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1章
城外草廟裏,占據半個破廟大小的狼蛛瘋狂吐絲,整個木屋的門和窗被有黏性蛛絲封得嚴嚴實實。
廟外豔陽高照,天光大亮。
屋內宛如黑夜,妖物猩紅的雙眼和血盆大口時隐時現。捉妖師手上的磷燈火光在妖風吹拂下晃動不停。
在牆上映射出幾個人形物體蠕動的影子,隐約間還能瞧見幹涸的血跡。
柔軟卻如利刃的蛛絲刺入體內的撲哧聲,痛苦難耐的悶哼聲以及妖物桀桀的怪笑聲在不大的屋裏回蕩。
聞悅後仰避開直直襲來的攻擊,又被側邊飛來的手指般粗細的蛛網打飛。
重重摔在地上,她還能聽到腿骨斷裂沉悶的聲響。
一口鮮血噴出,濃稠的鮮血灑在地上和其他人的血融合,還有幾滴落在她甩飛的那把生鏽的劍上。
鮮血順着繡紋滲透,如廢墟裏開出的豔麗的紅梅,有種病态的美。
可惜昏暗中聞悅什麽也看不到。
她胡亂擦了擦嘴邊的血跡,手撐着地挪到牆角,雙手抱着看起來就年歲已久的廢劍低語,“長清……萬鈞……龍吟……”
氣息逐漸微弱,聲音越來越顫抖,她吃痛捂住傷口,唇色因為失血過多開始泛白。
她仰頭深吸口氣,欲哭無淚,早知道就不該為了那點兒銀子來趟這趟渾水了。
這下好了,得把命搭在這兒了。
她垂下眼擡手撫摸着脖間的小葫蘆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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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放棄,她還不能死。
她扶着牆壁站起來,舉起長劍默念:“扶梓……”
還是沒有反應。
聞悅眼底盛滿絕望,她腦海裏閃過的所有靈劍名字一股腦念出,祈禱那幾乎不可能的奇跡。
狼蛛妖對着身受重傷的捉妖師們發出刺耳的嘶叫,揚起前足又拍向地面得意于自己的勝利。
圍在妖物前方的幾人被強大的氣流震飛,飛出幾米遠匍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兩米高的狼蛛尾部噴射出蛛絲要将它的獵物一網打盡。
聞悅閉上眼,不甘心地喊出她那個幾不可能的名字。
“赤羽——”
一陣閉眼的白光乍現,攜帶着妖氣的蛛絲觸碰到白光迅速斷開融化,發出“滋啦”的聲響。
聞悅擡手捂住眼睛,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恐懼消散,堵着胸口讓窒息感席卷全身的石頭落地,她神經驟然一松。
猛烈的眩暈襲來,聞悅強撐着千斤重的眼皮,朦朦胧胧中,她的劍懸于空中發出耀眼白光,似乎還有一個紅色身影從光芒中走出……
她放心地暈了過去。
*
林間山雀啼鳴聲回蕩,還有知了嘶吼着最後的盛夏。
好吵!
聞悅緊閉的眼眸顫了顫,清秀的眉頭不自覺皺起。
後背的異樣感和一陣一陣的疼痛刺激着她混沌的意識清醒,耳邊的嘈雜聲被無限放大,吵得她頭痛欲裂。
樹林陰翳,夏日有些躁人的陽光透過繁茂交疊的葉片間隙照在地上,形成點點碎金。
還有一小束光柱直直射在聞悅臉上。
她倏地睜眼,眼眶卻在撲面而來的陽光下本能地泛起生理性淚水,擡手隔絕開刺眼的金黃色光柱。
緩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嘗試着睜開眼,順着指間的縫隙望去,空中飄浮的塵埃在光中無處遁形,能清晰看見它們的運動軌跡。
旁邊的參天古樹上坐着一個男人,他手撐在腦後靠在樹幹上,一腿微屈而另一條腿垂在半空随意晃動。
聞悅看不清他的臉,但不難從他張揚的紅衣和不羁的坐姿猜測應當是個意氣風發之人。
和光從側面打在他身上,描上一層光暈,還勾勒出他清俊的臉龐。
她翻身坐起,牽扯到傷口輕吸一口涼氣。環顧四周,還是在郊外的樹林裏。
“我怎麽在這兒?”
樹上的人聽到動靜,縱身一躍而下,大紅衣擺随之飛舞,他雙手抱胸俯視着地上眼神還有些迷茫的少女。
“那個破廟血腥味兒太重了,我就将你挪出來了。”
聲線懶洋洋的,和他人一樣張揚肆意,還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清冽磁性。
但聞悅可知道眼前人和少年可沾不上邊,她餘光瞟見頭發上沾着些枯枝,才發現躺着的地方用樹葉鋪了厚厚一層。
她挑眉,一邊撣着肩上的灰塵一邊道:“我覺得我應該在客棧的房間裏,而不是野外。”
烈日下的風中都是煩熱的,聞悅身體不動聲色朝身旁人靠近一點,他周圍竟意外地涼爽。
她偷偷打量眼前人,她還從未見過長相如此俊美的人,臉龐輪廓流暢俊朗,眉下睫羽纖長,還挂着些細碎的陽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流光輾轉,眼尾挑着一絲薄情,微卷的長發随意披散在身後,其中抹紅色格外吸睛,每一根發絲都散發着野性和肆意。
察覺到笨拙地打量目光,少湙不悅皺眉,直接道:“睡了兩天既然醒了就把我身上的契約解開。”
長得好看但有點兇!聞悅默默腹诽。
“你能先搭把手扶我起來麽,我的腿好像骨折了。”
她輕輕擡了擡受傷的小腿,還沒結痂傷口撕裂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少湙斜睨她一眼,沒說什麽伸手将她拉起來,然後随手從地上撿了根木棍遞給她。
“用這個杵着将就下吧。”
木棍到聞悅腰處,撐着走路剛好能卸下不少力,她接過,剛要道謝就被少湙打斷。
“道謝的話就不必了,直接解契罷。”
聞悅眨眨眼,表情無辜極了,她似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慢吞吞道:“這個吧,其實也不是我故意為難你,主要是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除契約。”
少湙眸子微眯,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淩厲,裏面強烈的探究意味逼得她頭皮發麻,像是一切想法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聞悅不由心虛,她不自在咳了兩聲,硬着頭皮解釋:“我也沒必要騙你,我準确來說算不上劍修,只是我們家族确實是劍修世家,我也耳濡目染知道些契約靈劍的方法,至于解除契約的方法那我是真不知道。”
“撒謊!”少湙不相信她的說辭,他微微俯身,星眸凝視着她,薄唇微張,說出的話語卻毫不留情,“再給我耍花樣的話,我就用這把劍刺穿你的身體,将你溫熱的血獻祭給它,如何?”
他直起身,唇角的笑意怎麽看怎麽瘆人。
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暗紅色的長劍,上面繁複古樸的花紋像是被鮮血浸染,顏色更加深沉,稱得上面劃過的手指更加白皙。
上面泛起的寒光讓聞悅一瑟縮,她挺了挺腰杆梗着脖子道:“你恐吓我也沒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現在世道早就不是劍修的天下了,靈劍毀滅,世家沒落,靈劍的鍛造啊、使用啊、結契與解契之類的方法早就随之湮滅了,我哪能知道啊。
再說,按照約定俗成,結契成功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至于解不解契是我說了算才對,我沒對你吆五喝六,你反倒威脅我!”
聞悅說到最後話語裏是滿滿的不服。
“主人?你?”少湙挑眉大笑起來,輕蔑之意不言而喻。
狂傲帶着不屑的笑聲在聞悅耳邊蕩來蕩去。
她浮現些許羞惱,不滿地瞪了笑意癫狂的某人,卻也不敢徹底激怒他,她也拿不準這老古董是個什麽脾性。
唉,她給劍修祖宗們丢臉了,這靈劍與人結契後向來是以人為尊。雖說吧她不是正兒八經劍修,而對方是比靈劍更厲害的神劍劍靈,可她被自己的契約劍威脅了,簡直是t奇恥大辱。
聞悅越想越幽怨,“我?我可是把你從垃圾堆裏撿出來的,要不是我,你估計現在還是一堆廢鐵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呢!”
眼看對方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危險,聞悅即使知道他不能真拿她怎麽樣,還是底氣不足道:“如果不是這次迫不得已,我還不稀罕和你結契,你這脾氣和你的年紀一樣,大得很。”
少湙的臉色越來越黑,就快要到發怒的邊緣,聞悅舒服了。
哼,讓他鄙視她!讓他瞧不起她!
“我雖然解不開契約,不過我家是唯一留存下來的劍修世家,收藏的古籍不少,肯定有解契的辦法。”
聞悅拿捏好尺度,也不敢得寸進尺,小小報複下見好就收。
少湙聞言只好将劍插回劍鞘。
聞悅嘿嘿一笑,順勢從挎包翻出一冊書卷,翻找動作幅度過大一個踉跄差點沒扶穩木棍。
她定了定身形,翻開第一頁指給少湙看,“喏,我老家在滄州。只要你護送我平安到家,到時候我自會給你解契,如何?”
少湙默不作聲,神色稍緩卻依舊有些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發黃的書頁邊角微卷,上面繪着彎繞的路線。
聞悅手指向下滑動,拐過幾個彎落在左下角位置,“現在我們在這兒——梧城。嗯……具體要走多久才能到我也不知道,之前也沒走過。不過應該要不了幾年吧,你暫且忍忍哈。”
“你在跟我談條件?”
“是你在跟我談條件!”聞悅糾正他,“你是我的契約劍,是你在求……要求我解開契約。”
“如果我說不呢?”
少湙突然湊近,聞悅與他四目相對,和他熱烈張揚的外表不符的幹淨雪松氣息鑽入她的鼻腔。
他額間抹額挂着的紅色尾羽裝飾懸垂在耳邊,輕盈晃動,明明被觸碰到肌膚,可聞悅還是覺得鼻尖有些發癢。
像是什麽輕輕劃過。
她縮了縮脖子,“那個,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過……暧昧了嗎?”
少湙一瞬間愣住,像是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
好半晌,他退後兩步拉開距離,眼底浮現不明情緒,如琉璃生輝,流光溢彩。
“是我冒昧了。”
“沒事沒事,”聞悅擺手,打着哈哈,“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我也沒辦法喽,只能委屈我們的神劍大人被這小小的契約給束住了。
當然啦,如果你要強行打破契約的話,我是無所謂——”
聞悅攤手,眼裏盛滿狡黠,“只是你才蘇醒又遭反噬,哪怕你是神劍也受不住吧。”
少湙拍拍掌笑起來,眉宇間的靓色比正午的太陽還耀眼。
“有趣有趣,比起為什麽能契約我,我現在對你這個人更感興趣了,讓我看看你有幾分本事。”
說罷,他轉身離開,給聞悅留下個潇灑的背影。
聞悅暗罵聲,撿起木棍一瘸一拐跟上。
她高聲朝前方喊道:“神劍大人,好歹等等我啊!”
……
七月的天氣就像暴躁的火老虎,才辰時空氣中都彌漫着無端的熱意。
不少纏着頭巾,撸起袖子的老漢跳着擔子陸陸續續進城。
少湙腿長,大步悠閑自得走在前面,俨然沒有作為附屬劍的自覺,絲毫沒考慮到後面還有一個傷患。
聞悅幹脆扔掉礙事的木棍,一瘸一拐小跑着跟上。
她擦了擦額間的細汗,偶爾漾起的微風都帶着說不盡的悶熱,唯有與背後浸濕的衣衫相接觸時才能感受到些許涼爽。
街上的喧鬧聲如同滾燙的沸水,翻滾熱鬧,一浪接着一浪。
還是修行之人好啊,聞悅嘆氣,不懼嚴寒也不怕酷暑。
想着,她又不動聲色拉近和少湙的距離。
絲絲涼意驅散煩悶的燥意。
哎,夏天少湙是妥妥的避暑神器,冬天會不會是暖爐呀!
聞悅不由思緒發散。
“你們張府這是什麽意思?”
“張老爺呢,讓他出來!”
幾道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将聞悅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
她頓住腳步循聲望去。
不遠處,十幾個人堵在張府門前吵吵嚷嚷,不少路人圍在周圍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