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56第 56 章 ◇
◎四海九州，吾與卿一世共享◎
無雙徐徐道：“三年前, 元宵佳節的時候，丞相凰赫一家人進宮，随侍的還有一個書童, 才十二歲, 長得靈秀可愛，我在外面遇到他時，他正在偷偷借着月光看兵書, 他不知我是公主, 就和我閑聊起來，原來他是凰氏的家生子, 陪少爺讀書的時候, 自己也順勢識了字, 他對兵法很感興趣, 和我說, 很想有朝一日, 能做個像雍國蕭讓那般威風凜凜的大将軍……”
蕭讓聽到此，不由側目看她，只是無雙卻頓了頓，然後輕微嘆了口氣：“但是他一個家生子，是要做一輩子奴仆的，哪能有機會當大将軍呢？他雖然知道, 但還是懷抱着一絲希望, 我便鼓勵了他, 說希望他将來能領着胤軍, 橫掃天下, 重現太/祖時候的輝煌, 他當時臉上的憧憬神色,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接下來的故事，無雙不說，蕭讓也能猜到，無雙道：“第二年元宵節的時候，丞相又領着一家子人進宮，但是随侍的，卻沒有那個書童了，我打聽後才得知，那書童因為打碎了少爺的硯臺，就被拖出去活活杖死了，而在大胤，主人殺奴仆，是不用受任何懲罰的，所以，殺了就殺了，而他的夢想，也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如今光一個洛邑，奴仆數量就有幾十萬之衆，丞相家中，奴仆數千人，而他真的需要這麽多奴仆嗎？為什麽主人殺奴仆，就跟殺一只雞一樣，什麽懲罰都沒有呢？為什麽生而為奴，就要一輩子是那種命運呢？”無雙道：“我真的想不通，我一直在想，若我有能力，我就要釋奴為民，我要改變這一切。”
她說完之後，有些忐忑地看向蕭讓，蕭讓雖然是私生子身份，但也出身貴族，自幼衣食無憂，他真的能聽懂她的夢想嗎？
他會不會在心裏嘲笑她瘋了？
果然蕭讓并沒有說話，無雙開始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對蕭讓說自己的夢想？她大概是在這雲夢山巅，望着山下的浩渺煙波，被這“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中的感慨給沖昏了頭了，才對蕭讓說出這些讓他難以理解的話。
她讷讷道：“今日有些胡言亂語了，蕭君侯不要放在心上……”
蕭讓卻搖了搖頭：“并非是胡言亂語，臣倒覺得，十分有道理。”
“你也覺得有道理嗎？”無雙眼前一亮。
蕭讓道：“臣覺得有道理，并非是像公主這般出于同情，而是因為連年兵戈，諸侯之間相互攻伐，百姓困苦不堪，大批平民賣身為奴，世家貴族豢奴數量越來越多，而世家貴族，既不用繳納賦稅，更不用去從軍，所以一些小諸侯國，都找不到人種地，找不到人交稅，甚至找不到人從軍，國庫空虛，糧草不足，長而久之，只能被其他諸侯滅國，雍國已經算是實力最強的諸侯了，還是免不了被這個問題困擾，就算将來天下安定了，不解決這個問題，國庫無錢，不內亂也要外亂，所以臣才覺得，公主的釋奴為民主張，十分有道理。”
無雙是萬萬沒想到，蕭讓覺得有道理，是因為這麽現實的原因，她簡直是一時語塞。
但她轉念一想，不管是什麽原因，只要贊同就行了，難道要求蕭君侯一個貴族出身的大将軍，對奴婢階層感同身受嗎？
何況蕭讓說的釋奴為民的原因，她也想過，相信很多有識之士都想過，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于動那些世家貴族的利益，唯有蕭讓，說到也做到了。
無雙道：“君侯在慶渝、甘化兩地釋奴為兵，就是出此思量吧。”
蕭讓點頭：“凡事欲速則不達，唯有先釋奴為兵，補充兵源，王上才不會反對，若急于釋奴為民，恐雍國會先亂了。”
無雙不由側目，瞧了眼蕭讓，蕭讓側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蕭讓的思量，深謀遠慮，遠超過一個大将該思量的，她以前從暗探的消息中，只判斷蕭讓眼光卓絕，但今日才隐隐感覺，此人所思所想，如鷹擊長空，他所圖謀的，恐怕她想的還要多。
不過此人城府太深，縱然她如何試探，他也不會輕易吐露自己的野心。
但是蕭讓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心中所想，他道：“臣剛剛說，太/祖此生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又是沒有在位時除掉凰氏一族。”
無雙一怔，不知蕭讓又提起這個幹什麽？
但是蕭讓道：“不過站在這雲夢山上，臣卻忽然狂性大發，想将太/祖和皇後說的那句話，修改一二。”
“哦？如何修改？”
“秀麗江山，我命由我不由天。”蕭讓意味深長，說出了這句話。
無雙又是一怔，她望向蕭讓，蕭讓嘴角噙着笑，正望着山下的錦繡山河，所以蕭讓，是在向她袒露自己的心跡？
秀麗江山……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果然不甘于當一個區區雍國靖北侯，他根本不甘心被雍景之這種無能之人狡兔死、走狗烹，他所圖謀的，果然是整個天下！
無雙震驚不已，不知道是為了城府極深的蕭讓對她袒露心跡而震驚，還是為他圖謀天下的野心昭昭所震驚。
無雙大腦一片混亂，她望着蕭讓，蕭讓忽側過頭，也定定望着她，他眼眸漆黑無雙，深沉如水：“四海九州，吾與卿一世共享。”
他就那般看着無雙，一字一句，說出：“四海九州，吾與卿一世共享。”
他昔日平靜無波的眼神中，此刻卻似乎裝滿了萬千星河。
無雙不由瞪大雙眼，她退後一步，然後慌忙轉過身：“蕭君侯，本宮覺得，還是太/祖的原句好，不必修改。”
她咬了咬唇，又道：“本宮，該回去了。”
-
下山的路上，無雙不自覺地慌了神，她腦海中，一下回蕩着蕭讓說的“秀麗江山，我命由我不由天”，一下又回蕩着他的那句“四海九州，吾與卿一世共享”。
她一慌神，就踩到自己裙擺，整個人往前栽去，還是蕭讓及時攙扶住她，将她拉到自己懷中，無雙撲到蕭讓懷中，他懷中堅實滾燙，無雙又一慌神，她趕忙離開蕭讓懷抱，這才發現，自己腳竟然扭了。
她不由倒吸一口氣，面上也露出疼痛之色，蕭讓道：“公主是腳受傷了嗎？”
無雙道：“好像有些扭了……”
“臣背公主下山吧。”
“這……”
蕭讓不由分說，就将她背了起來，她輕的很，整個人都沒什麽重量，蕭讓背着她，甚為輕松，無雙被他背在背上，她讷讷道：“有勞蕭君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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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伏在蕭讓背上，她雙手猶豫了下，不知道怎麽放，蕭讓卻似乎總是能一眼看出她心思：“臣以為，公主并不是一個循規蹈矩之人。”
無雙不服氣：“你從何看出來的？”
蕭讓道：“很久之前……就看出來了。”他又道：“若循規蹈矩，何必要摻和政事？故而臣覺得公主，是一個不甘于命運之人。”
無雙語塞，她于是将雙手也輕輕放在蕭讓背上，她道：“蕭君侯對我倒了解的很。”
“自然。”
“但是我對蕭君侯，卻仍有很多不解的事。”
蕭讓道：“人活一世，何必要事事清楚明白呢？有時候不知道，反而也是種幸事。”
無雙道：“這是蕭君侯的想法，但是并不是我的想法，蕭君侯也不能自以為是，左右我的想法。”
蕭讓聞言，倒是默了下，良久，才道：“就算公主覺得臣自以為是，臣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無雙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嘆了一口氣：“那就你我都堅持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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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下了山，蕭讓找醫師給無雙看了傷，醫師說無雙只是輕微扭傷，并無大礙，蕭讓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他望着斜倚在榻上的無雙，道：“臣明日就要前往楚郡了，望公主保重。”
“明日就走嗎？”無雙脫口而出。
她一脫口而出，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讷讷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太突然了。”
但是蕭讓卻因她的脫口而出莫名高興，他微微一笑：“等臣在楚郡處理完事宜，會回來雲夢的。”
無雙趕忙為自己的失言找補：“不用了，你軍務繁忙，就不必來雲夢了。”
蕭讓并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生氣，他笑道：“臣為了自己的一萬鷹鳶軍，也會來雲夢的，并非全然為了公主。”
一句話，讓無雙羞紅了臉，她憤憤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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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讓離開房間後，他回頭看了眼無雙，她似乎還在生氣，一個人悶悶不樂，蕭讓不由自主，又微微笑了起來，他這幾日笑的，比過去三年笑的都多。
他此時此刻，心中已充滿了希冀，恨不得即刻就從楚郡回到雲夢。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離開郡守府的時候，一個女子悄悄從暗處走出，眼神如毒蛇般，盯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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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蕭讓離開了雲夢，而與無雙情同姐妹的蘅因也來了雲夢。
無雙一見到雲夢，就雀躍不已：“蘅因，你怎麽來了？”
蘅因溫婉道：“天子不放心公主，讓奴婢來看看。”
“這有什麽不放心的？”無雙拉着蘅因的手：“你來了就好，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她和蘅因說着滅離之戰發生的一切，兩人晚上同衾共枕，無雙睡的很沉，蘅因卻慢慢摸到她的後腦處，那裏，有着十八根銀針。
蘅因想起她來雲夢之前，那個男人說道：“給了希望，再将希望摧毀，這是我為蕭讓設計的，最殘酷的報複。”
蘅因記得她問男人：“您為何如此恨蕭讓？”
男人搖頭：“我并不是恨蕭讓。”他頓了頓，道：“我只是平等地恨着每個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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