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21章
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
雲縣可謂是集天地之鐘靈毓秀,其背面有渠江流經,從雲山深處潺潺湧出的清泉和地下甘水彙合,在山腳下最終合成大溪流。源頭之水清澈,又從地下暗渠灌溉每一處田地,為肥沃的突然帶來源源不斷的滋養。
因此,得天獨厚的山清水秀環境造就一方人傑地靈。
雲山之巅終年靈氣充裕,而雲縣也自然而然受其影響。碧綠的田野、蔥翠的古樹、遼闊的平原,一切的一切當真不負其“人間桃源”的稱謂。
其盛景也遠負盛名,若不是其易守難攻的地勢,還有因其三面環山而交通不便,雲縣定當為人間第一境。
然而山水風景再好,要讓世人皆知還是不容易的,天地間哪種盛景不曾有,溫柔缱绻的江南水鄉之景,磅礴壯闊的塞北風光,遼遠蒼茫的平原之勢……亦或是三仙州雲霧飄渺的神秘。
天地之大,何其不有,單一個“靈”又何德何能從千萬奇觀中脫穎而出,在世間享譽盛名。
這還得從雲縣最後一位縣令說起……
縣令姓方,是落魄寒門子弟,祖上因得罪京城權貴被貶雲縣,然後好幾代人皆為泛泛之輩,曾經的高門大家就此沒落,
許是方氏一族氣運未絕,終于出了方縣令這位奇才,十二歲時在童生試中以優異的表現取得第一,獲得祭酒的青睐。接着人生一路高歌,弱冠之年在殿試中一舉奪魁高中,以望塵莫及的速度将同齡人遠遠甩在身後。
消息一出,京城嘩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往後的人生必将是一片錦繡前程。
可惜,世上哪有那麽多的不出意外。
縱然他是天縱奇才,縱然他滿腹經綸,但此等天賦在人才荟萃的京城又算的了什麽。與上層權貴而言都只是維系統治的一條狗罷t了。
而他就是主人厭惡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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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才華滿腔卻無處施展的方縣令又回到了雲縣,做起了個小小縣令。
能成狀元,自然也是有更高的心智,懷才不遇和被權貴的玩弄倒沒有讓他一蹶不振,也随遇而安專心治理起雲縣來。
相較于以往常規的舉措,他另辟蹊徑,廣邀文人墨客聚集雲縣,以詩詞墨畫為載體,大力宣揚雲縣之景。加之本身風景确實有可取之處,“人間桃源”這個稱謂也就宣揚開來。随着談論之人越來越多,世人也就潛移默化認為本該如此。
這效果着實不錯,吸引了大量豪紳權貴來一覽盛景。上流人士以去過雲縣标榜自己的風雅情操,在此番風氣最盛之時,甚至有言,雲山有靈,只有虔誠高尚之人才可登頂。
當然,這是毫無考據的。
而與此同時,雲縣亦因這些所謂的“貴人”到來證實了其“靈”的真實性。
按照如此勢頭,雲縣發展必将更進一層樓。然而事情的走向總是讓人難以意料的。
雲縣達到了繁盛一時,自然各種牛馬鬼蛇也不斷浮現。
一群小妖随着商隊侵入了雲縣,幸虧縣令即時召集了就近的江湖捉妖師進行除妖。
一切都很順利,雲縣的繁榮并沒有被打斷。只是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地方,參與了捉妖的捉妖師之一莊澤嶼和縣令家的大小姐互相看對了眼。
和狗血但通俗的話本裏一樣,這場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情不被任何人支持,一對有情人就此生生被拆散。
盡管莊澤嶼是捉妖師,可于官家而言,他不過是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散修罷了,也就比普通人體內多條靈根而已,和普通人無甚差異。就他那殘缺的靈根,稱他一聲“修士”都是擡舉了他。
方縣令如今正春風得意時,他往後前途不可估量,怎會容許一個江湖半吊子做方家女婿,頂多勉強有資格入贅。不過那等有損聲譽的事是想都不要想的。
至于女兒,自當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官家弟子。可惜就是女兒生得不夠貌美,否則憑姿色嫁個可以給他仕途有幫助的高門大戶就再好不過了。
于官海浮沉大半輩子的方大人而言,女兒的婚姻是最好的利益交換籌碼。可對情窦初開的少男少女們來說,純粹熱烈的愛意大過天。
在一個晴朗無月的夜,方大姑娘和莊澤嶼私奔了。遺憾的是,還沒逃出雲縣地界,就被府兵抓了回去。
方縣令震怒,既然女兒名聲已毀,那就不可能有絲毫價值了,留在府裏反而敗壞名聲。
杖斃女兒是他權衡利弊的結果,至于那個色膽包天的小子,他有一萬種讓他無聲無息消失于世間的方法。
等風波的主角死後,一切又将回歸正軌。
可惜他低估了少年人的愛意。
也低估了修士和普通人之間的差異,哪怕天賦再差的修士,和普通人之間也有着天塹鴻溝。
莊澤嶼選擇燃燒自己的靈根,掙脫了牢籠,救下了方大小姐,帶着她不知所蹤。
世人只看到烈火焚身的少年懷裏抱着他珍愛的小姐如風疾馳……
……
“……然後啊,我翻遍了古籍,堵上了性命,以肉身相博,殺死了傳說中可以蠱惑人心的千面妖……”
“我自出生起就沒下過廚房,可我還是在炸了不知多少的丹爐後煉化了千面妖的屍體,于是我做到了,我為我的阿澤贏得了生機。”
方洛瑜聲音輕靈悅耳,說起往事時面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
慶延山深處,古樹參天,葳蕤的枝葉遮天蔽日,滿天的光線被隔絕,看看只有幾道細光勉強照射進來。
林中幽暗寂靜,靜得稍微一絲聲響就可産生回音。而空中更是彌漫着薄薄層霧,模糊了周圍的景色,無端增添幽邃神秘。
老舊殘破的廢棄房屋裏,聞悅雙手環抱住雙膝蹲在牆角,旁邊赫然是一口鏽跡斑斑的青銅爐鼎,妖氣形成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燒,爐鼎的銅蓋震蕩不停,似下一秒裏面的氣流就要噴薄而出。而方洛瑜則靜立于前,心神蕩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不管是否有人在認真聽她講話,只娓娓講述那段被掩埋的過往。
聞悅表情木然,看似不在意可實則豎起耳朵聽得仔細,內心遠不如面上的平靜。
從那日被方洛瑜擄走,到這廖無人煙的深山老林已足足過了三日,她正在心裏盤算着該如何套出方洛瑜和那千面妖的秘密,然而對方竟自個兒全盤托出。
方洛瑜不知受了何刺激,失心瘋般每日都和她說着那段被抹滅的過往,哪怕她從不做回應。
從零零散散的線索中,聞悅勉強拼湊出了大概。縱使她此前對方洛瑜的身份有多種猜測,有了心裏準備,但真正從她嘴裏得知真相時還是難免在心底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她着實沒料想到方洛瑜竟會是三十二年前雲縣滿城傾覆的主兇!
剛到雲州那陣,她在說書堂裏聽到那個“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還覺着離譜,怎麽會有正途之人為了那看不見摸不着的感情犯下那等殺孽。結果,背後的真相竟更讓人震驚!
方洛瑜竟是那故事的主角,她是在愛人的犧牲下逃離了父親的迫害,可那江湖捉妖師卻命懸一線。她不知在哪兒找到了一個自稱“散仙”的修士,學了個如此陰邪的法子,殺死一只大妖,以妖為載體,以全城人枉死的怨氣為引,煉制了新的容器,渡給那僅殘存着一口氣的捉妖師。
捉妖師的命是保下來了,然而神識卻被妖氣侵染,擁有了千面妖的特性,變成了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因人和妖到底無法完全相融,這怪物沒了實形,只能以妖氣維持形态。
再加上時不時出現排斥反應,方洛瑜不得不暗中将難民引至雲州,以妖氣為媒介,在整個雲州補下密不透風的網。随着妖氣侵入人體,人的欲念被大大激發,然後再在背後推波助瀾。人的欲念是無法滿足的,在妖氣力量一次次誘導下,便會在某方面偏執的路上愈行愈遠,而通過這些念力,勉強能維持千面妖的形态不散。
而方洛瑜并不滿足那些少有個性偏執之人的念力,凡在雲州境內,極端情緒的起伏亦是妖祟的養料。
盡管如此,妖物吸食念氣和人的精氣的速度還是比不上千面妖妖氣潰散的速度,照此前的勢頭下去,不出十年,千面妖必将消散。
方洛瑜急得不行,她倒是想再次重複三十多年前的做法,直接以全城人性命祭天,可惜雲州從那事之後被各方盯得緊,她根本不敢有大動作。
正巧這時碰上了來到雲州的聞悅,這簡直是打瞌睡時碰上枕頭。聞悅的身體簡直是煉制容器再好不過的材料了。
唉,聞悅嘆氣。
真是……
荒唐透了啊!
“所以你是要把我扔進那個爐子裏嗎?”她打斷絮絮叨叨的方洛瑜,眨着杏眼問道,似乎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的處境。
方洛瑜沒有任何被打斷的不悅,反而彎着眉眼贊嘆她的臨危不亂的鎮靜,然後才漫不經心回道:“不明顯麽?”
聞悅這幾日已經沒有開始被綁架時的驚慌了,她大概是猜對了,在将她煉化和千面妖融合之前,方洛瑜不會拿她怎樣,至少不會讓她受傷,否則皮囊就不完整了,煉制出來的容器質量也會落于下乘。
想清楚這點後,她膽子就大多了。
“可這最後存在的下來的也不是你愛人了啊,”她陳述着事實,“妖氣托載着莊澤嶼天師殘存的魂魄,而我的皮囊做為容器。到了最後,你能分清制造的怪物到底是什麽嗎?”
聞悅這話說的是事實,從她将千面妖和莊澤嶼相融合的那一瞬間開始,捉妖師莊澤嶼已經死了。但這事實對一個陷入愛河中為了愛人可以犯下滔天罪孽的女子來說不可謂不殘忍。
方洛瑜聽後動作的手一頓,斜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用試圖激怒我拖延時間,你的骈頭是不可能找到這兒的。”
方洛瑜對自己是相當的自信,當然她也有那份底氣,她所做的一切是萬死不足惜的,若是藏匿的手段不夠深,當年又如何能在昆侖山的眼皮子逃脫,這些年又如何能繼續這些還能保證雲州安穩。
毫不誇張的說,只要她想,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發現她的蹤跡。
“至于是不是我的阿澤,我自有我的判斷,神志會被妖氣影響變成只有嗜血本能的妖物,可我們的感情和牽絆是什麽都無法改變的……”
她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近乎呢喃。
說着,她擡起手,黑霧順從纏了上來,還翻滾兩圈以期這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