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久居鮑肆不聞其臭
第53章 久居鮑肆不聞其臭
王繁英知道他的用意, 不論如何,郡王丢了這件事要封賞,也不能完全說是一個江湖中人找回來的。就好像朝廷派小郡王去少林寺辦事, 人被抓走了, 朝廷沒有能力把他找回來,那顏面何存, 何以服衆。現在這麽一封賞,就顯得很有面子。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釋推脫:“叩謝陛下聖恩。臣妾告退。”
旨意是早就拟好的,官家失眠時會幹很多事。從王家世代忠良誇起,到她本人慈且儉、規勸丈夫, 琴瑟和鳴, 平時專心修行祝禱,輕騎馳騁數百裏前去尋夫, 還真找回來了,加工資以資獎勵。
會有官員走官方流程去傳旨, 王府裏還要擺設香案準備接旨。
好耶, 可以宅家半年吃喝玩樂不做無用社交了。
宮中,郡王被安排到下風口,兩個內侍扇着扇子确保汗味不會往上飄,先吃早飯喂飽這位快要餓暈的少年, 再等太醫過來看能不能洗澡。
林玄禮還是之前的說辭,啃着鵝油酥餅;“我在藏經閣裏看書,忽然灰袍和尚點住我的穴道,這一下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配合他, 再伺機脫身。被帶到少室山後山的山洞中,距離很遠, 他用輕功去的很快,他的武功是極高的。原本想趁他不在時溜走,又被一掌打到吐血。”
趙煦大皺眉頭,頓失胃口,剛提起的筷子又放下:“狗膽包天。”
林玄禮:“別擔心,聽我說啊。我看那厮猖狂暴虐,當時內傷又比較嚴重,他又不給我吃飯喝水,就想着別浪費了這些血,脫羅衫,寫遺書,打算扔下山去看誰能撿到,也好話別……才剛寫完,那灰袍和尚又回來了,有個黑袍和尚和他一起到了山洞之中。”
趙煦:“嗯?這是個團夥??”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您也吃點東西。”林玄禮抓緊時間端起碗,一口氣喝了半碗魚片粥,舀了一勺榨菜丁,把剩下的也都喝了:“他們只對了一掌,灰袍和尚被打跑了,他們潛藏在少林寺內竟然各有目的。那黑袍和尚說和我無冤無仇,也不想謀害朝廷親貴。”
趙煦微微笑了起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那之後怎麽耽誤了許多天?”
林玄禮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得設法洗白‘屬珊軍總教頭·我男神的爹·我目前的最佳代餐·蕭遠山’,這段話可能會被蕭遠山偷聽到,日後可能還需要三頭對案,會被記錄在史書上也會流傳出去。這一路上總有人跟在左右,都有沒有時間和英英商議,全靠自己發揮。
理性客觀的說,老哥是個明君,是那種殚精竭力用人不疑,既努力又堅定的明君,民生軍事都有提振,冗官冗吏也有治理,還不偏激——但是章惇很偏激。
所以蕭遠山要複仇這件事,還得考慮四點:第一,不能徹底消除少林寺對武林的影響力,他們确實有用。第二,不能讓朝廷增強對武林的管制,增強管制容易導致一些人破家滅門,他們本身就有俠義精神和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及其他人‘除武林公害’的威脅,一旦被朝廷管制只會成為當地官員的鷹犬。第三,還得考慮宋遼的國際關系,不知道當時宋朝是怎麽敷衍過去的,但舊事重提很容易起摩擦。第四,不僅要洗白蕭遠山,更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和契丹人關系很近。
趙煦以為他為了逃回來,被迫答應了什麽不該答應的事:“佶兒,你有什麽為難之處,答應了什麽非分的要求,朕一概赦你無罪。”別人應該恪守臣節而死,你可以茍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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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禮有點感動了:“六哥!沒那麽嚴重。只是那黑袍人替我療傷之後,不肯送我回家,看少林寺要招災,他幸災樂禍!要讓我繼續下落不明,以便由朝廷徹查少林寺。”
趙煦剛決定把封賞給他,頓時不爽:“哼。他到會借刀殺人。因為什麽?”
林玄禮實話實說:“那老伯他說,殺他全家的仇人,就躲藏在少林寺中。他不知道是誰,又不能把少林和尚全都殺光,趁這個機會。”
趙煦微帶怒色,喝了兩勺茯苓燕窩粥:“這少林寺,竟成了龍潭虎穴。”
林玄禮柔聲說:“您是知道我有多粘人,有多纏人的。這就又耽擱了兩日,蕭老伯被我磨的受不了,真名實姓說了,是‘秋水明落日,流光滅遠山’的遠山,血海深仇也說了。我和他談妥,各退一步,我躲起來幫他借刀殺人,他得帶我回京,我悄悄潛回宮裏,叫家人知道我安然無恙。”
趙煦打量他這平民服色,一身短褐,精幹強壯,一看就是種莊稼的好手。就像個很惹人喜歡的鄉村少年,逐漸理解皇帝怎麽會出宮游玩一趟,忽然就對某人青眼相加,帶回去高官厚祿:“既然回來就不要走了,去觀稼殿伺候莊稼,去你在城外的田莊裏隐居。”
林玄禮點點頭,拿幾塊鹵鵝卷在餅裏,加上蔥和醬大吃:“還有兩天沒說呢,前兩天是餓,之後是鄉村的粗茶淡飯太難吃了。”
趙煦不禁好笑,看着變黑變瘦狼吞虎咽的少年:“難道你真是人見人愛,把蕭遠山說的回心轉意,禮送回家,還要将一個女兒嫁給你?”話本裏也就是這些便宜事了。
林玄禮也嘎嘎樂:“那老伯說他自從阖家遇難之後,不曾另娶,一心一意要為妻兒報仇。已經二十多年了,仇人陸續抓着幾個,只有少林寺內武功高強的和尚多,雖然不是戒備森嚴,卻住的很緊密,仿佛是老虎咬鼈無處下口。我便幫他出謀劃策。”
男神你好,你素昧平生的爹爹說你死了。
我只好說啊對對對。
趙煦抓住了一個細節:“你那件羅衫,是誰送到少林方丈房中的?”
林玄禮一怔:“我不知道。”
“嗯,你繼續說。他是什麽身份?”難道又是黨争時落難的官員?真麻煩,只要不是報複章惇,其他人倒還罷了。
林玄禮吞吞吐吐,想起瘋批老爹叮囑過不要到處哔哔:“拿紙筆過來。我寫了,請官家禦覽,看完了就燒。我答應過他絕不告訴別人。”但史官、侍女、內侍一共十來個人。
郭伴伴:“啓禀官家,太醫們來了。”善于治內傷和外傷的太醫都來了。
趙煦琢磨着二十年前的舊案,蕭遠山…完全沒有印象啊,不應該,神宗英宗時期的記載我常常翻看,縱然一時想不起來,也能隐約有些印象。“請太醫瞧完,先賜浴。你湊過來坐在朕旁邊,慢慢說。我還能忍一忍,一會到了太後太妃面前,你別把娘娘熏哭了。”
林玄禮又低頭扯着衣襟嗅嗅,雖然是夏季最少六天沒洗澡,還在暴曬和縱馬狂奔中度過,不用琢磨了:“久居鮑肆不聞其臭。倒要先為難太醫了。”頭好癢啊。
太醫們眼淚都要落下來:“官家憂思過重,本來就有些先天不足,為朝政所累,又為郡王擔憂。”
“為官家身體,郡王今後可不敢再亂跑了。”
“呵呵,是不是亂跑這件事,你還是慎言吧。”為老板甩鍋似乎合理,但官家是那種有擔當的老板。
太醫警醒過來,望聞問切了一翻。到官家面前給出統一答案:“有內傷,傷及根本,更何況傷筋動骨,得靜養。”“肋骨是被打斷了一根,已有數日,背上也有大片淤青,都需要靜養。”
趙煦一驚,剛剛他也看了,卻沒看到後背。
“十二條正經(經脈)全部受損,氣息逆亂,元氣虧損,全靠年輕力壯才能頂住。倘若小臣看的不錯,十一郎縱馬回京的路上,應當是忍痛。而且這些日子都沒有好好休息,一直在奔波勞碌。幸而元氣充足,只要好好調養,細心靜養,不會留下後患。”
賜浴但不是華清池,大木桶裏青木香、柚子皮飄飄浮浮,各種中藥制成的澡豆和浴發養發的洗頭粉輪番上陣,內侍們手纏棉布,熟練的把人搓洗,過水,再搓洗,直到每一寸皮膚都幹幹淨淨才扶出來。
林玄禮已經半睡半醒有一會了,還要側卧着塗藥,擦幹頭發,趁機小睡。
收拾好姿容,換上他留在宮裏的紫紅色錦袍,那是日常穿着的燕居服,腰細了,絲縧上重新系了扣子,讓玉帶鈎攏住合适的位置,系上雙魚玉佩,只戴了柔軟舒服的帽子而不是展腳幞頭。
堅決拒絕敷粉。白白胖胖的時候敷粉,顯得朱唇粉面玉樹臨風,現在曬黑了,再撲粉會很醜。
紫色是個神奇的顏色,白皮膚顯白,黑色顯的更黑。
回到清涼殿重新見官家,他開始處理公務。
趙煦頭也不擡:“免。你可知道,追查不得的七個江洋大盜就隐匿在少林寺內,這次都抓出來了,有四個當場自盡,不肯牽連他人,另外三個已被收押。”
林玄禮:“竟然這麽多?”
“雖說逃犯一旦落發為僧就不再追究,但那些殺官謀反、搶劫官銀的賊子,竟然也有。”
林玄禮:少林寺,危!
“過來,坐到朕身邊。”趙煦撂下朱筆,不批了,越批越生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臂膀,細了一圈,摸起來也不是□□彈彈:“你們先下去,你說吧。”
內侍搬來一個繡墩,放在官家的官帽椅旁邊,悄無聲息的退下。
林玄禮低聲說:“這蕭遠山,他是個契丹人。臣弟覺得這事兒還是不要張揚的好,他要報仇,幫他找出來血債血償,不要弄到舉世震驚。這原本就是幾個盜賊所為,鬧大了反倒授人口實。況且是快三十年前的陳年舊案,我算了算,召當年、當地的官員問詢,恐怕也都老死了。”
見官家點頭,這才繼續說:“他陪老婆回娘家探親,遭人劫殺,他妻子是漢人,是在咱們大宋境內遇難的,都死在他面前。具體的情況也沒跟我說,我想那一定很慘,也不忍心細問。他原是個契丹武官,在那之後官也不做了,也沒有家可回,一心一意只想把那些隐姓埋名的兇手找出來,一一殺了報仇。”
趙煦想了一會,沒回憶出什麽結果:“我只記得,神宗年間,遼國打算攻宋時,他們的主帥遇刺身亡。遼國一場內亂,也就散了。他一個契丹人,潛在大宋境內,連這都肯告訴你?”
林玄禮記着稍後要和瘋批老爹串供的內容:“那倒不是,我不想浪跡天涯,偷偷用契丹文留信,當地官員見了一定害怕,以為是什麽契丹奸細接頭,層層上報。沒想到剛寫完被他認出來了,一讀出來。他吓一跳,我也吓一跳。”
趙煦嘆了口氣,也只有一個兒子,胖兒子每次吐奶都讓他很緊張,完全不能體會別的皇帝不拿兒子當回事的心态。看史書看歷代皇帝舍得殺兒子,無法理解。劉皇後也是相伴多年的嬌娘,寵冠後宮,因此也說不出再找個老婆的建議:“聽着都叫人後怕。唉,真是可悲可嘆,你便宜行事,好好答謝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