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膽與伶仃
孤膽與伶仃
六月六日，陸源出山了。
罔顧市民們的謾罵，他兀自坐上前往公投地點的老爺車，大有要将這場鬧劇進行到底的架勢。
林致是在電視機上得知的這一消息。彼時，她正陪在媽咪身旁，忽而接到Maggie電話，對方在那頭吱哇亂叫着提醒：“阿致，快看新聞啊，本地臺！”
林致依言打開電視，見到陸源賣力賺吆喝的滑稽一幕，不禁嗤笑一聲，鄙夷道：“居然真敢做得出，跳梁小醜罷了。”
“不是哇，你再看仔細點。”林莫琪着急上火，“看他身後，是不是有一個人？穿黑色唐裝的。”
林致睜大眼睛仔細看去，果然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此刻，他正體貼地護佑在陸源身後，充當着安保之類的角色。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她頓時氣血上湧，兩頰猶如烤熟的龍蝦般漲到通紅。不是，他、他怎麽能？！
林莫琪的言語猶在耳邊繼續：“阿致，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麽，是我誤會他什麽了嗎？他眼下這樣做，真的很容易讓人誤解的好麽！”
她多想聽到好友義正辭嚴的反駁，也好過事後得知她遇人不淑，還被人蒙蔽在鼓裏。
這樁隐秘的戀情，她的好友對誰都嚴守秘密，卻獨獨告訴了她，足見對她的信任。難道，要讓她眼睜睜看着好友因此事蒙羞嗎？
然而林致卻只是喃喃：“我不知道，他從未跟我提起過這件事。”
事實上，他們在一起時，從未讨論過陸源這個人。他離他們太遠，講道理本不會有任何牽扯。聽着好友焦慮的擔憂，她油然滋生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就像，是她自己親自做了醜事一樣。
陳漢揚，他究竟在想什麽啊？
哪怕是做戲，他也不該出現在這個時刻，衆目睽睽之下，現身陸源這個醜角身邊。
陸源什麽人，旁人避都來不及，他去那裏幹什麽啊？更不用說還以這種護衛的姿态。他們什麽關系，令他做出這一步？難不成，他也想學報紙上宣傳的熱血屠夫那樣，想辦法接近陸源再把他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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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為這個荒謬的想法感到可笑。
可是忽然，畫面中陳漢揚的一個動作令她心跳驟停，繼而驚恐地捂住心髒，冷汗從額上滴落下來。
她看到，陳漢揚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香煙，朝向他伸出手的陸源遞了過去。
——“只是碰巧上次是茶葉而已。”
——“這裏面裝的東西，有的無害，有的就……”
曾經的對話一遍遍在腦中回蕩，她只覺耳邊似有驚雷在震。
想到當時她警惕地問他是否是要用來害人，他笑而不答，忍不住更為驚懼，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那天，她自己險些被人勒死時，她都沒有如此恐懼過。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電視屏幕，心內不斷祈禱不要是她以為的那樣。
可是很快，陸源驟然癱到的身體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鏡頭畫面中，投票現場仍舊熱鬧非凡，人們對現金的熱捧已經超過了對陸源的關注。這位此次活動的主角，甚至是在倒地數分鐘後才被現場群衆發覺，接着，又是一陣更為忙亂的騷動。
林致相信全城市民都已看到了這一幕。
後面又發生了什麽，她一概都記不清了。只知道Maggie再次打來的電話一遍遍響了又響，她的媽咪急切地呼喚着她，将她攬入懷中拍哄。
陸源死了。
她的愛人，也将随着此人生命的消逝而消失于人海。
一切發生時，她甚至都沒有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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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嫌疑人，陳漢揚遭到了拘捕。
林致只得前往此前再三躲避的陳家，去找陳觀複求得一個真相。
陳觀複倒是爽快地出面相見了，只是說出的話就沒那麽讨喜了：“我養兵千日，為的，就是這一時。怎地，他都不反對，你卻有異議？”
林致只覺他蒼老的面容是那麽醜惡，她忍了又忍，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讓他這麽做的理由。”
“我不耐煩看見那姓陸的，不行麽。”陳觀複道，“看來你對那小子還挺上心。放心，他死不了，等回歸了，多的是人保他。這件功勞，是我白送他的。難道你想見那賣國賊繼續逍遙自在？”
林致緊抿嘴唇，既不能說是，又不甘心順了他的意。陸源當然人人得而誅之，可是一想到是他去做的這件事，她就……
為什麽，就不能是她去呢？
非他不可嗎？
陳觀複嘆道：“你知道我為了取信陸源費了多大功夫麽。要不是民衆罵的太狠，他怕了，這計劃也不可能成功。至于揚揚，是他主動找我領的這個任務，這孩子啊，唉。”
他目光迷惘起來，陷入了回憶：“他是個明事理的，從小就是。說起來，我也沒有特意教他這些，可他好像生來就懂，倒是挺難得，也不知跟誰學的。”
他說完這些，話鋒一轉，又道：“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我已将你列為我遺産的繼承人，你若真喜歡他，等這件事情過了，就拿着它好好跟他過日子吧。”
“只怕他沒命活到那時候。”林致譏道，為這一切感到諷刺。
陸源是死了，可他的勢力尚在，他那些部下，哪一個能放過阿其哥？更何況那些還沒有撤走的殖民者。
他如今已被拘禁，陳觀複也完全沒有着手撈人的打算，他真的有命活着嗎？
林致恨恨地望着陳觀複，一切的不幸，皆自眼前這個人始，可偏偏就他最好命。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為阿其做點什麽，只要能活下來，活到回歸的時候……
林致離去之後，陳觀複一直撐着的身體猛地衰頹下來，搖晃着險些摔倒。
湯錦如立刻沖過來扶住他，踉跄着坐定後，他和水吞下幾枚藥丸，重重撫着胸口，将氣撫順後，才有氣無力地開口，聲音虛弱而沙啞：“錦如，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從來就是錯的？”
湯錦如含淚搖頭，道：“您不要這樣想，大家都很愛戴您的。”
“ 包括你？”陳觀複瞥向她。
湯錦如連道“是”。
陳觀複哈哈笑了起來：“錦如啊，你還是這麽……咳咳咳，叫我說你什麽好。我那樣對你的兒子，你居然也不恨？”
“這是他的命。”湯錦如哽咽着說，“您就是我們母子的大恩人，無論曾經做過什麽，都是。”
“那，就拜托你們照顧好我這個‘恩人’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吧。”他不無譏諷地說道。
湯錦如聞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問：“先生，揚揚他，真的還有機會活命嗎？”
“咳咳咳，還是那句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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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有黎家和傾力相護，黎家的産業終究還是被齊氏夫婦奪去了大半。他胸中憋悶氣苦，對程景怡母女的厭惡更是達到了頂點，說什麽也不肯再回那個“家”。
程景怡心如死灰，以為再無翻身之望時，竟又有一家故交登門，表示願意幫助黎家擺脫危機，但代價是，需要黎湘瑩嫁入。
程景怡聽後，大喜過望，立即找來女兒，将消息告知于她：“許家的家世是極不錯的，以我們家目前的情況，能嫁進這樣的人家是求也求不來的，你就當為媽媽嫁一回吧，啊。”
黎湘瑩卻只是問：“是哪個許家？”
程景怡嗔道：“還能是哪個許家，江城還有幾個許家？”
黎湘瑩輕笑一聲，道：“哦，那我明白了。原來是氣不過自家人折在姨媽手裏，專門找我報仇來了。”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程景怡斥道，“你也跟別人一樣以為那件事是你姨母做的？那都是別人的誣陷！一點證據都沒有，就捕風捉影給我們潑髒水。我看那許家真是個不錯的，坦坦蕩蕩，才不會因這件事苛責你。”
黎湘瑩覺得母親天真的可笑，卻也不想再與她争辯，只懶洋洋道了句：“行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只是萬一你的好女兒嫁進去備受折磨，你可千萬別心疼。”
“又來說胡話了。”程景英蹙眉，“別人誠心求娶，又怎會折磨你？再說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你一個活生生的人，難道不會跑？大不了離了就是。只要能幫助我們家渡過難關，別的一切都好說。”
黎湘瑩心知是自己的魯莽才令自家陷入眼下這種境地，因而奇異地沒有再反駁什麽。
“就當是為家族贖罪了。”她咬牙心想，媽媽說的不錯，她這樣的性格，他們能拿她怎麽着？萬一錯過了這個——
她日後，難道當真要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人不成？
只是，嫁歸嫁。
“我的書還是要繼續念的。”她說。
“那肯定的。”程景怡不假思索道，“這又不沖突。你可不能學那林致，我還盼着你的畢業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