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18章
時至九月中旬,秋意漸濃,涼風乍起。
雲州表面風平浪靜的市井生活下暗潮湧動。雖說除了那日後再無妖物傷人事件傳出,但城內空氣中莫名淌着緊張和硝煙,似乎一觸即發。
聞悅依舊每天該吃吃該喝喝,也不怪她神經遲緩,在一切波詭雲橘的遮羞布掀開邊邊角角前,她可以毫無心裏負擔當做毫無察覺,一走了之。可如今既已初現端倪,那群不太靠譜的捉妖師不知何時才能發現雲州異常,若要她再不管不顧,任性拉着除妖利器少湙離開,那她良心着實過不去。
聞悅隔三差五對天長嘆,一副歷盡滄桑看透紅塵的老成模樣。惹得少湙嗤笑連連,每當這種時候,聞悅就是一記刀子眼飛去。
诶,管它什麽真是意外還是陰謀詭計,她一個尚未引氣入體的半吊子劍修又能做什麽。反正天塌下來都暫時還有更好之人頂着呢,讓少湙煩去吧,她先茍住再說其他。
終于,在和少湙拉扯幾百個回合後,她贏得了赤羽劍的攜帶權。
赤羽劍本就是她撿到的,這種危機時刻借用幾天怎麽了,反正少湙對上妖物也不差赤羽這點。
聞悅心安理得強占着赤羽劍。
在她不知道第幾日躺在鋪着軟墊的貴妃品茶逗鳥,可算是體會到少湙在梧城的快樂了。
她被每日忙得腳不沾地的少湙“嫉妒”了,将她從軟椅上薅起來,帶着她一路避開人直到一院中才停下。
聞悅頭有點發暈,手死死拽着少湙胳膊不撒手,腳踩在青白磚面上還發軟,整個人飄飄忽忽的。
自從和少湙結契後,她的認識不斷被沖擊,在經歷數不勝數的震驚和激動過後,面對縮地成寸這種幾乎只存在于古籍中的術法,她竟然麻木了,覺得也不過如此。她不由摸了摸鼻尖默念,她還真是出息了啊。
要是娘親還在世的話,那還不得驕傲成什樣,不愧是她親女兒,就算不能修煉又怎樣,那收過的妖也是昆侖山長老才能降伏的級別的,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連大法術都不放在眼裏……
想到那個性格大大咧咧,行事風風火火,總愛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聞悅不由笑出了聲,她的反應是下意識的,說不上悲傷,因為她連娘親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她只是覺得如果有這麽一個人在的話,她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罷了。
“你笑什麽,這麽一會兒就将你腦袋吹傻了?”少湙嗓音清透富有磁性,單聽着是悅耳的,可內容就欠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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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悅松開手,推搡了他一把,“你才傻了。”
不痛不癢怼回去後,她這才環顧四周打量環境。
少湙今日一聲不吭就把她帶到這兒,還沒搞清楚他想做些什麽,鑒于以往她對少湙的了解,直覺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看建築布局應當是後院,粉牆青瓦,還有熟悉的胭脂香粉味,她一下反應過來這是怡紅樓後院。
她臉上表情扭曲,幾經變換驚悚道:“你帶我來這裏幹嘛,不會是想把我賣給怡紅樓吧,狗劍靈。”
她連忙跳開好幾步遠,雙手抱胸警惕道。
少湙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看她戲精上身模樣實在覺着好笑,幹脆環胸挑眉,期待她接下來的表演。
一雙好看的眉眼星光流轉,盛着快要溢出的風情卻又不失一抹淩厲。殷紅的薄唇噙着似有似無的譏笑。
聞悅被他看得尴尬,渾身不自在,立馬後悔自己多餘開玩笑了,這下好了吧,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輕咳幾聲緩解尴尬,然後斂好表情,小幅度挪動腳步。
“狗、劍、靈!”少湙狹長的鳳眼微眯,一字一頓道,“原來你在背地裏都是這樣罵我的啊!”
少湙尾音拖得長長的,普普通通的字在他舌尖劃過,染上幾分暧昧。
聞悅臉上騰得升起一抹紅。
啊!
她要瘋了,她本只是想開個玩笑調節下氣氛而已,對方不解她的茬讓她一人尴尬也就罷了,怎麽把平日裏在心裏罵少湙的話也一并脫口而出!
這種感覺真是……背後說人壞話被當場抓包,雖然相差無幾。
她再也不要多話了以後。聞悅臉上維持好勉強的笑,心底的小人兒早就跪地捶胸痛苦了。
“害,那倒也不是啦,我不就開個玩笑嘛,當真不得的。做為劍修傳人,我可是是聽着神劍大人您的尊名長大的,我尊敬您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罵你是吧!更何況我走了八輩t子的大運竟能和您締結契約,我每日都覺得如夢似幻……”聞悅一本正經胡扯,她圓圓的杏眼滿是真摯,神情更是無比誠懇。
若不是見過她往常的德行,少湙還真要被她這模樣騙了過去。不過即時知道她這話十句有八句是胡話,他還是十分受用,破天荒沒跟她計較,輕哼一聲往一邊走。
聞悅想做個鬼臉解氣,礙于還不到一刻鐘的慘痛教訓,她嘆了口氣,規規矩矩認命小跑着跟了上去。
“哎,我們去哪兒啊,找誰嗎?”
聞悅忘性大,幾步路工夫就将剛才的小插曲忘得幹淨,好奇心驅使下擠在少湙身旁問道。
從客棧到怡紅樓後院,到底要做什麽她還一概不知,瞧着少湙的架勢今日肯定是要幹架的,她不問出個所以然實在心裏跟貓爪子撓着似的。
少湙掃了她一眼,隔了片刻才悠悠道:“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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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悅走在少湙身後在蛛網般的密道裏穿梭,密道狹窄,漆黑無光不說也僅能容納一人同行。這密道構造之複雜,就算有地圖也不見得能順利找到方向,除非有熟悉之人領着,而且還布有密密麻麻的機關,聞悅單是瞄了一眼就心驚肉跳,這要誤觸機關得射成塞子吧。也不知一個花樓廢如此大工夫布置這樣的機關意欲何為。
她實在佩服少湙,竟然幾日時間就不動聲色摸清了裏面的路線。
密道盡頭是一間暗室,虛掩的木門還在嘎吱作響。
少湙神色不是很好,竟然讓它跑了。
他将手中照明用的夜明珠往後一擲,随即一腳踹開門,木門應聲倒地,黑色皂靴踩在門延。
聞悅趕緊湊上去。
饒是覺得見識已然夠廣,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皮還是緊跳。
兩個身姿曼妙的身影交疊,雲錦松散堆疊。乍一看還以為又是香豔場景,可凝神一瞧,紅衣女子伏在白衣女子身上,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以至于白衣女子面色慘白比白色面紗還更白一籌,她平躺着無掙紮,手垂在衣錦裏看不清情形。若不是她胸膛幾不可見的起伏,和一具屍體無甚差異。
細微血紅的絲線從白衣女子身上沒入紅衣女子體內,因此紅衣女子雖也是死氣沉沉,倒也多了幾分力氣,只是紅線直直從腦袋穿出,很快化為瀣沒。
外面的動靜打斷裏面兩人,紅衣女子緩慢轉頭。
聞悅差點兒驚呼出聲。
紅娘子,怎麽成如今這副模樣了,面上肌膚不似第一次所見的緊致光滑,反而如行将就木的遲暮之人,如一張面皮皺巴巴挂在臉上,要不是那足以令人過目不忘的骨相,聞悅是決計認不出她來得。
而她移開的身子,也讓聞悅看清了白衣女子的面容,一樣是幹癟如百八十歲的皮膚肌理,但無法改變的骨相依舊能看出是一位擁有過不遜色于紅娘子的絕世容顏。
“紅娘子?”聞悅不可置信。
紅娘子因血肉吸幹而突出的眼球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門邊,阖動着嘴皮,聲音如老妪沙啞含糊不清,可卻堅定而魔怔喃喃道:“我不可以變成醜八怪,不可以,美貌,你把你的容顏給我!”
說到後面她削瘦如枯枝的身體猛地撲向少湙,眼神執着偏執,容不進其他一丁點兒。
少湙自是不把她的不自量力放在眼裏,他追尋的獵物跑了,他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如雕玉的指尖微動,聞悅腰間赤羽劍出鞘,直直穿透紅娘子的身體,純粹的靈氣滌蕩着她已被妖氣浸透的身體,本就頹敗的身體迅速腐化,留下一攤腐肉。
臭氣熏天,聞悅捂住口鼻嘔下,旋即挽好裙擺踮着腳尖跨了過去。
她半蹲在白衣女子身旁,哪怕吸食她精氣的人已然死去。她為數不多的生氣還是在源源不斷流逝。聞悅咬破指間,一滴血喂入她嘴裏。
女子氣色瞬間相比剛才好了不少,提着口氣勉強能言語:“殺了……我……”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
良久,一道顫顫巍巍聲音響起:“凝春……”
短短兩個字,用了女子全部的力氣。
“寧春……”聞悅重複,她不敢動她,生怕輕輕地一個觸碰就讓她散了架。只小心翼翼掀起她的衣袖,盡管胳膊幹瘦如材,也不難看出其觸目驚心的傷痕。
她有些難過,說不出為什麽,她不知道這女子經歷過什麽,性情如何,但就是說不出的傷感。她救不了她。
不對,是她從來救不了任何人。
“有妖……朝南……”凝春輕顫着說完,強撐着眼看了蹲在她身旁溫暖得和陽光一樣的聞悅,不甘卻又遺憾終了地閉上了眼。
她是凝春,是凝聚着春意昂揚,春意美好無限的凝春,她容色姣好,比之春日桃花更為嬌豔。可那又怎樣,在怡紅樓,她只是一個永遠無法踏出暗無天日暗室的養分,用她的血肉去滋養另一位美人,她甚至從未見過她。
人人都說她面若桃花,可她也從來沒見過桃花啊,十歲之前流亡未曾,十歲之後入了怡紅樓就更不曾,所以桃花還是何等姿色,她到底該是何等模樣呢,桃花又會如同她一般,被人輕賤肆意淩辱麽……
凝春不甘心想,但她應當是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