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議與哀恸
争議與哀恸
發布會後臺，林致雙手緊緊捧着一杯熱氣升騰的茶水，渴望汲取些許溫暖。
姜傲年雙手插袋，随意地倚在化妝臺旁，平日裏總是緊皺的眉頭都送快了不少。
“靓女，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才華橫溢的大導演如是說道，“如今片子尚未公映便能引來爆炸性轟動，等搬上熒屏必定票房大賣，相信你一定能趁勢大紅大紫。”
“提前恭喜姜導馬到功成。”林致面無表情地說。
姜傲年得意一笑：“多虧提前發掘了你這匹良駒。今次能夠一舉成功，你功不可沒。這是兩萬塊錢，拿着，獎勵你的。”
他将兩沓鈔票扔到林致桌前。
“姜導我……”
姜傲年打斷她：“知道你有一個賭鬼老窦，缺錢缺得緊，拿着吧，這些錢抵你阿媽陪多少次男人。”
林致呼吸一滞，攥着茶杯的指尖已被捏得發白。
姜傲年渾然不覺，仍沉浸在志得意滿的喜悅之中：“說來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大寶貝，相貌、家境、經歷，甚至年齡，無一不合我心意，少一分都不行。非得你這樣靓到爆炸，純到爆炸，将将成年的人才能足夠吸引人眼球。再加上你還有個從事風俗業的阿媽，爛賭成性的阿爸，真是行走的話題制造機，簡直每個細胞都充滿争議，稍一炒作就能爆紅，一旦爆紅就能秒變印鈔機。你我合作日後必定財源滾滾。”
“姜導。”林致吸了吸鼻子，将淚意憋了回去，“您有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呢？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想要這樣的鴻運呢？我不想把痛處當賣點。”
更遑論讓其成為全城的談資。
還以為真是天下掉餡餅，祖墳冒情煙，自己成了那個天選的幸運兒，原來背後全是算計。
姜傲年看傻子似地看着她，嗤笑道：“傻女，有錢不賺是癡線。你乖乖配合我做宣傳，下部戲我給你分成。”
林致卻道：“姜導，多謝你帶我進圈體驗了一番，但我想我或許不太适合，下部戲只得勞煩您另覓女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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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傲年逐漸收斂起笑容，站直了身子問她：“你什麽意思？”
“我想退圈。”林致和他對視，目光沉靜如水。
姜傲年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後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還以為你打算另攀高枝将我一腳踹掉，沒想到……哈哈哈，果真是傻女。”
“姜導，我是認真的。”林致說。
姜傲年不置可否：“那是因為你還沒嘗過爆紅的滋味。但凡享受過萬衆矚目，誰能忍受無人問津。金錢、地位與名利，我不相信有人能拒絕這些。”
實則他閱人無數，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你一定會後悔今天說過的話。”姜傲年充滿自信。
林致笑笑：“可惜我天生反骨，就喜歡與衆不同。”
說完拾起他給的兩萬塊錢，背上包包便向外走。
及至門口時，林致握着門把手想了想，到底還是轉身莊重地向姜傲年鞠了一躬：“姜導，無論如何我都很感激您，祝您前程似錦。”
姜傲年原本只打算冷眼旁觀，以待将來看她笑話，卻在她鞠躬的剎那驀然有一絲觸動。
“慢着！”
見林致停下腳步，疑惑地望着他，他慎重地提醒道：“別怪我沒有告訴你，你出去以後不管做什麽工作，日後終會回到這個圈子裏。”
“姜導這麽有自信？”林致頗覺匪夷所思。
姜傲年嘆氣：“傻女，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靓？”
靓麽？林致扪心自問，果斷搖了搖頭——不覺得。
姜傲年目送林致遠去，心中惟有嘆息。
這個他親手發掘的藝術品，從腳趾靓到頭發絲，天生就是為作演員而生的，偏偏藝術品自身沒有這個覺悟。
惱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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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争議的發布會結束後不久，姜導的影片如約上映。
由于拿女主角當噱頭狠狠炒作了一番，上映當日便引起全城轟動。各個院線人滿為患，場場爆棚，即使加了又加也依然一票難求，甚至有市民天不亮就起床排隊買票，直接把姜傲年推上了千萬級別大導演的寶座。
此番下來，姜導這門戶不僅立住了，而且立得漂亮極了。已經有媒體給他冠上了“姜千萬”的美譽，以褒獎他成為江城第一位票房過千萬的導演。
林莫琪吐出口中的瓜子皮，順帶将手中的小報也一并扔進垃圾桶，憤憤不平道：“一千八百萬的票房成績，你只得兩萬八，姜傲年真是摳門得緊。”
什麽姜千萬，幹脆改叫姜葛朗臺好了。
林致從書桌前擡頭，滿面含笑地看着憤懑的好友：“已經不少啦，我街頭打半年工都掙不到這麽多。”
“可這是拍戲耶，哪個女主角薪酬這麽少？更別說他還将你的身世背景搞到滿天飛。”林莫琪想到這裏忍不住啐了一口，氣道，“我承認他的确有才華，把影片拍的很好看。但若是沒有你，票房恐怕要大打折扣，多少人都是沖着你才進的電影院。他惡搞你的名聲，難道不需要賠償精神損失費麽？”
講到激動處，她又将小報從垃圾桶裏重新翻了出來，用手指搗着那些文字說：“看看這都寫的什麽，你何曾做過舞小姐？！簡直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不這樣寫如何博人眼球？”林致的目光從雪花般的碎片上飄過，心中出奇的平靜，“真的假不了。別看他們如今議論得熱火朝天，等過個一年半載早就忘得幹幹淨淨，屆時我已退圈，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唉——”林莫琪癱倒在沙發上，一臉哀容，“阿致，你真要退圈啊？”
“不然呢？娛樂圈不過是有錢人的游戲，像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進去，不被生吞活剝了才怪。”林致說着自嘲一笑，“還要多虧姜導令我早日看清真相，不然我現在還做着一夜成名的美夢呢。”
不，她現在倒也算是一夜成名了，只不過這名聲不怎麽好聽罷了。
林莫琪突然坐起：“阿致，你要不要請個大師幫你算算八字？或者讓他幫你改個名字什麽的。你這些年也太背時了，讀書碰到Lesley那個冚家鏟，拍戲又遇見姜傲年這個葛朗臺，有多少好運都被他們給攪黃了。”
再次聽到Lesley這個名字，林致心中依然不免布上陰霾。
林莫琪察覺到她的悶悶不樂，激昂的聲音立刻低了下來：“對不起哦阿致，我不該再提她。”
“沒事的Maggie，她現在已經影響不到我了。”林致沖她笑了笑，繼續埋頭看書。
林莫琪呆呆地看着她，惋惜道：“其實讀書時你的成績強過我太多，我都能考上中文大學，你如果能繼續讀下去……唉！”
“我現在就在讀啊。”林致指了指手中的書，“而且想讀什麽就讀什麽，想幾時讀就幾時讀，多自由。”
“可是……”林莫琪越想越氣，踢了一腳垃圾桶，“Lesley這個賤人！憑什麽把你逼到退學，她自己卻能讀康橋？！我恨死她！阿致，你就不恨麽？”
林致的目光終于暗淡下來。
恨麽？
怎能不恨。
可是恨有什麽用？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拿督之女，一個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拿什麽恨？
人沒有底氣的時候，連恨都毫無意義。
正欲同Maggie再說些什麽，卻聽樓道裏傳來一陣雜音，有人将她們的房門敲得梆梆響：“家姐，家姐你在不在啊？快開門啊！”
是林臻。
林致立馬拉開大門。
見到林致，林臻眼淚立刻滾了下來：“家姐！媽咪、媽咪跳樓了，五樓，人在醫院裏。家姐，怎麽辦？怎麽辦！媽咪會不會死？”
耳邊似有驚雷轟鳴，林致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家姐！”林臻吓壞了，手忙腳亂地扶她，邊哭邊喊，“家姐，你不要吓我。”
林莫琪趕忙撲了過來，同林臻一起扶穩了她。
林致呼吸急促，死死握住林臻的手：“去醫院。”
她的聲音顫抖不已。
“去醫院，快。”她又重複了一遍。
手術室的紅燈滴滴亮着，鼻子裏滿是消毒水的氣味，林致靜靜坐在等候區冰冷的椅子上，如堕冰窟。
“家姐。”林臻靠了過來。
林致伸手将他擁在懷中，安慰道：“別怕，媽咪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林臻點點頭，繼而又問：“家姐，我聽醫生講手術費要好大一筆錢，我們湊得齊麽？”
“別操心了，家姐會想辦法。”林致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林莫琪風風火火地快步走來，一屁股坐到林致身旁：“阿致，我方才去打聽了下，阿姨跳樓前曾被一群狗仔圍住騷擾，據說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阿姨一時想不開是否跟這個有關？”
“就是他們害的。”林臻趴在林致懷中嗚咽，“家姐，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過分。自從你的新片上映之後，屋企外頭就天天蹲滿了狗仔。他們蹲不到你，便追着媽咪不放，一個勁打聽你們的過往，什麽髒歹話都問得出，搞得整條街生意都不好做，媽咪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你一直知道？”林致抓着他的手說，“你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我哪知道媽咪會跳樓啊。”林臻抽了抽鼻子，聲音弱了下來，“我這陣子忙着跟師父習武，就回過家兩次。若不是聽芳姨提起，我都不知道媽咪把你趕出家門了。”
林致無力地松開他，起身道：“你在這守着，我去給媽咪繳費。”
“我陪你去。”林莫琪也站了起來。
五萬的手術費，Maggie借給她三萬才堪堪湊齊，這還只是第一天而已。
醫生還在手術室裏，林致向他的助理詢問道：“依我媽咪的情況，痊愈的話大概需要花費多少呢？”
“病人摔得相當嚴重，雙腿粉碎性骨折，脾髒肝髒等均有不同程度受損。我們只能盡量保住她的性命，想要痊愈恐怕很難。費用的話……可以先準備五十萬，不夠了再添。”助理邊處理手頭的事務邊補充道，“我建議如果有條件的話，還是把人送到療養院比較好。因為即使手術成功，病人日後也離不開人照顧，那裏的服務比較周到。”
“那請問療養院的費用——”
助理從案牍中擡頭：“那得看您選擇什麽價位的了。”
“要安靜、私密性強的，絕不能被狗仔打擾。”林致說道。
“我幫您看一下……”
從接診室出來，看見在外等候已久的Maggie，林致一直提着的那股勁突然就松了。
“Maggie，都怪我，都怪我。”她哭道，“我早該想到的，我自己躲起來圖清淨，卻把媽咪給忘了！要不是因為我，媽咪也不會被推到臺面上，我把媽咪害慘了……”
林莫琪心疼地摟住她，任由好友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肩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