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韓諾搖搖頭:“不需要回避。”
“那現在開庭。”周法官看向一邊:“公訴人,你可以宣讀起訴書了。”
“好。”
檢察官拿起桌上的文件,站起來。
“被告人韓諾,男,漢族,職業,律師,出生于1996年1月8日,28歲。
被告人因涉嫌故意傷害罪,于2023年12月22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刑事拘留。
本案偵查終結。
經依法審查查明,被告人與被害人顧宸宇有仇怨,并于2023年12月21日晚11點左右。
尾随被害人到半山別墅區,并刻意攔停被害人的車,趁其下車查看之時将被害人打暈捆綁。
随後帶往原幸福孤兒院毆打報複,并随後将其從陡峭樓梯推下。
被告人事後主動投案自首并撥打120進行急救。
被害人經醫院搶救,現以脫離生命危險,但右腿造成終身殘疾,構成重傷。
本院認為,韓諾因私人恩怨,致使被害人重傷,其行為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
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确實充分,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被告人主動自首,将被害人送醫救治,認罪認罰。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六十七條第三款的規定,可以從輕處罰。
另被告人以錄音為證,自承做僞證,造成錯案。
其行為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零五條。
但被告人主動交出與榮芬交談願為其做假證的錄音證據,有悔罪情節,可從輕處罰。
公訴人宣讀完畢。”
審判長點點頭,側過頭問:“被告人,你對于起訴書上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有沒有異議?”
韓諾有些頭痛,下意識地揉揉太陽穴:“沒有,我認罪,我接受任何懲罰。”
庭審進行到詢問階段。
無論是公訴人還是顧宸宇的律師,亦或者是秦昊,他們所有的問題,都是圍繞着起訴書的犯罪事實詢問。
韓諾對于犯罪事實沒什麽可狡辯的,只是在顧宸宇的律師給他往故意殺人罪上挖坑的時候,做出辯解。
“我确實說過我要殺了他,但我并沒有這麽做。”
律師說:“那是因為我的當事人還活着,那樣陡峭的樓梯,年久失修都能看到裏面的銳利的鋼筋。
哪怕是十多歲的孩子都能預知危險,加上你當時的情緒如此暴戾,我很難認同你不是想要殺了他。”
韓諾淡然看着對方:“臆測是臆測,事實是事實,你信或不信,都無法改變顧宸宇還活着的事實,這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韓諾平靜地說:“年久失修,并非現在就有,如果你看過視頻,就應該知道,十幾年前,幸福孤兒院的樓梯就一直是這樣。
我養父那樣大的年紀都沒死,顧宸宇年輕氣盛,所以我認為,并不會要他的命。
任何一個人,在情緒憤怒的時候,沒有哪一個不是暴躁的。
現實生活中,因為憤怒而說狠話的人比比皆是,難道因為我說我要殺你,就一定會殺你嗎?
我是受到刺激,是情緒不受控,但我不是瘋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當時四下無人,他沒死,就足夠證明,我從內心深處就根本就沒想殺他,否則他根本就活不下來。”
頗有技巧的回答,讓秦昊頓時明白韓諾的用意。
法庭上你來我往,各自陳述着自己的意見。
秦昊伶牙俐齒,清晰邏輯地思考,簡略清楚地表達,駕馭語言的能力讓人嘆為觀止。
韓諾安靜地聽着。
老師在法庭上游刃有餘的掌控案件的進度,将對自己有力的證據和供詞串聯在一起,形成因果必然,與案件形成整體系統。
并以簡明而有條理的方式,邏輯鮮明,不急不躁的闡述出來。
這一點就讓韓諾自愧不如。
謝老爺子在謝晨的懇求下,也出現在法庭,當庭給出顧清遠臨終遺言。
他說:“顧宸宇臨終前很後悔做出這種殘忍的事,他願意下輩子承受任何懲罰,只希望,不要報應到他小兒子身上。”
謝老爺子的證言和公安廳廳長謝俊的書面證詞完全相同,審判團也陷入沉思。
韓諾感激地望着謝老爺子,無聲地在心裏說了句謝謝。
謝老爺子看着他,只餘下一聲無奈地嘆息。
顧清遠臨死都放不下小兒子,委托自己一定要照顧好顧欣然。
可他哪裏知道,報應從他虐待韓諾開始就已經注定。
他早就親手毀掉他小兒子的一生。
庭審時間太久,謝晨有些撐不住。
不停揉着太陽穴的動作,讓謝晨有些焦躁難安。
一旦頭痛,韓諾就會有這個習慣。
背對着謝晨,他看不清韓諾的表情,然而秦昊卻從他臉上看到隐忍的痛楚。
他走過來,輕聲問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有一點頭痛,但沒事,我能堅持住。”
秦昊拍拍他的手:“堅持一下,我馬上做最後陳述。”
“好。”
突然而至的頭痛讓韓諾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一次,來的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秦昊站起來,面色沉重,手上沒有拿任何稿件,渾厚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哀傷,直擊人心。
“合議庭的各位成員,律師一直以來都是正義的代名詞,法院代表的也是公平和正義。
我們每一個普通人都相信,在莊嚴的國徽之下,在代表公平正義的天平之下,我們的冤屈可以得到伸張,我們的權益可以受到保護。
然而,韓諾卻沒有!”
他看一眼衆人:“這件案子和之前韓再生平冤一案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韓再生的供詞清楚明白,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被顧家父子三人虐待。
是問,這樣的暴行,對于一個五歲的幼童而言,內心會滋生多大的恐懼?
又會造成多大的陰影?這不能不說是人性的悲哀!”
秦昊如願以償看到周法官吐出一口氣。
“韓諾高燒40度,韓再生救了他,被顧清遠打的半死不活抛棄,是何德深不忍他受折磨将其收養。
王家夫妻在何德深死亡之後,對其照顧安撫,火化養父。
他們每一個人都對韓諾有恩,他們每一個人對韓諾都十分重要。
十八年前的一幕,韓諾不到十一歲。
十歲的孩子親眼看到父親被人打死,這種沖擊力,這種絕望和仇恨又怎麽可能會忘懷?
我問過韓諾,他說他一直活在痛苦黑暗的世界裏,他說他害怕黑暗,害怕打雷下暴雨,害怕血腥。
因為每到這個時候,他會不受控的想起自己被虐打的情景,會想到父親死亡的場面。
他會産生瀕死感,會窒息,會恐懼,會崩潰,會不受控的産生反抗、産生暴力行為。”
謝晨聽的鼻尖泛酸,前些天他重新看過何德深死亡的視頻。
那慘絕人寰的一幕,連一個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合議庭的各位成員,你們也應該經常見到他出現在這裏。
作為律師,韓諾秉承正義的理念,他的口碑在律師界一直都很好。
他幫助過無數人,維護着法律的公平和正義,然而可悲的是,他卻無法為自己的親人找出事實真相!這份絕望又情何以堪?”
“孫文毅猥亵幼童一案,他被迫做僞證,原因在韓再生平反一案中已經說明。
我想請各位想一想,期盼十幾年的真相就在眼前,渴望十幾年的正義即将伸張,是我們,我們如何選擇?”
秦昊在此停頓幾秒,他一眼掃過衆人,利用時間的延時,給所有人一個思考的時間。
“我想,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放棄!我們不能因為他是律師,知法犯法,就罪加一等。
他是律師,但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普通人。
我再請各位想一想,如果韓諾不去承認,他是不是不用承擔承擔這份罪責,可他沒有,他認罪了,他是傻嗎?
不是,因為他依舊相信正義,因為他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
秦昊再次停頓下來。
“十八年前,韓再生無罪含冤,至親無法瞑目,十八年後的今天,顧宸宇又讓對韓諾有恩的王明達成為無辜亡魂。
隐忍十八年的仇恨,在這一刻被徹底激發,但這種不可控的行為,并非來自他的本意!”
秦昊從桌上拿起診斷書。
“我手上有兩份被認定的病理資料,一份是他的精神報告。
上面明确做出說明,韓諾的幽閉恐懼症,伴随而來焦慮和憤怒,在巨大的悲痛和絕望下。
他的情緒不受控制,也有極強的攻擊性。
王明達去世,韓諾前往醫院,從醫院的監控畫面裏,法醫也一致認為韓諾當時的情緒處于失控狀态。
而另一份,是他身體狀況的鑒定,他患有腦瘤,他的大腦神經受到壓迫,劇痛之下,也會導致情緒失控。”
謝晨面色陡然變得慘白:“……腦瘤?”
韓諾僵住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這件事,老師是怎麽知道的?
秦昊看韓諾一眼,他知道他不說的原因。
目的很簡單,那是因為,他擔心法庭不會認定幽閉恐懼症。
但一旦腦瘤發作,即便身處監獄,他也可以取保就醫,也可以和謝晨多待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