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爐

第63章

這是闵霈第一次覺得黃金的顏色如此耀眼，甚至耀眼得他眼睛都疼了起來，隐隐的甚至有點兒酸。他默默地将盒子蓋上，一句話也不說，将東西放回了原處。

要是原先的他自己，是真的會在抽屜裏繼續好好翻找一下的，但是這一次，他選擇了沒看到。

成年人世界裏很多的東西，都要假裝沒有看到。

只是這個決定做的太難了，難到讓闵霈把自己一汪血堵在了心髒裏，難受到腦袋發懵，耳朵嘤嘤的疼，這一次他什麽都不想去想了。現在別說上路去金溪嶺，光是讓他把那幾個字母去掉都是一件難事。

他坐在林瑜的房間裏，四周冷到吓人，他就像一下子迷了路一樣。

完全不知接下來應該做什麽。

林瑜檢查完設備以後已經很晚了，他一直沒有接到闵霈的消息，又有沒有在廠門口看到對方的車，于是獨自一人開車回來。在樓下看到宿舍的燈亮了，林瑜推開門，闵霈正坐在他的床上玩着手套。

“怎麽了，今天不出門了嗎？”

林瑜好奇，闵霈手裏的手套是他原先買來外出用的，怕冬天太冷，結果大了一號，一直放在抽屜裏沒用。上一次闵霈套上去試了試，還成，大小剛剛合适，他就想着要不闵霈拿去用算了。

“我覺得……”

那人的聲音有點小，林瑜好奇地看了闵霈一眼，先去洗手間用熱水洗了一把臉，好緩過神來。林瑜在那裏開水龍頭，闵霈坐在床頭，小聲道：“我覺得現在過去太危險了，金溪嶺一直下雪，我怕道路行駛起來有困難。”

水聲嘩嘩，闵霈的聲音裏似乎透着一種不開心，林瑜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慢慢地放下了手裏溫熱的毛巾。他小聲地‘嗯’了一下，又怕闵霈沒聽見，探出頭來。

剛好看見闵大少皺着眉頭的樣子。

“到底怎麽了？”林瑜不解。

“就是，”闵霈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語氣，他再吸了一口，“天氣太冷，我看路上出了那麽多事，怕現在進山區不好。”

闵霈捏着手套，猶猶豫豫，他這麽多年，該裝的都裝了，該胡鬧的也都胡鬧了，要是原先的自己，暴起而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唯獨這一次，理智一直警告着自己不要總想着那對戒指的事情，最好不要追問，就把一切當作沒有看到的樣子。

誰都有過去，他又不是不知道。

闵霈不是沒想象過自己問林瑜的話，那個人會有什麽樣的回答，但是闵霈想都不用想，林瑜給出的回答一定是很好的，很完美的。甚至還不用自己怎麽開口，這個人就會先心疼自己。

但那些心疼不是闵霈現在想要的。

那些話堵在心底，他竟然忍住了。

林瑜和闵霈打了這麽久的交道，倒是第一次看見這人這樣子，闵霈的頭頂似乎團聚了一層烏雲，烏泱泱的仿佛馬上就要下雨。林瑜一時間想不起闵霈是怎麽了，還以為是李海生的事情，他走上前。

“不是李海生要你去做什麽事吧？”

闵霈和李海生的過招內容一直是沒有和林瑜透露的，所以他也只是随口問問。不料闵霈手一伸，直接摟着林瑜的腰不要人走了，他毛茸茸的腦袋抵在林瑜的腰部，林瑜反手揉了揉闵霈的頭發。

“對了，那個事情我已經和家裏說好了，年前見個面，行不行？”

闵霈頭一擡，眉頭動了動，眼睛都亮了一些，林瑜看他高興了，眉眼軟了下來：“周末不去也好，兩個人躲在房子裏取暖，你好好想想回了我們家要說些什麽，千完別再喝醉了。”

當天晚上，當闵大少躺在林瑜他們宿舍拼湊起來的那張大床上的時候，第一次沒了動歪念的想法。他捂着林瑜的手，一邊揉，一邊幫這個人把體溫弄上來，林瑜皺着眉頭，側過頭去，還不喜歡闵霈身上那麽高的溫度。

“好好好，你翻過去，翻過去。”

闵霈把腦袋擱在林瑜肩膀上，從對方身後摟着他，林瑜高度緊張了一天，可算是休息了。闵霈眼神好，又沒戴過眼鏡，夜晚窗外的燈光一掃而過，将屋子裏的一切照亮了，他看見屋角林瑜為自己準備的毛巾，還有挂在椅子上的自己圍脖，那邊桌上的護膚品甚至在燈光裏去的最後一刻折射出了一點的光。

闵霈慢慢閉上眼，知道床底下還有自己的鞋子。

衛生間裏有着自己爽膚水以及剃須刀。

這些就讓他感到很滿足了。

闵霈漸漸睡了過去，他沉沉浮浮，手腳逐漸失去了感覺。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整個人正好站在機場大廳裏，許多人從他身邊走過，闵霈低頭一看，箱子就在腳邊。

林瑜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個人穿着寶藍色的襯衫，身後飛機登陸的播報聲開始循環響起。闵霈頓時就心慌了，他開口道：“林瑜，我不想走。”

聲音嗡嗡的，感覺就像在水裏面一樣，林瑜站在那裏，面無表情，那人手動了動，最後點燃了一支煙。林瑜吸煙的動作帶着一種決絕，似乎這根煙過後一切都要結束了。

“以後去了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

白色的煙霧從林瑜的嘴角逸散而去：“我以後就不能再照顧你了。”

闵霈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動，他知道自己要開口了，再不開口就晚了，可是太晚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眼淚在往下掉，闵霈張了幾次嘴，才擠出來一句。

心裏面就像是有一本劇本似的。

“我很害怕啊，林瑜，你對我太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在一起也是我開的口……我看到戒指好害怕，對不起……”

“別鬧了。”

“我很心慌你知不知道啊，你對我太好了，好到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就是任性一次，為什麽最後一次任性你就不……”

“曉楠，飛機要遲到了。”

林瑜這一句話就像冷水一樣，把闵霈從頭潑到了尾，這人冷得一顫，頓時就清醒了。身旁朦胧的水霧一掃而盡，闵霈回過頭，發覺身後的廣告牌已經變成了一副巨大的鏡子，那裏面哪是自己，分明就是米曉楠。

【我又不是米曉楠。】

闵霈如釋重負，把手上的箱子松開，他追上林瑜的步伐，開着車想要那人停下聽自己說，聽自己好好解釋一番。闵霈開着開着，看着前面的車停下來了，他剛剛推開車門。

“五年了，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了，我以前就任性過了一次，我發誓我就只任性了最後一次，求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闵霈恍恍惚惚，想着這是到哪裏了呢，米曉楠的聲音就像冰刀子一樣落在他的心髒上。闵霈冷得發抖，他踉跄一步，想着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還有，對了。

【米曉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才發覺自己身上冷飕飕的，原來剛剛那種涼意并不是幻覺。林瑜睡了一小會兒，剛在睡夢中嫌棄闵霈體溫高，踢了被子，現在冷了，又把闵霈身上的被子裹到一邊去了。

“哎你，搶被子也不說一聲。”

闵霈吸了吸鼻子，蹑手蹑腳地掀開被子一角，林瑜宿舍空調自然是沒他那裏的好的，房間冷得吓人，林瑜蜷縮成了一個團，闵霈慢慢縮了進去，臉埋在林瑜的後頸上。

他的面頰冰冷，倒是寒得讓林瑜往裏一縮。

“好好好，以後給你還有你崽都準備好空調，準備什麽破空調，過年了我們就到國外去，看把我給凍的。”

闵霈摟着林瑜閉上眼，剛睡一秒，眼睛突然又睜開了，他猛地記起來米曉楠走的那天的事情。事情過去了很久，他已經不記得到處看到那一幕是什麽感覺了，但是米曉楠的天真及幼稚還是在闵霈心裏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我不是米曉楠。”

闵大少喃喃自語，又抽了鼻子一下，可腦海裏滿滿的都還是那種被林瑜抛棄了的不甘和苦澀，身前的人往裏面縮了縮，闵霈嗷嗚一下，輕輕咬了咬林瑜的後頸。

媽的你這可是吓死我了。

“我不是米曉楠。”

闵霈在心底暗下下了決心，決定絕不犯與那一位相同的錯誤。林瑜說過他很可能是因為憐憫或者心疼才和米曉楠在一起的，可他不是，闵霈閉上眼睛，可是他剛剛才小憩一下，現在腦袋無比的清醒，遲遲不肯讓他入眠。

夜深人靜，正是一個人好胡思亂想的時候，就算闵霈閉上了眼，就算林瑜現在就在他的懷中，就算在千裏之外與他們血肉相連的一個細胞正在努力的分化，但他還是無比清醒的記起來了一件事情。

他曾經試圖一步步的，用溫暖的方式來融化林瑜這座冰山，但後來卻是闵章瑩出的手，利用金溪嶺的事件直接把林瑜這座冰山炸得粉碎。林瑜聽到了自己所有的話，被深深地觸動了，然後他們在一起。

闵章瑩把冰山碎成無數塊，再讓自己的兒子來捂化，這是一位母親所能為他做到的全部了。但是闵霈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冰塊碎成了片，但是溫度一旦冷下來就有重新結冰的可能性，闵章瑩期望他學會狠，學會長大，學會像個成年人一樣有一些屬于自己的秘密。

他得到了林瑜，就算是被冷到血管凍裂都必須繼續捂下去，直到冰山變成水滴，直到水滴變成海洋。

闵霈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他不是米曉楠，他這一次不想看到林瑜因為這件事情自責和內疚，無論這個戒指是什麽原因出現在這裏的，一旦他開了口，林瑜會比自己更加傷心，自責和後悔會讓他對自己充滿歉意。

但是他不會說出口，因為他許諾過，自己是要寵着林瑜的。

“晚安，林瑜。”闵霈喃喃自語，“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