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神
第14章 海神
夜裏三點,範書遇聽到動靜後起身下樓,他站在樓梯口,昏黃的燈光打在窦章身上,他背後背着頭發花白的阿如,兩人身上都挂了彩。
範書遇沒吭聲,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們。
窦章把人放在椅子上,蹲下身檢查阿如的傷口。
藍胖魚着急地在兩人身邊團團轉,它不停地雙手合十,前後搖晃,似乎在祈禱。
阿如的面色很蒼白,身上還帶着一股濃重的硝煙味。
“感覺還好嗎?”窦章擡頭問。
阿如笑了一下,喘氣有些急促,他腹部受了傷,呼吸有點困難:“謝謝。”
窦章四處看了看,直到範書遇走到他身邊。範書遇明顯感覺到窦章動作頓了頓,然後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側臉上。
範書遇手上的活沒停,他三下五除二把阿如腹部的微小尖錐勾了出來,“小心感染。我給你包紮好以後兩三天不要大幅度扭動,扯到傷口會很疼。”
阿如沒想到範書遇這麽利索,他愣了下,也笑:“謝謝你範先生,我沒事。”
“什麽人?”範書遇垂着眼眸問。
阿如嘴唇動了動,但沒說話。
範書遇站起身,知道這是問不出來什麽了,他借用雜貨鋪的洗手間沖了沖手上的血跡,半分鐘後,門邊上倚靠了一個身影。
窦章似笑非笑。
範書遇本來不想理窦章,但是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而且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他身上,讓範書遇很難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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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範書遇擡頭。
窦章:“我也受傷了,你怎麽不幫我紮繃帶?”
範書遇:“你上趕着送命。”
窦章:“也沒有吧,我可是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才沖進去救人的,其實對方就是幾個莽撞的地痞流氓,之前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和阿如有過節,看到阿如出去買東西就想着報複一下。”
“全身而退。”範書遇重複了一遍。
他笑了一下,窦章則挑眉。
範書遇的目光涼飕飕地落在了窦章流血的手臂上。
窦章歪了歪腦袋,額頭抵着門框,他低頭勾唇:“你這個眼神什麽意思?我就當你是心疼我了。”
“其實如果你剛才跟我一起去,我就不會受傷。”窦章又說。
範書遇關了水龍頭,他把垂在胸前的金發撩到後肩,面色平靜:“首先我不會跟你去。我這人有個毛病,不喜歡多管閑事。”
“朝我開槍的一定是我的敵人,但幫了我的不一定是我的朋友。我是這麽認為的。”
“其次。”範書遇眸中波光一轉,他直勾勾地看着窦章,“就算我去了,也不能保證起到什麽作用。”
“你可是頂尖的賞金獵人。”窦章懶洋洋地搭了句。
範書遇:“可我不是你的賞金獵人。”
窦章聞言直起身。
“走了。”範書遇輕盈地繞開窦章,頭也不回地搖了搖手。
範書遇沒再和窦章有什麽交流,他兩井水不犯河水,等早上八九點的時候,範書遇下樓打算買點東西填肚子,他卻看到阿如跪在大堂內,一只手顫巍巍地搭着木凳,保持平衡。
而雜貨鋪內也有了些許煙火氣,幾個同樣住在二層的客人正在一層前臺對面的小隔間內用餐。
但是這些人居然全都跪在地上,虔誠地朝着某個方向叩首。
範書遇一驚,剛要上前攙扶阿如,就被一道聲音給打斷。
這是一記直擊心靈的鐘聲。
“铛——”
空曠,悠遠,蕩氣回腸,莊嚴又神聖。
響徹整個亞特蘭蒂斯。
範書遇怔住,他看到阿如雙手平舉在頭頂,緩緩地匍匐在地上,輕輕地朝着某個方向磕了個頭。他身邊,藍胖魚也蜷縮着身體,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咚。”
這個場景對範書遇來說有點震撼。
阿如安靜地匍匐了一分鐘後才起身,他捂着腹部,又顫巍巍地撐着木凳,緩緩入座。
他回頭的時候剛好和範書遇對上視線,阿如朝範書遇招招手:“醒了?”
“稍等一下,我給客人們送完東西,然後有話和你們單獨說。”
阿如小聲。
範書遇聞言點頭,他自己搬了條凳子,随後發現前臺桌上擺着三份吐司,還有三杯熱茶。
于是範書遇下意識回頭,他看到剛才自己站着的位置的後方,那個樓梯的臺階上,站着個睡眼惺忪的人。
窦章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晃了下來。
嘈雜的人聲構成了背景音,雜貨鋪的生意似乎還不錯,範書遇看到藍胖魚邁開小短腿,不停地在前臺和隔間穿梭。
阿如行動不便,走得有些慢,他忙完以後,朝着這處走來。
“今天早上奶油制造廠那邊托人給我傳了口信。原來你們二位是庸城的賞金獵人。”阿如眼神在範書遇和窦章之間來回瞟,“如果你們早告訴我你們的身份,我昨天夜裏就可以把你們送走的。”
範書遇:...........
窦章有點起床氣,他哼哼一聲:“昨天?昨天我們彼此都不信任,你還生死未蔔,哪有那麽多如果。”
“先不說這個。事不宜遲,今晚你們就得準備行動。”阿如的神色嚴肅起來,“我在街上看到了你們的通緝令。”
“是中心指揮官親自發布的。這很奇怪,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在到我的雜貨鋪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範書遇和窦章都沉默了。他們各有各的考慮。
過了半分鐘,範書遇打破寂靜:“阿如,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你說。”
“什麽是儀式?”
“!”
阿如聽到這兩個字後反應極大,他突着眼睛,大手一拍桌面,随後攥緊成拳。
“.......是不是鼓生和你們說的?”阿如一語驚人。
範書遇不由得和窦章交換了眼神,兩人都看着阿如,身體緊繃。
“肯定是他,果然。肯定是他!”阿如雙目失神,開始止不住地低喃,他小幅度地搖着頭,“不行。”
“你們必須趕緊走。”阿如眼白上突然遍布紅血絲,他咽了咽口水,“但是現在不行,現在還沒天黑,等天黑了我就送你們離開。”
“阿如。”窦章喊。
“阿如!”
窦章聲音大了點。
阿如這才回神看向窦章,窦章安慰:“你冷靜點。所以什麽是儀式?鼓生到底想幹什麽?”
阿如張了張嘴,聲音低沉沙啞:“儀式是對海神的祭祀。”
什麽?
範書遇微微一頓。
“亞特蘭蒂斯不過存在幾年的時間,以前這海底根本沒有城市。我相信你們二位也知道亞特蘭蒂斯的由來。庸城人口膨脹,土地資源不足,導致很多人只能流浪,居無定所,可是一旦離開防護罩,外面的放射塵就會侵蝕人的身體。”
“病變,喪屍,潰爛,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于是庸城的中心指揮官想了個辦法,在四處搜尋其他可以供給人類居住的場所。”
“他找到了海底。”
“亞特蘭蒂斯是庸城的後身。它作為一個新興城市,為庸城提供基礎交通設施和生活物資,同時換取貨幣,再自我發開一套全新的城市體系。”
“我們這些人剛剛到達亞特蘭蒂斯的時候,開荒,基建,無所不用其極地創建我們未來的家園。當時海裏面還有很多海洋生物,甚至在防護層之外,我們開着潛水艇,能看到鯨魚。”
“抹香鯨。”阿如的眼神中浮現出向往,“我曾經開着潛水艇和一條抹香鯨對視。你們沒有親眼見過那樣沉靜內斂又磅礴恢弘的眼睛,是不會懂的。”
“但是我們需要生存,很多人開始從事漁民的工作,放射塵也逐漸侵入到海洋,如你們所見,短短幾年時間,海裏已經找不到活的動物了。”
阿如眼中的光一點點地黯淡下去,他抿了一口熱茶:“在海底生存,與陸地隔絕。漸漸地,所有生活在亞特蘭蒂斯的人民都開始尋找自己的信仰。而有一天,鼓生進行了一場祭祀。”
“祭祀結束後,亞特蘭蒂斯附近出現了一條鯊魚!”
“不是仿生動物,是真正的鯊魚。”阿如情緒激動起來,“整個亞特蘭蒂斯都震驚了,消息飛快傳遍每個人的耳朵,而這場祭祀只有鼓生一個人知道具體要如何做。”
“那個時候鼓生就已經是亞特蘭蒂斯的中心指揮官,他制定了一條鐵律,每個月月中,上午九點整,所有亞特蘭蒂斯的居民都要朝着那條鯊魚出現的方向叩拜。”
“我們認為,它,是海神。”
“鯊魚在海洋食物鏈裏是頂端生物,它的出現意味着這附近有足夠的它生存下來的完整的生态系統。”
阿如說到這,停了停,他無奈地苦笑:“可是,那條鯊魚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他離開了亞特蘭蒂斯。”
範書遇和窦章很久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低頭自顧自地啃着吐司。
阿如滄桑的嗓音仿佛還不斷地回響在他們耳畔。
“你親眼見過那頭鯊魚?”窦章突然問。
阿如瞪大眼睛,他接受不了這種質疑,于是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捂着腹部走到前臺,然後範書遇看到,阿如從自己的褲腰帶上扯下來一把鑰匙。
很傳統的開鎖方式,範書遇以為亞特蘭蒂斯會和庸城一樣先進,但這座海底之城好像不想與現世共沉淪。
緊接着,阿如從抽屜裏拿出來一個陳舊的相簿,他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窦章和範書遇站在一旁看。
相簿很厚,裏面花花綠綠,有拍攝風景的,也有幾張人像,範書遇發現相冊裏頻繁出現三個人,其中兩個是男孩,另外一個是女孩。
兩個男孩年紀大些,個子高,女孩精致漂亮,像洋娃娃。
“看!”阿如突然顫抖着手指,他捏着一張卷邊的相片,遞給範書遇和窦章,“是它。它曾經來過。”
相片裏,深藍到發黑的海裏有一抹長長的身影,那條鯊魚眼神淩厲,鯊魚鳍的中間部分有一道很明顯的裂口。
範書遇目測這是一頭成年雄鯊。
而在阿如翻找照片的時候,幾張泛黃的、零碎的相片被風一吹,飄飄然掉在桌上。
範書遇和窦章都看到了相片的畫面。
“抱歉。”阿如有些慌亂,他連忙用指腹整平相片,快速塞回了相冊內,“這都是些我私人的舊照,讓你們見笑了。”
窦章把手搭在前臺,垂眸,黑發下的眼眸裏劃過一絲複雜的光,他眼神晦暗不明: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剛才那些照片裏,有一個人,是鼓生吧?”
範書遇觀察到,窦章把手背在身後,他的手指動了動,一挑、一勾,還緩緩畫了個弧度。
他在暗示範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