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一聲近似于嚎叫的聲響,帶來了不忍卒聽的噩耗。在生命的最後兩個星期,宇智波鼬幾乎無法起床,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麽。這個富有靈氣的天才能夠在瞬間破解無數難題,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一門令人稱嘆的技藝,在最該天真懵懂的年紀參透許多人奮鬥一生都無法放下的執念,這樣的他,在無可奈何的絕症的威壓之下,會通透如初嗎?臨終之際,這位少年還在透過窗戶眷戀地望着大自然。他看見越冬的蒼蠅在落滿灰塵的紗窗上爬動,看見紅日宛如火炬在天邊燃燒——燦爛的太陽映照着林中樹木原野百花,它的生命力永不衰竭——母親河正徐徐流向天涯,聲音多麽莊嚴而優雅……“我覺得,”少年生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應當像暴風雨一般地生活。”佐助正待在他的床邊,他卻完全看不見,如果他還有視力,也許會在這句遺言後面添上這半句:“佐助,你說,是嗎?”
暴風雨降臨在他的生活,他渴望征服它,卻沒能如願以償。年輕的橡樹還沒有結果,就已在暴風雨中折斷,如同他的生命。
“一顆星星隕落了。”宇智波止水說。
然而,富岳依然早出晚歸去工地,美琴依然為姑娘們縫織衣裙,依然照顧着木葉村的晚霞——如果沒有了她的那雙巧手,這片注視着子子孫孫的天空該變得多麽黯淡!“你瞧,我怎麽能停下來呢?”每當佐助詢問她為何不休息時,她總是這麽回答。
佐助突然覺得所有人都是薄情的。今天的晚霞依舊熱情如火,證明媽媽還一門心思在幹活兒,不肯為自己的大兒子落下眼淚,止水的酒館也通宵明亮,歌聲仍舊在那間木屋中響徹,仿佛宇智波鼬的死亡無法讓他們駐足哪怕一秒。
佐助一個人跑到村裏的墳冢丘上,哭了。就連為家人哭泣時,佐助都不忘鞭撻自己——你這表裏不一的懦弱鬼!為何往日覺得家鄉的墳冢殘忍而無趣,如今卻覺得只有這裏的微風細雨才能安慰你的心?為何突然覺得只有此處的泥土能讀懂你的思想……
直到太陽完全沉下地平線,佐助才搖搖晃晃地下了山。
前方的小酒館坐落在黑暗的小道上,掉漆的斑駁鑽牆露出一個個白色的長方形格子,仿佛是一雙雙镂空的棕色眼睛,在這安靜的夜晚裏注視着對面人家那光禿禿的窗戶,注視着佐助淩亂的步伐。
“小兄弟,你不老實,”立在門口的止水喊住了他,“早就過了門禁,還在路上閑逛着呢?”
“我才沒有閑逛!我不像你,我一點也不閑!”
止水哈哈一笑:“那你在忙碌什麽呢?忙着偷偷掉淚?”
“我沒有哭,沒有……”
“來,我陪你喝一杯吧。”
将軍的手臂多麽有力,佐助無法掙脫,并且也根本沒有掙脫的想法。他被止水拉到桌邊。酒杯一遞過來,便帶來一股廉價的刺鼻的味道,杯壁上的水垢像一片神秘的島嶼群地簡圖,零星地散落在這張木制地圖上。
他在等待止水主動提起關于鼬的話題,但止水沒有。整個夜晚,止水都在關心他。
“你不一樣,”宇智波止水解釋道,“你還有前途。”
佐助知道止水是指死者不會再有前途,所以更該關注尚存于世的人,但這樣的話語若講明了,未免太薄情,他無法接受。他用近乎于報複的口氣問道:“這麽說,你就沒有了?其他人就沒有了?為什麽光說我!”
“我的前途就是這家酒館。”
“這算什麽前途!”
“怎麽不算呢?我又不是被生活所逼無法溫飽才留在這兒,我是在可以好好生活的基礎上自願站在這裏。我是組成人類群體的一部分,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都是平等的。如果一個酒廠的經理是偉大的,那麽我完全可以說比他更偉大。怎麽?當你哪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需要一杯熱酒來溫暖失落的心時,難道不希望看見親人們正在這家熟悉的酒館中等待你嗎?就像今天這樣?”
看來,不僅是年齡和身手,就連口才,佐助也是敵不過大将軍的。實際上,佐助在口才這方面就沒有勝過任何人,他更喜歡行動……行動?去哪兒行動呢?
接着酒精所提供的膽量,他揮動了那只白皙的手,試圖抓住宇智波止水使之回頭,因為他發現宇智波止水在說這段話時并不敢直視他,連口氣都是支吾的。揪住一個大将軍的衣領,猶如扼住老虎的喉嚨,後果可是不敢設想的。在他抓住衣領時,止水很快就反應過來,扣住了他的手。剎那間,他還以為自己會被這位将軍順勢控制住,被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然而,這只滄桑的大手只是撥開了他,并沒有反擊,那張掩蓋在神秘光影中的被酒熏紅的臉也藏得更深了。
看着止水慌忙轉過臉的動作,佐助關心地問他怎麽了。止水會回答他的詢問嗎?不……這位在人生的角鬥場上白了頭發的、還失去了摯友的将軍,他不會讓佐助知道,自己不僅僅在夢中為宇智波鼬哭泣,還在醉酒時、清醒時、勞動時、靜止時哭泣。他不會讓佐助知道,在他那粗糙的臉頰上正怎樣地滾動着一個執拗而傷心的男人的眼淚……
“每隔一段時間,”當佐助邁出雙腿離開時,宇智波止水目送着說道,“都會有一顆隕石劃過天空來到人間。幸運的是,對我們人類來說,有一枚星星躲開了陸地,墜入海底。我給你兩個詞典中最激動人心的詞——宇智波佐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