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種
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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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聽聞,溫潤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緩和的神色。他将蕭翎的手重新放入被子裏,讓他因為輸着液而冰涼的手指盡快回溫:
“你想清楚就好。我知道你因為唐大少的事兒心中惶惶,也知道我們的工作室體量小,應付不來這麽大的陣仗,但是你就這麽放棄了實在太可惜。你天生就是屬于舞臺,屬于熒幕的,我的年紀雖然沒法兒以你的長輩自居,但我一向将你看作家裏的弟弟,你不要就這麽放棄自己。”
說着這麽長一段話兒,秦松這種常年不開口的內向人都有些氣喘了,不過他還是繼續說道:
“網上那些話,你也別太往心裏去。有些網友只是跟風黑而已,雖然我們現在沒法做到澄清流言,攤開一切真相,但我們也得維護你的利益。當了公衆人物,不代表你的基本權力就蕩然無存了。等你好了,我們去起訴造謠的人,你也不要覺得起訴幾個賬號對于震懾不了幕後黑手。至少你得讓你的粉絲知道,你在關注這件事,讓仍然願意相信你的人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了,阿松哥,對不起。”
蕭翎低聲認錯,喏喏說道。秦松看他難得這麽乖,臉色雖然蒼白,但那雙美麗的鹿眼裏又有了光亮,心中也着實舒了一口氣。他伸出手,迅速摸了一下蕭翎厚實柔軟的頭毛,像摸一只難得聽話的大型犬,而後迅速收回了手,轉身出去了。
臨行前,他小聲說道:
“你…親哥,将你送來這間私立醫院,安保很嚴格,狗仔肯定進不來。你就先別出去了。”
蕭翎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身邊的哥哥斐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心想秦松知道斐榮并不是他的親生哥哥,往日裏稱呼斐榮也一直是“你哥哥”,為什麽今日會說“你親哥”?
他的所謂親哥,只有一個。那就是故事中的大反派齊韻川。這個在他五歲時将他丢棄在v城的一棟游輪上,從此銷聲匿跡,經年之後為了對抗男主岳雲琦,将他送到岳雲琦床上刺探商業情報的同父異母的“親哥”。
想到這個人,他又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經歷腦震蕩的大腦又開始眩暈起來。他忍耐了一會兒,卻發現手心一空,斐榮将手從他的手裏抽了出來。
蕭翎覺得有點委屈,擡頭去看斐榮,卻見斐榮正皺着眉看着他,臉上一片嚴肅,義眼中有個冰涼的、無機制的光圈。
他這副額角帶着傷疤,還缺了一只正常的眼的模樣十足冰冷可怖,但蕭翎一點兒都不懼怕他。那是在素不相識時因為一時憐憫将毫無用處的他撿回去養着的哥哥,是在蕭翎身患重病,身為黑戶沒有醫保的時候打黑拳也不願放棄他的哥哥,也是最後落下一身傷病,出賣了尊嚴也要将他治好的哥哥。
蕭翎委屈巴巴地拉住斐榮的衣角,每次眨眼間都帶起新一輪的眩暈。就在他感到天旋地轉,一時沒有開口的時候,斐榮突然說道:
“這是齊家的醫院,齊韻川你還記得嗎?你親哥。”
“什麽?”
蕭翎睜大了眼睛,在床上彈動了一下,繼而頭暈目眩,空空如也,一整天除了酒水沒有進過任何東西的胃抗議不止。
他特別狼狽地趴倒床邊吐了出來,房間裏的掃地機器人立刻出動,掃去了床下的穢物。斐榮皺着眉,粗魯地順着蕭翎的背。
蕭翎擡起頭來,雙目模糊,什麽都看不太清楚,但他頑強地勾住斐榮的手,問道:
“怎麽回事?哥,他怎麽會——”
正在此刻,病房的門砰然開啓。兩個保镖先走了進來,而後蕭翎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可不需要那人開口,蕭翎就本能般地認出了這張臉的主人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長,齊家的話事人,齊韻川。
他勉力撐起身子,一手護在斐榮身前,想要将他拉到身後來。他死死盯着面前容貌堪稱豔麗的齊韻川,在他的鋒利的美顏中找回了幾分熟悉感。
當年,他只有五歲,他的媽媽是一個剛讀完博後,在a國大學裏找到教職的華國人。他是媽媽在讀博期間生下的,父不詳的孩子。
不過即使他沒有爸爸,他仍然被養得很好。a國大學環境開放,學術氛圍很足,她母親因為生育向導師請幾個月的假期,也沒有因在校期間生育遭受到性別歧視。他在一個對單身媽媽很寬容的環境中長大,住在她媽媽的教師公寓裏,每日都乖巧地等他媽媽下課,來陪他玩幼兒拼圖,教他彈鋼琴。
在他媽媽不在的時候,學校裏勤工儉學的大學生會來短暫地陪伴他。姐姐們對他很好,因為蕭翎有一張特別甜的嘴,會像小奶狗一樣軟聲說話,也會乖巧陪着大學生姐姐們做作業,從來不弄出聲響來打擾她們。
四月的一天,蕭翎母親前去參加f國的一場人文社科學術會議,因為蕭翎年幼,沒帶上他。她的母親在p城街頭遭遇了罷工和動亂,被不知從哪裏沖出來的y馬甲和背包客捅了好幾刀,等被送入醫院時,已經不治身亡。
蕭翎失去了母親,卻在淪落福利機構時,見到了一個自稱是他哥哥的人。
那是少年時期的齊韻川。那時候的齊韻川不過是個長得格外高大的十五歲少年罷了。他以親屬的身份将蕭翎從a國福利機構領出來,卻并沒有帶他回父親的家,而是轉身去了v城逍遙。
齊家是百年豪族,勢力遍布世界各地。v城有齊家的場子,蕭翎在v城度過了失去母親後最光怪陸離的幾個月。
在一個紙醉金迷的夜裏,他被齊韻川抱着走出了夜場,真槍荷彈的保镖圍繞在他們身周。他太年幼,只能看到齊韻川一條緊繃的下颌線,和他緊緊攥着自己脊背,似乎想要拗斷他脊梁的大手。
接下來,槍聲、火藥味和濃煙是蕭翎能記起的全部。他吓壞了,縮在他唯一信任的齊韻川懷裏,像一只瑟瑟發抖的小兔子。齊韻川帶着他逃命,他怕被丢下,緊緊攥着齊韻川的衣角,卻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
可他還是被抛下了。齊韻川在碼頭邊吩咐保镖将他扔到一艘陌生的派對游輪上,他哭着不肯,疊聲叫着“哥哥,哥哥”,可齊韻川卻輕而易舉地拂開他的手。
火光中,他記住了齊韻川嘴角的蔑笑,更記住了齊韻川戲谑的話:
“小野種,叫誰哥哥呢?你那婊、子媽是我媽殺的,如今我媽又對父親動了手。v城不是什麽正經地方,那派對游輪是個淫、窩,正适合你這種婊子生的小野種接客。”
長相俊美的少年彎着嘴角,眉目間卻是一片寒霜似的冷意。蕭翎吓呆了,細弱乞憐的哭聲戛然而止,被保镖扔上了那艘充斥着尖叫和喧鬧的郵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