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爐

第60章

今天龍城下了第一場雪。

各個下高速的主幹道全部封閉，闵霈特地去了解了一下，其他上班的路線還好。龍城這個工業區本來選址的地方就是一片山區，歷來是這附近溫度最低的地方，他今年初春的時候感受過了一次濕冷，沒想到冬天更加可怕。

反正是開了空調也不制熱，關了空調整個屋子甚至比外面還冷些。龍城這邊又沒有統一供暖和地熱的說法，闵霈回家的時候一邊哆嗦，一邊往外掏鑰匙，他想着這不行，這以後在龍城的房子必須要有地暖。

他從北方來，自然是不清楚龍城人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雪有多興奮的。第二天早上一起來，闵霈盯着小區裏半個小腿厚的雪直皺眉頭，還想着昨晚車停外面了，上面的積雪難得搞定的時候，一群小學生尖叫着從他身邊跑過。

但凡是能夠留下印子的沒有被人觸碰過的新雪，這群小崽子一路拍過去，都留下了爪印。南方的雪帶着水還往下掉，這看得闵霈都覺得冷。他來到自己車前看了一眼，還好還好，至少弄一弄還能開。

他哈了口氣，開始清雪，畢竟每次都喊司機過來接人太麻煩對方了。剛想拂上去呢，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從他身邊響起。

“叔叔。”

闵霈低頭一看，估計是個小學生，他自己從未養過娃，自然一下子是不清楚這麽大的小蘿蔔頭到底是幾歲了。小姑娘抓着他衣服的下擺，一臉期待地問：“可以讓我摸一下你車頂上的雪嗎？”

闵大少啞然，這一個小小的願望如此簡單，反倒把他問懵了。

他來回看了看，就他一人現在才出門的，闵大少只得點點頭。

“得，袖子撸起來，別把衣服弄濕了哈！”

剛剛那群小崽子已經把能夠得着的新雪都按上了印子，現在就只有幾個車頂還是完好的。闵霈哈了口氣，把小姑娘舉了起來，他一邊嘀咕一邊好讓小姑娘夠着。

“你啊，以後一個人不要随便喊陌生人碰你知道嗎？今年放寒假了，喊你爸拿了年終獎後帶你去北方看雪。這點雪哪有看頭，按了幾下就沒了。”

闵霈連這小姑娘姓什麽都不知道，就已經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多少東西，甚至連日後安全教育都考慮到了。小姑娘寫的手指都紅了，闵霈湊過去一瞧，不知道人家畫了個啥在上面。

可能是只豬。

小姑娘歡歡喜喜的和他道了謝，走的時候甚至一臉期待地說，要叔叔千萬不要把畫給弄花了。闵霈笑了，這倒是他第一次被年紀小的人這般囑咐，既然人家都說了，于是闵霈将後面的雪掃了掃，頂着一車雪就去了公司。

今天整個龍城，不說萬晨，至少是一半以上的工廠推遲了上班時間的。闵霈開車到了公司門口一看，當場就被門口那醜的要死的雪人給逗笑了，但他也不好意思笑別人，因為就他自己也是頂着一車雪過來的。

也就是今天，闵霈發現了公司裏那些人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上午十點半抽煙休息時間，不少人今天沒有去抽煙，反倒是齊齊聚集在了公司落地窗前。闵霈耳朵尖，聽見幾個年紀大的工程師在打趣。

“怎麽，你們家兒子也不願意讓你把雪化了啊？”

“真的是，堆個雪人醜的要死，也敢放我車頂上。”

別聽他們說是這麽說，但是一股的寵溺味。闵霈不由湊到了長廊上多看了幾眼，下面停車場，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雪人正呆在一輛車頂上，腦袋頂上還插着片葉子。今天但凡是家裏有車的，有小朋友的，車頂上都多多少少有了點東西。

就那麽一下，闵霈徹徹底底地感覺到了南方對于雪的喜愛，還有人類對于自己年幼血親那種無言的寵溺，闵大少被這一發現暖得整個人都舒坦了，他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悄悄地給林瑜打了一個電話。

闵霈知道林瑜上班很少接私人電話，但是掏出手機的那一刻，卻發現林瑜今天早上就已經發了訊息叮囑了自己要好好保暖了，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于是問林瑜。

【闵霈：這個周末去金溪嶺嗎？】

闵大少笑意滿滿，覺得這一場大雪真的是好啊，真美。他收起手機，還沒回辦公室呢，秦小秘書突然給他捎了個話。說是到了年底，AY的技術顧問今年特地多來了萬晨一次，問闵霈要不要去看看。

闵大少一愣，什麽都沒說，就讓秦小秘書出去了。

職場上就是這樣，也許秦秘書是記得闵霈當初心心念念AY的事情專門過來說一聲，也許是AY的人特地放了風口，讓秦小秘書來送個信，但是這種越級通報的方式卻是職場上的一大雷區，因為劉浩沒有開口，既然一位管着公司的大佬沒讓闵霈知道，那麽新人就不要輕易趟這趟混水。

闵霈坐在辦公室轉念一想，上一次自己回絕了李海生的事情以後，那人一點動靜都沒了。他想了想，估計李海生已經發現自己的一番好心并不能給自己帶來幫助，所以就不再打擾了，這事還沒想完，手機一動。

李海生的邀請又來了。

這一次倒不是正了八經地吃飯或者什麽樣了，就是知道闵霈今天在公司，問一聲。闵霈來到公司門口，遠遠地就看到了對方，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風衣，卡其色的圍巾微微攏在肩膀上，李海生身材高大，這個年紀頭發也不見斑白，站在一片白雪中，不由格外顯眼。

闵霈上前，腳下的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有着別樣的味道。

聽到那聲音，李海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看樣子很是滿意闵霈那股屬于年輕人的精神勁。這人和闵霈的長相如此相像，他們兩站在一起，外人看過去，不由覺得這兩人父子都挺帥氣的。

“小闵啊，看到上次的你的短信了，不好意思，沒想到我一時好心辦了壞事。”他拍了拍闵霈的肩膀，“真是不好意思，那三位我已經幫你給推掉了，既然不想認識，那就不認識吧。”

李海生邀請闵霈出去轉轉，在雪中散步也是一種享受。兩人在旁邊的咖啡館，一人點了一杯咖啡，坐下來倒是一起享受一下這無聲的白色魅力。

漫天大雪，兩人盯着外面的雪景，看着巴掌大的雪花絮絮地往下掉，李海生不由贊嘆了一句這雪真大，闵霈笑了，接過話頭來。

“剛剛看了天氣預報，這可是龍城三十年不見的一場大雪呢，李叔你上次沒趕上，這一次可算趕上了。”

李海生喝咖啡的動作一停，他微微擡起眉毛看向闵霈。

“我還沒開口呢，就知道我曾經在龍城呆過了。”

“那是，AY和我們的生意做得大，自然是多了解一下嘛。”

闵霈倒是笑得一臉純良，李海生看他那樣，腦袋立馬轉了起來，他默默地想了一下。

這是有人提前點過闵霈了。

上一次，他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了一下自己和闵章瑩認識，還微微點了一下他和闵章瑩曾經的關系。這一次闵霈的主動開口，倒是讓李海生再一次錯失了先機，于是他下意識地打探了一下。

“我當年啊，就是年輕不懂技術，被人忽悠了還做錯了事，才不得已離開的，你媽媽就是這點一直不願意原諒我。”

他話中有話，意有所指，闵霈知道過去的事情，也不好在追究下去。他只說自己知道了一點，李海生看了看闵霈的臉色，于是道：“以前那是不懂技術，現在不同啦，現在是苦練了一番才來AY上任的。”

闵霈不解，李海生于是把他當年學習各種知識的趣聞說了一道，他提起他當初到了海外，又窮又難熬，語言不通每天吃泡面的日子。闵霈從小養尊處優，自然是沒有真吃過這種苦頭，聽起來也是覺得有趣，不由聽得入了神。

“我這輩子都不吃泡面啦！”

李海生話說得風趣，語調又恰到好處，倒是讓聽衆感覺極好。闵霈一邊聽一邊笑，然後聽到李海生提到AY的事情，那人舉了個例子，說AY和HD的競争關系。

說到這裏，闵霈倒是記起來了，他插話：“對，這事我知道。林瑜和我說過，當初HD和AY之間的故事。”

李海生一愣，看了過去，闵霈一開始還沒想到對方說了那麽久，就是要不動聲色地點出HD曾經失敗的事例來，李海生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握緊，他笑了，“怎麽個說法？”

因為是林瑜和自己說的，闵霈又一下子放松了對李海生的警惕，他倒是沒一次性把所有的東西說出來，因為HD和萬晨的合作還是保密階段。闵霈只是細細地說了當初HD失敗的案例，還幫着HD分析了一下問題和起因。

“後來AY，也就是李叔你們做進來了嘛，所以說啊，一切都要靠技術，技術決定一切。”

這話一說完，李海生就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晚了一步，錯失先機。因為再說什麽，也已經動搖不了闵霈對HD還有AY之間的看法，這闵霈完全就是把這件事定為了技術失誤。

李海生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卻還是慢了一步。他深吸一口氣，想着再要從哪個方面下手。

所以說，林瑜就跟闵霈的護身符一樣，上一次一個電話把人從那個地産的局裏撈出來了，這一次，李海生還沒開口，就已經提前幫闵霈躲過了一次算計。

這人深吸一口氣，握着杯子想林瑜那人是誰。他腦海中突然閃現過一件事，李海生問，“對了，林瑜就是上一次我在上海遇見的那位？”

他這麽一說，闵霈倒是笑了，闵霈紅着臉點點頭，李海生過來人一眼就清楚。他想起一件事來，“林瑜啊，我知道他，很有名呢。聽說今年年初他連市長的面子都不給，慶功宴一半的時候突然離了場。”

李海生本是随便一說，闵霈突然愣住了。

“哪，你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認識的林瑜不會這麽做的。”

這事其實也不大不小，後來以林瑜家中急事給掩過去了。李海生只是微微一提，畢竟是有人和他說過，李海生想怕是那個時候闵霈還不知道，于是多說了一句。

“早春時候呢，三月二十幾號吧。”

說完李海生就察覺到闵霈的臉色變了，這個孩子随了闵章瑩的性格，不露聲色，難得伺候得很。唯獨林瑜這個人的事倒是一下子讓闵霈表情變了，李海生終于找到了一處可以撬動這石頭的地方。

他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咖啡。

“三月二十四號左右，反正是晚上，你要不去你圈子裏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