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54章
聞悅害怕地閉緊眼睛, 隔了半晌,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 恐懼和忐忑在無聲中愈演愈烈,頭上懸着的利刃不知何時會落下來。
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咻地睜開眼,陡然間和姬如苓對上視線,她手心捏出冷汗。明明姬如苓眼色平靜,沒有殺意,當然, 忽略掉加在她脖子上的刀的話, 可聞悅沒由來地底氣不足。
對視足足半柱香的工夫,她眼皮都僵了,對方還是一瞬不瞬注視着她。
聞悅做賊心虛似的輕微轉動眼珠, 她才發覺眼前人臉色慘白地不像話,血色全無,唇畔處還有兩道凝固的血痕,看似氣息平穩,若仔細聽, 則不難聽出八風不動地身姿下稍顯紊亂和急促的呼吸。
也不知道少湙在幹什麽, 怎麽還不過來,她的小命就要沒有了啊!終于,聞悅受不了這種被扼住喉嚨、是否能活下來全憑他人一念之間的提心吊膽, 動了動唇便要打破這詭異的安靜。
“我沒有惡意,你先別害怕。”姬如苓嗓音略微沙啞, 低低開口道。
聞悅打好的腹詞卡在嗓子眼, 擠出一抹勉強的微笑,她很想大聲道, 如果能把貼在她脖頸間的劍移開,這話才有說服力吧。
見她清澈的目光有意無意往劍上瞥,姬如苓把劍朝外挪了幾分,但仍有些用力落在肩胛處。
“你是我父親的私生子?”她問,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雖然她不相信愛妻如命、寬厚仁善的父親會做出背叛母親的事,更不相信以他的性格在和女子有肌膚之親後會不負責地将對方抛棄,但是,在面對着那麽一張和父親還有她都如此相似的臉,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哈?不是不是,我不是!”
聞悅驚呆,震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忙擺擺手澄清,生怕慢了一秒就被割喉了。
她就說看起來俨然就是正道魁首氣派的姬如氏少家主怎麽會是不明事理的人,不由分說便要将她殺人滅口,原來腦補了她的身份啊。
不過也實屬正常,她和她的确太像了,多想也不奇怪。
“……那個少家主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呀?”聞悅揚起無辜的笑,“我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而已,怎麽可能是劍道第一的姬如劍尊的……私生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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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的孩子也有可能沒有靈根。”姬如苓顯然沒有完全信她的說辭。
聞悅哽住,她要怎麽才能解釋得通真的只是個巧合啊!她抓耳撓腮,有種直接把她來自萬年後的事說出的沖動,但是姬如苓要信了才有鬼,說不定還會以為她在糊弄她,惱羞成怒一劍削了她。
想着,她并攏兩指輕輕把劍朝外推。斜着眼悄悄觀察她的反應。她冷哼一聲,只是傷勢太重的緣故,多少有些有氣無力,繞開她的手重新貼合在她皮膚上。
冰涼的劍身讓聞悅一激靈,在警告下立馬老實成鹌鹑不敢亂動。
天殺的,要不是在幻境裏只能死一次,她就,她就……聞悅洩氣,好叭,就算不在幻境中,她除了更抗揍一點,對于姬如苓這種大能的恐吓也是毫無辦法。
“少家主,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和令尊沒有一絲關系,至于為什麽和你面容如此相似,我确實說不清楚也解釋不清楚。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踏入此地,沒想到竟鬧了這麽大個誤會,唉!”聞悅嘆了口氣,情真意切道。
“你撒謊,”姬如苓毫不留情戳穿她,黑眸沉沉,“你和赤羽劍靈關系親密,他常出沒于天水域,你又怎麽可能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況且,真如你所說,那你又怎麽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
“我說我和少……赤羽劍靈也是第一次見面,你信嗎?”聞悅讪笑,“而且少家主您的身份,自然是他剛才告訴我的。“
姬如苓不語,低垂着眼眸似在思考,手中的劍偏移,聞悅細白的脖頸很快滲出一道細密的血線。
她倏地收回手,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栽去。
聞悅接住她,手心一片溫熱的粘膩,才她發現濕透的衣衫裏全是血水,底下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溢出,雙膝跪着的地面也不斷暈染開暗紅,唇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盡數褪去。
“少家主,少家主?”聞悅輕輕拍着她的臉,喚道。
懷裏的人無甚反應,聞悅調整下她的姿勢,小心撥開她濕答答的血衣,從自己的裙擺下撕下大塊布料,粗粗給她包紮住傷口,但無濟于事,反而迅速将淺色衣料染紅,糊了她一手的血。
靠!
不會是少湙殺紅了眼,下手狠了點吧,懷裏人氣若游絲,虛弱地随時會斷氣的模樣。
別啊,不能死啊,聞悅又焦慮了,倒不是同情心泛濫,而是方才聽少湙說過,這場大戰後,他們兩人兩敗俱傷,姬如苓此後放棄了契約赤羽的想法,尋了一把上品靈劍契約後繼任了家主,她要是死了的話幻境不就崩塌了嗎!
聞悅伸長脖子探查外邊的情況,空中已然恢複風平浪靜,綠草如茵的地上一眼望去零散癱着不少黑色身影,其中一小簇紅色在其中格外紮眼。
少湙和赤鳥齊躺着,龐然大物的赤鳥如一座小山緊挨着他,渾身羽毛亂糟糟的,還有幾處羽毛被削得幹淨,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身體,膩人的血腥味混合着春草的清新在空中發酵蔓延,味道怪異又獨特,飄得老遠。
她看不清他的傷勢,但從胸腔時而急促時而寥無的起伏隐隐能猜出他的情況不太樂觀。
聞悅此時犯了難,她現在用手捂着姬如苓腰間的傷口,才堪堪減緩了血流的速度,恐怕她一旦拿開手,傷口又得血流成柱,她遲早會失血過多而亡。可是她好歹算少湙陣營的人吧,自己人受傷了不去表示關心,反而在這守着對手,哪哪都說不過去呀!
在糾結這一小會兒裏,少湙翻身爬了起來,聞悅默念:她這叫以大局為重,一切都是為了幻境不坍塌,可不興怪她啊……
少湙朝這邊過來,少年個頭還未發育完全,身量不算太高,影子被太陽拉得老長,斜斜在地面投出一片陰影。
走近了,聞悅清晰瞧見他的每一處狼狽,頭發淩亂披散着,幾縷長發順着脖頸胡亂沒入衣襟中,漂亮不羁的紅衣散亂t,腰封松散,上衣松松垮垮的挂着,胸膛處的衣襟微敞,露出大片春色,白瓷如玉的肌膚上挂滿了彩,一道道還未結痂的長口子令人觸目驚心。
少湙愛幹淨,愛漂亮,以往每次和斬殺妖獸自己也都纖塵不染,永遠都是從容且張揚的。頭一回是這般……截然不同的模樣,簡直——
脆弱而惹人憐愛。
“……你還好嗎?”
聞悅啞然一瞬怔怔開口問道。
“不太好。”
少湙垂着頭,眼眸半阖凝着聞悅,極輕道。
……這話她沒法接啊!
按照她的設想,他不應該滿不在乎地說“好得很”,然後再由她來戳破他逞強的僞裝嗎!
“很痛嗎?”
話落,聞悅恨不得立刻馬上把舌頭咬斷,她在說些什麽廢話啊!
“痛啊,都快痛死了。”
少湙站着,衣袍被風吹拂着翻飛,勾勒出青澀而削瘦的身形,說着說着就淡笑起來,牽動着傷口彎腰猛地咳了幾下,三四朵血花濺開在地上。
“你,你快坐下別扯到傷口了!需要上點什麽藥嗎?”聞悅擔憂,少湙這狀态着實有些吓人。
“不坐了,走了,”少湙不在意擦幹嘴邊的血漬,“再不走姬如家的增援可就到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那她怎麽辦啊?”聞悅朝懷中躺着的人努努嘴,女人眉頭緊鎖着,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唇色都泛白了依然不肯松口,痛苦的悶哼聲時不時溢出。
“把她扔這兒呗,反正死不了。”少湙挑動眉梢。
“真不會死?”聞悅半信半疑。
“姬如氏的人身體可沒你想象那等嬌弱,輕易可是殺不死的,更何況她還是姬如少家主,你別看她現在半死不活,恐怕我們還沒走出天水域,她就又能提劍殺過來了。”
傷勢實在太重,強悍如少湙說完這大段話都不住微喘,停頓兩秒,“況且,當年她尚能活了下來,除非一劍封喉,在幻境又怎可能咽氣。”
像是感應到了這番話,姬如苓身子動了動,聞悅也就順勢将她輕置在石面上,也不管她聽不聽得見,自顧自的念叨,“那我走了啊。今天你拿劍恐吓我,我還替你止血捂住傷口,你可得記着我的情啊,我也不指望你回報我吧,就等會兒不準來追殺我們啊。還有你一定得争氣點,可別死掉了……”
“你再啰嗦會兒,我們就真不用走了。”少湙陰陽怪氣道。
“走走走,走就是了。”聞悅嘟囔,“不過你都傷成這樣了,赤鳥也重傷了,我們怎麽走啊,不能是我背着你徒步走吧?”
……
少湙身上每一處肌肉都生疼,不欲多言,默然走到赤鳥旁強忍着疼痛渡給它源源不斷的靈力。
赤鳥哀傷低鳴,光禿禿無毛的地方很快長出新的羽翼,哀鳴聲也漸停,重新恢複激昂的精神氣。叼起聞悅和少湙放在背上,振翅離去。
少湙洩了力氣癱在蓬松的羽毛之中,一動不動,聞悅從沒見過這樣虛弱的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和他幹瞪着眼。
“你還真沒良心啊!”他突然開口。
聞悅:?
“什麽叫我沒良心,你別污蔑我!“聞悅可不管他是傷者,立馬反駁力證自己的清譽。
“你從來都不關心我。”少湙陳述,“你願意在意一個不認識的幻境中人的生死,都不會關心我的傷勢如何。”
他語氣控訴。淺棕色瞳眸裏是顯而易見的幽怨,明知氣氛不對,聞悅還是不合時宜得覺得他像那深閨怨婦痛訴變心的丈夫。
被自己的聯想吓到,聞悅不由一陣惡寒,忙搖搖頭将腦海中逐漸跑偏的畫面掃開。
“我明明問了好不好!”她辯駁。
“可你都不在意我傷得嚴不嚴重!”
“我有眼睛,能看出來!”聞悅不服氣。
“你沒問我傷到哪兒了,會不會有性命之憂,你只顧着那個姬如苓。”
“可是就算我知道了也幫不上你,何必多此一舉嘛,還不如讓你少數幾句話別耗費心神!而且,我這不是相信你那般厲害,怎麽可能在幻境失了性命!對吧!”聞悅到底顧忌着他受了重傷,情緒不太穩定,好言好語安撫道。
少湙顯然不吃這套,別過頭埋在絨羽之間,不再看她。
“此前你也是這樣,每次我和大妖纏鬥後,你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受傷。可見你這話不過是借口罷了。”
傷後的片子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也像是喝醉了酒,變了個人似的,竟然還使小性子。
聞悅十分稀奇,挪了挪屁股湊上去,撥開遮蓋住他面龐的羽毛,笑嘻嘻和他四目相對,少湙氣性還未消,轉頭向另一邊,聞悅又把那邊羽毛撥開,雙手捧着他的臉掰過來。
“你是在和我撒嬌嗎?”她憋住笑問。
“怎麽可能,”少湙立馬反駁,“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你只當我是你掃除路上障礙的工具罷了,你不在乎我的感受,無論我保護了你多少次,你從來都當做理所當然。”
“我是生氣,你懂了麽?”他強調。
“我有這樣嗎?”
“你有,”少湙點頭。
“胡說!”聞悅一臉正經,“我知道你不想摻和太多事,不願和那些長得就惡心的妖祟交手,因為我的緣故吧,你是不得不卷入這些,可這是我想的嗎!這契約不僅束縛着你,還不是也約束着我,你都不知道你平日裏的樣子有多煩人,一點都不體諒我這個普通人,還喜歡嘲笑我,動不動還恐吓我,可是我不和你計較,還把你當做靠得住的夥伴。也許你以前以為是我嘴笨,吵不過你,其實不然,我是在遷就着你,讓着你呢。
還有啊,不是我不想在每次你和妖祟交手後關心關心你,而是我擔心你會說我矯情,你別看我平時嘻嘻哈哈的,但我的心也是肉長得,也是會難過的,所以我就幹脆藏在心裏了而已。況且,這不是我對你實力信任的一種表現嗎?
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想我的!”
說到後面,聞悅義憤填膺。
“你又沒問過。怎知我一定會那樣說?”少湙身上痛意一陣一陣襲來,沒有被她的一大段話繞進入。
“況且,我有你說的那般令人讨厭?”
“當然了!”聞悅肯定道,“看吧,很多毛病自己是意識不到的,誰叫你平時老是兇我!所以呢,你以後就對我溫柔點行吧,我也不和你吵,我們好好溝通,盡量別再産生這種誤會如何?”
她耐着性子循循善誘。
少湙不想和她的長篇大論争,不做回答,偏開頭。
“你不要逃避問題。”聞悅彎腰将腦袋湊了過去。
“我沒有……”
“那你回答我好不好?”
“……好。”少湙輕聲道。
“那就行!以後我們相互之間還是應該多點信任,好歹也算共同經歷過生死的,所以你可千萬別再無端污蔑我、懷疑我了啊,有什麽問題你就直接同我問就好了,不更清楚嗎,免得我們倆之間相互猜忌是吧?”
“那就這樣說好了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聞悅十分滿意,也張開雙臂後躺下去。
少湙朝旁邊挪動身子,聞悅故意又擠了過去,如此反複好幾次,少湙終于任她去了。
聞悅又心滿意足。
少湙不知道走向為何脫離了他的掌控,起先不是他去質問她麽,不該她給他一個解釋或合理的答案嗎,為何成了他同意她的提議。
不過有一點她剛才說錯了,她的嘴一點也不笨,相反還機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