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47章
聞悅覺得想想也是夠丢人的, 小時候她好歹也是同齡人佼佼者中的佼佼者,禦劍飛行、騰雲駕霧皆不在話下, 如今竟然淪落為會暈劍的小可憐。
唉。
唉!
她唉聲嘆氣,發洩般狠狠咬在手裏的還在冒着熱氣的烤魚上。
沒有佐料,味道算不得好,然而烤的火候和時長恰到好處,內髒也處理得幹淨,魚肉外酥裏嫩,滿口鮮香。
“你嘆氣做甚?”
少湙抽空瞟了她一眼, 有些好笑道。
聞悅鼓着腮幫子嚼着, 目光移至他轉動的手上,少湙動作慢條斯理,架在火上烤的魚兩面都被很好地照顧到, 發出“滋啦”的微弱聲響,誘人的肉香飄出,勾纏着聞悅的鼻子。
她再次嘆了口氣,頓時手裏的烤魚都不香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哦不, 對面那位甚至還不是人。
“少湙,你會彈琴嗎?”
“會,不過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聞悅不語, 她只是突然想起以往看得話本裏的男主人公好似都會彈琴,無事時彈曲修身養性, 和敵人對決時還可以用來裝一把。
“那你會吹笛嗎?”她繼續問。
“會。”
少湙眼皮都沒擡一下, 轉動着手裏的樹杈以免魚給烤糊了。
Advertisement
“簫呢?”
“也會點。”
……
“你挺厲害的啊,什麽都會。”聞悅真心實意誇贊, 臉上的惆悵說不出是羨慕還是落寞。
老實說,要是換個人說自己啥都會,她指定當在吹牛,可偏偏這人是少湙,讓她想懷疑都不行。
“你要是活了上萬年,你也就都會了。”
少湙将剛烤好的魚遞給她,輕笑道。
“也是。”聞悅點點頭,心裏強烈的落差感小了些,活了那麽久,不學點什麽消磨時間,那可不得無聊死,他就算沒有某種天賦,堅持不懈學個幾十年上百年,熟練的技術不也手到擒來。
“活得久可真好,都不敢想你以前有多逍遙自在。”她感嘆。
“沒有你想象那般好。”少湙淡淡應道,“逍遙自在是真,但久了也就是那麽回事,日子日複一日像一潭望不到頭的死水,無趣得很。”
……還總是留不住身邊的人。
“那也挺好的,有大把的時間去做想做的事,不像人一樣,活個幾十年上百年,就算厲害點的能活幾百年,都終其一生皆有大把的未遂的心願。”
聞悅還是羨慕他。
“可我也有啊,”少湙擡頭,隔着跳躍的火光凝着她,“我只是能活得比他人更長一點而已,錯過的、後悔的遺憾只會比別人更多,這并不是我活得久就能彌補的,它只會一直跟着我,比大多數人的時間更長更長。”
火光搖曳映在他如玉雕刻的面龐上,光影明滅。
說這話時,他臉上收斂了随心随性的笑意,還是那副面容,聞悅卻是真真切切有種奇異感。
往日少湙張揚随心所欲,毒舌淩厲,事事都是漫不經心的态度,說起話來就是欠揍的模樣,她也總會下意識忽略掉他們之間年齡的鴻溝,當做同齡人一般跟他吵,跟他鬧。
細細算來,她連少湙歲數零頭都不到!
她眼神瞬間怪異起來。
少湙紅色的衣裳和“噼裏啪啦”燃燒得正旺的火簇相融,身影随之搖晃模糊,語氣平靜說這話時,整個人竟然有種模糊飄渺之感,好似跨過了萬年之久的時間長河,從上古時期走到了這裏。
“你有什麽憾事嗎,說來聽聽,說不定我還能幫圓滿。”
少湙雙腿張開,坐姿極其豪邁,手撐在腿上支着下颌,偏頭問道。
聞悅眨眨眼,從她腦海裏奇奇怪怪的想法裏抽絲剝繭出來。
“我啊,還真有三件憾事,”她伸出三根指頭在空中晃了晃,“其一,靈根被毀,修為被廢,終身只能做一個使不出劍意的劍修;其二,除我之外,家族滿門被屠,卻連賊人身份都不知;其三嘛……”
聞悅頓了下,“其一是改不了,哪怕你是神劍劍靈也彌補不了我這遺憾,其二目前而言有了新變數,結果尚未可知。”
說着,她煞有介事點點頭。
“那其三呢?”少湙問。
“其三,我不想說,”聞悅眼神黯了下來,聲音低落不少,“實在是晦氣,不過可以肯定,你無法幫我。”
……其三便是她注定短命罷了。
那種毒,已經開始侵蝕她的記憶了,可沒有人看得出她中毒已深,更別說辨認出是哪種毒藥、該如何解毒。
但這也不奇怪t,畢竟她自己有時候都快忘了中毒之事了,不是麽?她只知道,她恐怕沒幾年好活了。
“你不說,怎麽就知道我無法幫你?”少湙明顯不認可她最後的說辭。
“因為……”聞悅頭腦飛速運轉,想着該編什麽樣理由來糊弄他,下一秒脖子上的葫蘆挂墜再次滾燙,燙到似乎可以化開她的嫉肌膚。
她驚呼一聲,連忙扯了下來。
“怎麽了?”
少湙身影閃現在她身旁。
“你快幫我看看,我的白玉葫蘆是出什麽問題了。”
聞悅擡手塞到少湙掌中。
拇指大的白玉燙得不正常,裏面的團團黑色更明顯了。
他反複摩挲着,“這裏面裝着的是什麽?”
他上次就想問了,但被打斷了,後來也就忘了這茬事。
聞悅如實回答,“是我娘親,”
少湙挑眉,神色略微怪異,垂眸就對上了她澄澈無辜的瞳眸。
“的骨灰。”聞悅眼睛眨巴眨巴,咽了口唾沫,慢悠悠補上沒說完的話。
“不會混入是有妖氣吧?”
她不确定猜測道,畢竟異事不是靈氣就是妖氣引起。
“沒有妖氣波動。”少湙搖頭。
“是在慶延地界才出現發燙的情況嗎?”
聞悅努力回想,“不是,之前我一個人時,它有幾次隐隐有溫度變化,我沒太在意。是在後山找到李舒羨後,它才有三次突然燙得吓人。”
少湙不做聲,手中盤着玉葫蘆,絲絲縷縷的靈氣注入,很快逼人的溫度降了下來。
他還給聞悅,“先帶着,不用管它。”
“哦哦。”聞悅撥弄着頭發,很快就重新系在脖子上。
是娘親的骨灰在發燙嗎?難道娘親在天之靈顯靈了,再保佑她?
聞悅想不通。
接下來幾天,葫蘆發燙的頻率大大增加,聞悅他們也慢慢發現了其中規律,每當他們向北走時,葫蘆就泛紅發燙;往西走時,葫蘆就紋絲不動。
這葫蘆是在指引她往某個方向走?
聞悅不解,依舊朝着北走。
葫蘆發燙時的灼燒感越來越盛,她也總是莫名心頭蔓延起一股沒有由來的恐慌。
明明已是深秋時節,天氣轉涼,她四肢百骸間卻時常浮出燥熱、密密麻麻的癢意,少湙也看不出所以然,每次只能渡入些靈力替她緩解症狀。
可只是杯水車薪。
聞悅不知道為什麽,走着走着路就會突然覺得腦海裏有一道聲音在說話,在呼喊她,朦朦胧胧的,似天外來音。但凝神再去聽,缺什麽都沒有,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在夜深人靜之時,這種感覺尤為明顯,擾得她根本無法好好休息,神經都快衰弱了。
安神湯喝了沒用,甚至靈力都起不了太大的效用。
聞悅大概猜出是體內潛伏的毒發作了,之前十幾年這毒除了攪得她記性不好外,身體沒有其他任何不适之處,因此她幾乎都快要這回事。
沒想到發作起來竟是如此來勢洶洶……
*
無方城……來無方城……
聞悅……來……來無方城……
雌雄莫辨的沙啞模糊的聲音如魔音繞耳,避無可避在聞悅識海裏回想,将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想要質問是誰在裝神弄鬼,可發不出一絲聲響,只得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慢慢等意識渙散……
夜風微涼,托着細潤無聲的夜露從窗戶縫隙潛入,輕輕覆在聞悅緊蹙的眉頭上。
她手死死抓住被褥,雙唇無意識緊咬着,直到唇色發白都毫無知覺般,額間的汗珠大顆大顆往下淌。
“聞悅,你怎麽了?醒醒!”
少湙正靠着窗杦小憩,聽到屋內的聞悅的悶哼聲倏地睜眼,繞過屏風坐在床頭,手貼在她額頭上感受體溫,沒有發燒。
她還是夢魇之狀,神情不安,下唇瓣都快咬破皮了。他掰都掰不開,又不敢真的太用力,只得輕拍着她的肩喚她。
“快醒醒!”
聞悅猛地睜開眼彈坐起,大口喘着粗氣,猶如溺水之人快要窒息之際終于浮出水面。
她神情呆滞,緩了好一會兒眼神才清明些。
“少湙,我要去無方城。”
“好。”
少湙不多問,直接應下。
銀霜穿過紗窗灑滿一地,輕柔仙氣,聞悅如響雷咚咚跳個不停地心被虛幻飄渺的月紗輕輕裹上,幾息之間平靜了下來。
她不說話,少湙就這樣陪着她坐着。
後背上浸濕的衣襟幹透,被沾着涼薄夜露的風一吹,寒意争先恐後鑽入,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面上依舊呆愣着,沒什麽反應。
少湙扯過被子把她裹好,動作細致耐心。
聞悅目不轉睛注視着他,他纖長微顫的睫羽上挂着銀光點點,眼中月華流轉,更多了幾分勾人奪魄的瑰麗。而眸色更淡了,上挑的眼尾含着淺淡幾乎不可察的擔憂之色。
她垂眸,良久,再次低聲呓語道:“我要去無方城。”
“好。”少湙不厭其煩應道。
聞悅低着頭,臉挨着綿軟的被褥,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