離在門外,沒能落到謝晨耳朵裏。
封閉的空間,冰冷的溫度。
冷,史無前例的冷,似乎連血液都結了冰。
視線裏是一片模糊的光亮。
“晨哥……謝晨……”韓諾輕聲呢喃着:“我是……是……喜歡你的,我其實一直都是……喜歡你的。”
張醫生握住韓諾地手:“聽話,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再也無法支撐。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灌入身體裏,讓窒息感緩解一些,然而緊接着便是意識的淪陷。
無盡的黑暗卷土重來,徹底将韓諾拖入黑暗的深淵。
手術室的燈亮起來,謝晨全身冰涼,手掌還保持着握着韓諾手心的模樣,眼底充斥着難以驅散的恐懼。
顱內腫瘤出血六個字如同一記重錘,深深擊穿謝晨的心髒!
腦瘤是良性還是惡性?以後又會怎麽樣?
何問也難掩焦躁,卻還是安慰着謝晨:“你不要太擔心了,諾諾不會有事的。”
謝晨顫抖着嘴唇,太過于緊張,他的唇瓣都褪去血色,腿軟的站不住,連帶着身體也抖動起來。
何問見他這樣,伸手扶住他,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從小到大,謝晨不知道什麽是害怕,也沒什麽人,沒什麽事能讓他感到害怕,但今天他體會到了。
他害怕韓諾出不來,又害怕出來後的結果不是他預期。
韓諾進手術室最後分明是想要說什麽的,謝晨茫然無錯,他不知道他當時要說什麽。
更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機會聽到他所說的話。
仿佛是想找個依靠,何問剛要抽開的手被謝晨一把抓住,喉嚨裏發出幹啞的聲音。
“你是他哥,你都不知道他有這個病嗎?”
汗濕的手心顫抖而冰涼,何問痛聲道:“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跟我說過。”
陡然間知道韓諾為自己買下房子,何問也覺得驚訝,他沒想到韓諾竟然和自己做出相同的事。
何問擔心自己的病拖不到換腎,韓諾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得不為他打算。
都說律師掙錢,可他的錢全部都用在自己以及韓正父子和王叔兩夫妻身上。
何問也擔心,他怕自己不在後,韓諾以後怎麽辦?他連個家都沒有,所以,必須要給韓諾準備一個家。
他們的性格并不相似,韓諾更多的是隐忍,可就是這個不會對自己說謊的人,卻隐瞞了這麽重要的事!
何問看一眼身邊的謝晨,他覺得自己已經管不了韓諾了,他得把他交給一個能管住他的人,要不然,他一輩子都要為他擔心。
無法确定結果的等待讓人窒息,恐懼與無助拉扯着心髒,每一分每一秒對謝晨而言都是無盡的煎熬。
走廊一片寂靜,除了他和何問,便再也沒有別人。
謝晨顫抖着手打開手機,用百度搜索着顱內腫瘤出血的後果,心跟着文字跌宕起伏。
不同的答案,不同的說法,他不能克制的想着所有最壞的可能。
慘白的臉色,虛弱的聲音,脆弱得仿佛随時能消失,韓諾本就身子弱,這樣大的手術,他的身體能不能扛的起?
萬一他真的出不來……
人的崩潰都是悄無聲息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內心卻是一片狼藉,滿地灰燼。
謝晨不敢去想,更不知道怎麽接受這個事實,他不敢想象這個世界上沒了韓諾,他會怎麽辦?
用盡全力都得不到回應的愛,讓謝晨當時自己都覺得自己犯賤。
但感情的事又怎麽說的清楚?
傷筋動骨尚且還要一百天才能恢複,更何況是自己深愛的男人?
動了情的人哪兒能說放就放?入了心的人,又怎麽可能說忘就忘?
這世界上的感情,根本就沒有什麽代替之說。
真正愛過的人,即便形同陌路,內心深處,依舊會留下一塊永遠都褪不去的疤。
一旦把這道疤撕開,依舊會鮮血淋漓。
太陽已經落山,正是晝夜交接之際,天光呈現一種微蒙的藍。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以至于凝固。
在生與死面前,什麽怨怼,什麽隔閡都無足輕重,謝晨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韓諾活下來。
窗外的世界從明亮漸漸暗淡,到最後變得一片漆黑,漫長而煎熬的8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的燈才滅了。
謝晨快站成雕塑,雙腿一動就酸疼不已。
手術室的門一開,他一步就沖過去,焦急的拽住張醫生的胳膊:“怎麽樣?他怎麽樣?”
張醫生摘下口罩,嘆出一口氣。
這一聲嘆氣,把謝晨的魂都吓飛,只覺雙腿發軟,向後踉跄一步。
韓諾從手術裏被推出來,謝晨猛撲過去,撕心裂肺的嚎叫。
“你不要死!你他媽不要死!你起來,你給老子起來!”
張醫生吓一跳,額角直抽抽,一把拽過謝晨。
“你這是幹什麽啊,他沒死啊,他的手術很成功,沒有生命危險的。”
謝晨愣住,眼淚刷一下落下來,不知道是哭還是笑,表情很怪異。
8個小時的焦躁和不安,還有仿佛劫後餘生的喜悅全部化成一句吼叫。
“那你他媽嘆什麽氣啊,啊?!你他媽在這個時候嘆氣,你要吓死人啊?!”
張醫生面色一陣白一陣青,這緩口氣還有罪了?
這急性子都不讓人把話說完的,難怪之前韓諾始終都不肯讓謝晨知道他的病情。
作者有話說
本周任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