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也在找?(下)
回到官署,王太監吩咐開了正堂,自己昂然上座,劉萬財坐在他下手同審。不多時一衆番子校尉等人,把夏元化架了進來,有人一踢他腿彎,自然跪了下去。
那夏姓漢子倒也潑皮,直楞楞跪着,梗着脖子,嘴裏也不說叫喚公公大人的,就這麽狠狠盯着劉萬財。
王太監看了大怒,罵道:“這賊倒是大膽!先打他一百殺威棒讓他知道知道咱家厲害!”
左右番子還沒上來,劉萬財先道:“王公且慢!請讓我先問問。”
王太監點頭同意,劉萬財拱手謝過,然後轉身問道:“你是何人?去三仙觀何事?為何要挾持錦衣校尉?”
那夏元化冷笑幾聲,大聲道:“你爺爺我是南直的名俠,當年打遍三省武林也無對手的一劍半城夏元化,人稱夏半城便是!”
“好大口氣,呵呵,不還是敗在我手。”
一說起這個,夏半城怒道:“你這狗殺才要不是暗下腿腳,我怎能敗給你?”
“你家師傅說過比刀劍不能動拳腳麽?生死格鬥,自然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你算什麽名俠,不過一賊人罷了,我錦衣拿你,何必管什麽手段。”
夏半城更怒,瞪眼欲起身來争辯,卻被番子們按住,只好氣呼呼地說道:“我平生只做俠義事情,從不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你憑什麽叫我賊人!”
王公公見到這裏,心下明白,這漢子有些迂的,便知道大約逃不了劉萬財的手段,于是放心看戲。
“天子腳下,畿輔要地,光天化日私挾兵刃,錦衣上前盤查,就打傷還挾持官差。你這不是賊人,那還有誰是賊人?”
夏元化漲紅了臉,大聲道:“我身上好歹有南監的功名,怎的就不能攜劍了?再者說了,那二人上來,開始也沒亮明身份,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騙棍訛人?”
“你這厮倒是牙尖嘴利!莫以為咱家不敢請了上峰開銷了你的功名!掌嘴掌嘴!”王太監在一旁故意插話叫道。
“王公息怒!這等賊子,待問清一齊發落不遲。”劉萬財馬上接話道,“夏某,我再問你,就算你一開始誤會,可他二人後來亮出腰牌你為何不理?巡街和其他錦衣趕到你為何不棄械?我都說明身份你為何還要死鬥?你還說不是賊?還不從實招來,你這賊監生來京裏鬼鬼祟祟有何陰謀?”
這虬須漢子此時反而有些畏縮了,他喃喃道:“只是打得興起,全然都不顧了……廠衛又素來沒些好名聲,我這不能倒了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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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監聞言心裏哂笑:這家夥着實是個莽撞迂漢,只怕是這會兒才明白身在何處。
只聽劉萬財繼續問道:“哼,既然如今明白自己反了王法,還不實招來京裏做甚麽鬼祟?要是再有隐瞞,只好請你這監生嘗嘗我衛裏的刑法。”
這回夏半城倒是老實多了,他再次跪下道:“我來京裏可沒什麽鬼祟——我是來追查一個妖人的。”
劉萬財和王五太監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王太監問道:“首善之域,何來妖人!咱家看你還是不老實!來人——”
“不不不!真是有妖人!我是一路追蹤妖人到了京城呢!”
劉萬財這時插話道:“給他拿把椅子!然後去了背綁,換上腳鐐,再給他倒杯水——然後你從頭講起,不可有所遺漏!”
待番子們把這些做完,夏元化也不推辭,一屁股就坐在椅子裏,咕咚咚灌完半壺白水,這才開口講起。
“我本是江西廣信府人士,與當朝夏首輔【夏言】乃是同鄉,也算得同族遠親。但我自幼不好文墨倒是喜歡槍棒,好在家裏富足,又有為官的兄長,倒是不用我努力用功,于是也就随我學武了。因為我那裏也沒什麽好教師,家裏就給捐了監,以便我四處訪師學藝。”
“這樣學了好些年,拳腳兵刃都算得上乘。我曾在浙省義烏一縣半月打敗五十幾名好手【明代義烏好武好鬥】,所以得了夏半城的綽號。這些年也算走遍大江南北,也就敗過幾人——劉百戶你是一個,不過比起我在福建金門衛遇上那位俞千戶俞大猷相比,你還是差了不少,人家打我,不過三招就敗了,打了四場,換了兵刃拳腳都是。”
此時劉萬財出言道:“說正事,少說這些無用言語!”
“總之咱也算得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江湖上也頗有些名聲,不過我也從沒以武欺人,一向是行俠仗義,也因此常常受人之托護标侍衛等事。”
“去年三月上,有人請我護送一位趙大人往湘西上任知府,四月初到任地方。我當時送完趙公,就打算去長沙游玩,于是拜別趕路。”
“四月十幾日的樣子,我當時路過某處小村,天色已晚,就在村裏借宿。當時村裏過于窮陋,人家都沒地方或是多餘鹽米可供留客,只有一家村長還算大戶——只是他家當時有個二兒前一天上山砍柴,遇上毒蛇,結果被咬橫死——那天他家正在停靈。我這人習武膽大,也不忌諱這些,結果就還是借宿他家。”
“湘西之地,夷漢交雜,少了聖人教化,巫蠱之事甚是風盛。晚飯時候那村長就說起來,他們那裏最近多個村子都出了死人變成屍鬼,出村和一個妖道離開之事。等再發現屍首,往往只是幾日內就朽爛不堪,所以人心惶惶。他這兒子剛死,他也怕屍鬼之事波及他家,于是打算全家徹夜把守,以防妖人。只是讓我安睡,別理會前院說話動靜就好。”
“我當時以為不過鄉間鬼話,這些白丁瞎胡亂傳的流言而已,所以也沒在意。回屋倒頭就睡。誰想半夜忽然一聲慘叫,把我給驚醒過來。”
“我當時提了劍起身,小心看了門外,然後就悄悄往前院走。結果到了前院門口,我隔着窗戶看見他家停屍的廳堂裏,他家人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滿地的鮮血殘軀。”
“他家二兒那口棺材大開,棺板落在旁邊。而且,有個妖物就在那棺蓋旁邊!”
說到此處,劉萬財和王公公面面相觑,這話也未免太過離奇。
夏元化見他二人眼色,于是說道:“千真萬确,我當時親眼所見,若有胡說,就讓我斷子絕孫——啊不對,就讓我身遭橫死!”
斷子絕孫當然不行啊!你這當着太監這麽罵——沒看王公公臉都綠了麽?劉萬財心裏暗笑。
“總之就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那怪物基本是個人形,身上也有些殘存的衣物,但是身上好多地方皮膚都爛壞了,露出底下血肉來。尤其臉上一點皮膚也沒,紅辣辣确實吓人。整個兒樣子就像是死人被剝了皮。它是四肢着地,倒像個狗兒一般。嘴裏面也是哼哼唧唧仿佛犬羊。”
“我當時也是又驚又怒,卻想不到這屍鬼傳聞居然是真的。這屍鬼應是這家死的兒子化得的,然後居然殺自家父母親人,實在是不可忍的大惡。這背後究竟是什麽邪術妖人?我就有心為民除害了。”
“然後我聽見屋外有人念頌什麽,這屍鬼聽見飛也似就跑了出去。于是我提劍跟上,悄悄尾随過去。”
“我悄悄跟着屍鬼,走了不知幾裏路程,那念頌聲總在遠處。最後到了一處山頭,當時月光甚明,就看見不遠一塊大石上立着一名道人,須發皆白,看上去有些歲數。他正一手捧着一本書卷念頌咒文。那屍鬼跑到他腳下,嗚咽有聲,就像狗見主人。”
“那老道哈哈大笑,說道:‘果然找到真經,這箓文就對了!今日這煉得果然不同以往!’随後他讓那屍鬼或坐或立,都如他指揮命令。”
“我當時看這妖道如此猖狂,實在按耐不住,大叫一聲,拔劍沖了上去。那妖道看見吓了一跳,就命令那屍鬼前來搏我。我只好和屍鬼打在一起。”
“那屍鬼動作靈活如同豺犬,只是要來咬我。我中間砍中它好幾劍,都和無事一般。鬥了半天我瞅準機會,一劍砍下它的頭顱,這才殺死這屍鬼。只是這時,那妖道已經不見蹤跡。”
“我帶着屍鬼的頭顱回了村子,第二日早上召集村人說了此事,他們于是殓葬了村長一家,而我則去找尋那妖人。”
“我開始想妖人應該還在附近,查訪了半個多月,卻聽說鄰縣出現空棺盜屍案,于是趕過去卻又撲空。”
“就這樣我一路跟随妖人的風聲尾跡,一直趕到了武昌府附近。當時已經到了九月中,結果在武昌外一處漁村趕上了這個妖人。”
“這妖人當時身邊有三只屍鬼,結果又是我纏鬥半夜,好不容易斬殺這些屍鬼,那妖人又趁機逃脫。這之後我追蹤到了河南、陝西,又跨河進了山西,然後又進了直隸,最後就是到了京師附近。”
“這妖人因為是個妖道,我發現他會在案發附近道觀挂單暫住,所以就訪問道觀,不想遇上今日事。”
劉萬財聽完問道:“這妖人何等長相?”
“我懷裏有張畫影,是我在開封找人畫的,應當差不離。”
左右番子翻出那張畫影拿上給王太監,他倆看了一下。圖形中那妖道是個長須老者,樣貌打扮,和姜善梓所見二十多歲道人無一處相似。
“這——”王五看着劉萬財,劉萬財沒回應他,而是對夏元化道:“你這說法太過離奇,需得查實。我讓書記和你一同下去把你這一路聽說有空棺案的地方一一列出個詳程,以便我們核查。此外你在京師住在何處?”
夏元化說了一家客棧,劉萬財命番子去把他的行李物品全取回來,又說道:“我暫時不動刑與你,住處也會安排個合适監房,若是核查有假,再當別論!你身上錢財,就賠付那幾個被你所傷的官差,你可明白?帶下去吧,找個幹淨通風監房,不可打罵,飯食也用好的。”
待他們離開,劉萬財又掏出來幾錠大銀,各有四五兩,吩咐給受傷幾個番子作補。這些安排妥當,這才走回到王太監的書案。
“老劉你看這個——”
“不止一個妖人,這可就有些麻煩了,卻不知除此二人外,是不是還有其他同黨?而且,若是真如他所言,妖人盜屍是為煉制屍鬼,只怕不好對付啊!”
“那下來呢?”王太監問道。
“把他的畫影也複制分發下去,既然這老妖人會在道觀挂單,咱們訪查道觀,必然會有線索!”
“也只能如此了。”
☆、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