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塔頂
第59章 塔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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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區。
電視臺高塔,塔頂。
耳朵裏傳來綜藝的游戲聲。範書遇坐在天臺邊緣。
電視臺呈圓錐狀,建築四周圍繞着聲波圈,一環一環往上,五種顏色交替更疊。
電視臺的金牌主持人與當今最流行的明星在談笑風生,聊最近航天局發布的最新發現,航天預測設備的數據檢測給出結果,預計35億年後小行星撞地球。聊黑洞的出現與太陽風暴是否有關系,當天體靠近時的洛希極限能否被潮汐力改變器攻破,十年內實現彗星月亮的設想,再将月光可制化,開發自太陽能之後的又一光能源。
或許是提問人與回答者都不具備足夠的知識,話題絲滑地從神秘天文轉向神秘人文。
主持人大笑着提問明星對最近緋聞的看法,比如知名球星被拍攝與仿生人女支女出入酒店,比如恩愛多年的豪門夫妻離婚後互相在節目上爆料撕逼。
嘉賓們露出為了綜藝效果而做的假笑與震驚,拍手跺腳,嬉戲嗔怪,故作高深,偶爾露餡。殊不知,屏幕外的看客們在搶劫,拼酒,嗑藥,接吻。
無人在意電視臺裏的各位在做什麽,對低級虛假的娛樂,人們漠不關心。
當然,人們也不關心高級娛樂。
麻木,冷漠,自私自利,極端狂暴,乖張反叛好像才是他們的脊梁柱。
特別是在如此環境之下。
這個時間,庸城陷入夜的瘋狂。
範書遇的小腿懸空在外,兩只手撐在天臺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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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一陣一陣吹來,從四面八方。
範書遇金發淩亂,小臂撐着身體露出精瘦的肌肉,他垂眸,在紅楓區最高的建築上俯瞰城市。
飛行艇與摩托拉出車水馬龍的行道線,光怪陸離裏範書遇聽到腦後有腳步聲。
“坐吧。”範書遇挪了個位,讓開身體。
窦章沒客氣,有模有樣地學着範書遇的模樣,雙腿在空裏蕩了兩下。
“我帶了兩瓶啤酒。”
窦章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範書遇朝他看去,淡淡掃一眼。
窦章把其中一瓶酒擱置在兩人手邊,他用啓瓶器撬起瓶蓋,喉結上下滾動,咕咚咕咚猛灌幾大口。
“你來找我幹什麽?”範書遇這才問。
“我給你的東西呢?”
“你指那條蠢魚,還是項鏈?”
“前者一天能睡15個小時,每天吃飽喝足,聽到音樂會撞魚缸反抗,喜歡直視霓虹燈,吐五個要翻一次肚皮。後者,我戴着。”範書遇說。
他黑色緊身衣內,一條項鏈緊貼着鎖骨和胸膛。
窦章低低地笑了好一會兒。
“我從項鏈裏取出來的東西是一張照片,你看看這個地方熟悉嗎。”
範書遇睨了一眼。
“我不認識。”
“你自己照過的照片難道沒有印象嗎?”
窦章苦笑一下。
範書遇一愣,抿着唇,別開臉去。
兩人都好一會兒沒說話。
範書遇看着腳底,看得認真。
“窦章。”他喊了一聲。
“嗯。”
“我以前站在高的地方往下看,心就會很慌。反應大的話,我會犯惡心并且伴随着頭暈與嘔吐。後來我才知道,這叫恐高。而且我天生體格虛弱,在我有記憶地醒來時,正好遇到一個大雨天,那場大雨差點把我澆死了。”
“只要淋雨我會立馬發燒。”
“我發現,大多數人只要覺得不舒服就會說出來,蘇三亭是,小白也是,今天為什麽不開心,吃到什麽了覺得味道古怪,身體不舒服立刻申請請假。”
“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沒有可以選擇的權利,我也沒有可以去訴說這份心情的對象,從前我孑然一身的時候是,現在我有需要守護的人的時候也是。在我作為貧民窟裏的蝼蟻時是,在我作為名動一方的賞金獵人時也是。”
“但是你看到的現在的我,我坐在這裏,我甚至可以站起來,站在最邊緣的地方,即使只要風一吹我就能摔下去。當我意識到我會不會是恐高的時候,我就想着,我一定不能有這麽明顯的軟肋。”
“我覺得,以後我一定要站在高樓大廈,我不能接受我有任何的害怕和畏懼,這樣的情緒會使我卑劣,躊躇,讓我難以左右我自己。”
“然後我就練習,我練了整整兩年,每一天都爬到最高的電視臺塔頂,堅持不懈地從高處俯瞰地平線。”
“現在我可以在這裏和你喝酒,說胡話,是因為我感受無數次心悸過後已經習慣了。”
“窦章,我聽起來也沒有傳聞中那麽強大吧?”範書遇說。
他的話音剛落,對面大廈亮着玻璃窗前方突發一起撞車事件,鬼火摩托被撞向大樓,傷者滾進室內,玻璃窗被砸得碎了一地,尖叫聲如防空警報般劃破長空,慌亂的腳步聲和電話聲交雜着,淅淅瀝瀝的雨也不再下了。
範書遇和窦章都看了過去。
飛行艇只是頭部的保險杠被撞歪,車內的車主叼着電子眼,戴着墨鏡,嘴裏飚着髒話熄了火。
緊接着,救助人員抵達,白大褂試探窗口那位的鼻息,傷者成為了死者,躺在擔架上被擡走,空中交警給飛行艇開了罰單,監察局派人過來逮捕,笛聲還沒鳴到第三聲,飛行艇裏的人開了槍,摸着牆,用空降索一路滑翔,消失在大廈之間。
他跑了。
飛行艇被遺棄在半空,還有半分鐘爆炸。
各人手忙腳亂間,空中爆開一串火花,還在冒着煙的汽車碎片如爆米花炸裂,急速掉落,地上,無辜的行人被砸得當場死亡,腦漿濺了一地。
路過的人只是越發低下腦袋,繞開了那具悲慘的屍體,僞裝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甚至摸了摸放在身上各種地方的防身武器。
戒備和不安的氣息在這座城市的夜空中彌漫開。
範書遇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裏。
生命它如一剎花火。
“範書遇,你今晚和我說的這些話,我都記在心裏了。”窦章卻突然開了口,他挑眉,笑得有點壞,故意問,“不過這是不是意味着,你開始稍微地,有那麽一點點相信我?”
“我們現在坐在最高的位置,但是。”窦章伸手指了指上空,“還有更高的地方。”
“努力達到一個高度後的必經之路就是,你會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始終會。”
“戰勝恐懼也并不是必須的,有的時候你可以害怕,膽小,甚至逃跑。正常對待這樣的情緒,包容每一個時刻的自己,接受‘世上無絕對’,也挺酷。”
“你說你沒有可以分享情緒的對象,可是我看顏伊白和蘇三亭都巴不得你把心剖開來亮給他們。”窦章嘴角弧度一揚,“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他手指撬在啤酒瓶的開口附近,兩根手指用了點力,拎起酒瓶,擅自和放在地面上的另外一瓶啤酒碰了碰杯。
“咚”。
窦章:“我爹這人渾身都是毛病,但是他經常和我說一句話。”
“窦章,你要成為一個有溫度的人。”他模仿老道又滄桑的語氣,“情感是人類最珍貴的特質。”
“就這樣,如你所見,我這人也有一堆的毛病,但是我不會壓抑我的感情。”窦章又碰了碰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大口酒。
範書遇認真聽,好一會兒沒說話。
突然地,他窸窸窣窣動了動,拿起手邊那個啤酒瓶,“呲”一聲撬開瓶口。
氣泡滿溢,範書遇只淺淺地抿了一口。
“‘世事無絕對’本身也是一種絕對。”範書遇垂眸看着手裏的東西,“你對伏錄頌給我們的提示有什麽想法?”
他話鋒一轉,窦章眨眼,扭頭看着範書遇側臉。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窦章無所謂地說,“既然我們不知道所謂的工匠到底指誰,那不如讓他主動來找我們。”
“嗯。”範書遇悶悶地點了下頭。
這代表他同意了。
過了會兒,範書遇又悶悶地問:“所以你為什麽只帶了兩瓶酒?”
窦章:?
他目光裏帶上興味盎然,立刻叫發財給自己點了外賣。
飛車小哥慢慢升到電視臺塔頂的時候,氣喘籲籲,“我說,為什麽配送地會在這裏啊?!”
這他嗎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垂直距離起碼幾百米高,連空氣都稀薄了不少。
窦章輕笑一聲,刷臉掃了100庸幣的小費過去。
小哥頓時不抱怨了,朝窦章丢過去一袋子的啤酒,喜上眉梢:“哎呀我去,大佬闊氣闊氣,我什麽都沒說,您千萬別給我打差評。有緣再見啊!”
窦章笑眯眯揮了揮手,飛車小哥騎着摩托又開始去跑下一單。
窦章把袋子裏的東西倒在兩人手邊,十多瓶,“現在夠了?”
範書遇沒客氣。
他咕咚咕咚了幾聲,啞着聲說,“AA。”
“不A了。你請我吧。”窦章混不要臉,直接在通訊裏甩了電子賬單過去。
他皮笑肉不笑:“聽說賞金獵人酬薪排行榜上這個月的第一名是Y,給你個機會,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範書遇:
這吃軟飯的登徒子。
範書遇默不作聲地轉了全款給窦章,甚至還額外發了好幾個紅包。
窦章還真全都領了。
他樂呵呵地陪着範書遇喝酒,夜裏的霓虹燈在千米之外凝縮成一個小光圈,它們緊密地分布在各處,連成線,像透過淚看到的世界。
喝着喝着,窦章開始覺得不對勁。
起因是他發現身邊的人眼睛裏真的帶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