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倒轉
倒轉
唐雪沖過來扶起倒在地上的趙刀刀,“恩人!恩人!”
唐雪眉頭緊皺,顧不上平緩呼吸,緊張地将趙刀刀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見趙刀刀雖然昏睡過去,但身上并無其他傷口,呼吸平穩,提起的心終于放下一些,取出手帕擦去她嘴角的血,舒一口氣。
唐二跟在後頭,他此次陪唐雪來風月城就是為了找趙刀刀,只是他們要找的人找到了,卻不省人事,唐雪此時也滿臉憂色。
他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唐二單膝跪在一側,“我來背她吧,你扶她上來。”
“嗯。”
唐雪側身抹去眼眶裏的淚珠,她明明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已經堅強很多,誰知見到恩人又忍不住要哭出幾滴淚來。
她将趙刀刀扶到唐二背上,“你先把恩人放到車上,我來拿——”她忽然發現趙刀刀還死死握着那把黑刀,“算了……你先去。”
“好。”
唐雪站起身子,環顧四周,又繞了一圈,心中疑惑不已:真是奇了怪了,這周圍空無一物,那黑刀斷了的一截去哪了?飛走了?被鳥叼走了?不該啊,她拿過恩人那把刀,就算斷了也比尋常武器要重上許多,怎麽會不翼而飛?
她細細察看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走進迎雪閣,只看見一張桌子,桌子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不知做什麽用的瓶子。亭子裏還有一絲淡淡的酒香味,恩人來此喝酒?
唐雪皺了皺眉,喝酒怎麽會受傷?
她想不明白,仔細确認最後一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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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二請人來看,都說趙刀刀沒什麽大礙,就是勞累過度,唐雪不滿,可接連幾位大夫都這樣說,她只能接受。
第二天傍晚。
唐雪在屋裏踱步,雙手交握,不住地扣着拇指,“唐二,你說我要不要去趟柳城把顧傾城請過來?”
唐二搖頭安慰道,“不要慌,醫生都說了沒事,你該好好等着,不然等她醒來,你反而要病倒了。”
唐雪咬着下唇,嘴上的皮被她一點點撕掉,“他們口口聲聲都說沒事,可這哪兒是沒事的樣子?要是真沒事,恩人為什麽一天過去還不醒來?”說着她看向趙刀刀,又忍不住走近看了眼陪着趙刀刀躺在床邊的黑刀。
早上唐雪來看時,趙刀刀已經松開了那半截黑刀,只是手還虛虛搭在刀柄上面。
黑刀在床邊放着,唐二本想拿開,唐雪想及恩人對黑刀的喜愛,覺得放着也沒什麽,就任由黑刀放在那裏。
不過為此倒是挪了床,為了讓黑刀向裏,別明晃晃露在外面。
即便如此,過來瞧病的幾位醫生還是戰戰兢兢,生怕床上這位夢中還要拿刀的煞星突然暴起傷人。
雖然唐家給的報酬不低,可一個躺在床上還拎着刀的病人,總還是令人心生畏懼,小命重要,小命重要。
唐雪走來走去,急得口幹舌燥,唐二遞來一杯茶,她接過一口喝幹,将茶杯遞回去,“你說……”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咳!咳!”趙刀刀突然坐起咳嗽不止。
“恩人!”唐雪跑幾步,坐到床邊輕拍她的背,“恩人,你怎麽樣,有哪裏難受嗎?”
趙刀刀蜷曲着上半身,撐着床欄彎腰接連咳了幾聲,直到吐出一口血才漸漸停下。
她用手抹過唇角,緩了緩道,“我沒事。”
紅色為她的臉增添了一絲血色。
“你……”她靠着床頭,一時不知今夕何夕,看着唐雪發起呆來。
唐雪擔憂地看着她。
趙刀刀回過神,突然低頭看向手邊黑刀,黑刀只剩下半截,她心中一涼。
她輕輕動了動手指,磕在黑刀上,刀身堅硬冰冷,一絲回音也無。
唐雪拿來水讓趙刀刀漱口。
趙刀刀将茶盞遞回,看向唐雪,問:“這是在哪……?”
唐雪點頭道:“我們還在風月城,你身上有哪裏疼嗎,怎麽會吐血?”
趙刀刀“哦”了一聲,強打精神,勾起一個笑安慰道:“不疼,我沒事了,真的。”又問:“你們怎麽來了?”
唐雪疑惑道:“我信中有寫,要來看望恩人的呀。”
趙刀刀一愣,“哦。”她沒有看到那封信。
唐雪小心翼翼道:“不過我們是比信上說的時候早到了點……”
她看着趙刀刀将身子又撐起了些,道,“恩人,我一直沒有收到你的回信。”
趙刀刀有些抱歉地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
“到這裏後,我和唐二本打算安頓好就去找你,可下樓時聽人說看見一個女子帶着黑刀往城郊去了,我當時就想那會不會是你,拉着唐二出門來找,沒想到還真是!”
趙刀刀虛弱地笑了笑,道:“真巧。”
唐雪點點頭,“是啊。可是……”她猶豫着該不該問:”恩人,你怎麽會倒在那裏呢,還受了傷?”
趙刀刀道:“技不如人。”
唐雪又說了幾句,見趙刀刀神色疲憊,看了唐二一眼,道:“恩人,那你先歇着,我和唐二先出去了,有什麽需要的就來隔壁找我。”
“好。”
唐雪擔憂地看了趙刀刀最後一眼,關上門。
她一定注意到了,但是半句都沒有提過黑刀。
趙刀刀穿好鞋子,系好外衫,看着那半截黑刀,一時說不清自己心中滋味。
她伸手去拿,和想象中不同,黑刀毫不冰冷,只是輕如鴻毛。
趙刀刀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心中一揪,脫口而出,“不!”
“不——”
話音落下,剩下的半截黑刀已如流沙般穿過指縫,消散在空中。
趙刀刀的眼眶紅了,伸手在空中挽留,只是徒勞。
她攥緊五指,指甲戳進手心。
她手裏什麽也沒有了。
趙刀刀神情恍惚,一時只覺曾經種種,仿佛大夢一場,此刻都随風而逝,做不得真。
“小刀……”
她顫抖着撫上自己胸膛,覺得那裏有冷風穿過,寒意遍布全身。
明明張着嘴卻無法呼吸,她掐住脖子汲取空氣,一轉頭,發現桌上銅鏡裏映出一張憔悴的臉,已經落滿了淚。
趙刀刀禁不住慘笑一聲,無力撐着自己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縮成一團,手捂在臉上,嗚咽流淚。
她一向是不哭的,此刻也該堅強些,但淚水卻無法止住。
不知為何,渾身上下的骨肉也仿佛被什麽漸漸吞噬,透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暗紅的瞳孔被洗的發紅發亮,趙刀刀在房中待到深夜,哭幹了淚。
唐雪第三天早上再見到趙刀刀時,已經不見那半截黑刀,問起時趙刀刀只淡淡道:“刀斷了,剩下那些留着也沒用,我扔了。”
唐雪一時無言,思索道:“恩人,不知你在風月城住在何處,唐二昨日找了一處院落,已經安頓好了,我和他打算在此暫住,你……願意搬去嗎?”
趙刀刀沒有拒絕,極淡地笑了下,“好啊。”
唐雪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麽快,不過轉念一想,恩人一貫如此。
她問,“恩人還有什麽東西要帶嗎,我陪你去取,或者我在這裏等你?”
“沒有。”趙刀刀搖頭道,“我沒有什麽要帶,走吧。”
到住處。
唐雪終于透露一點過來的緣由,壓低聲音道,“恩人,風波已起,外面現在很亂,你現在待在風月城或者柳城都好,不要再往水城那邊走了。”
趙刀刀有些走神,似乎沒聽到她說了什麽,只愣愣地點了點頭。
唐雪想了想,叮囑道:“或許現在還看不出什麽,只是江湖中暗流湧動,近來武洲出現了很多沒有來路的人。”
趙刀刀神色一動,“沒有來路?”
“恩人可知道外面的人進武洲要過唐家擂臺?”
趙刀刀點頭,“嗯。”
“這些人都是些從沒上過擂臺,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哪座城的人,我們仔細追查,發現從水城到牡丹城都有這種人,佩城那邊陸家說他們也找着一位。”
趙刀刀皺了皺眉:“這些人……”
剛才她還在想會不會是趙小刀,但聽唐雪說完已經失望,黑刀只有一把,不該這麽多人。
唐雪道,“他們嘴閉得很緊,咬死了不說,不知道是通過什麽法子進來的。”
趙刀刀感激道:“你來找我是為了這事……”
唐雪點頭又搖頭:“信中不便說,不過我和唐二過來一是為了來看看你,二是順道通知風月城也要注意些,這裏深入武洲,城中消息閉塞,不能被那些人鑽了空子。”
趙刀刀點點頭,思索道:“我可以幫你。”
“我倒是希望恩人幫我啦,但這事要查一時半會兒也摸不出頭緒,現在把你卷進來并不合适。”唐雪笑了笑,“我要是有用的上恩人的地方,當然不會跟你客氣。只是……”她的語氣嚴肅起來,“除了這事還有一件,是有關恩人的。”
“我?”
“恩人,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明的暗的都有。”
趙刀刀皺了皺眉,“找我做什麽?”
“我們派人去查過,黑市中好像有人懸賞百兩黃金,只要找到你。似乎……”唐雪也不能确定消息真假,“他們有的說是因為你身上有一本刀譜,還有的說是有人要找你……喝酒?”
“喝酒?”趙刀刀幾乎是同一刻就想起了迎雪閣的那杯酒,可那姓盧的分明不在乎她能不能喝酒,只是想要她的命。
她此時也雲裏霧裏。
至于刀法……趙刀刀自從見過方英就有種感覺,或許不止方英一人,這裏應當還有人認識她的刀法。果然有人發現了。
“對了!”唐雪又道,“我最近在風月城尋了好幾把刀,恩人可以先試試,若是不滿意,我再去陸家訂些來。”
趙刀刀一愣,笑道:“好,不過不用那麽麻煩,一把就夠用了。”她見唐雪有些坐不住,道:“你還有事吧,去忙吧,我沒事的。”
唐雪不舍道,“嗯,那些刀我都放在你房裏了,恩人記得去看。”
“好。”
待送走唐雪,趙刀刀走進自己房中。
刀架上放着三把刀。
趙刀刀拎起一把,轉動手腕,在刀柄上一點點變換位置抓握,始終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刀,太輕了,輕若無物。
她走到院中,橫刀而立,正要擡手挑起刀尖斜劈而下,手腕卻一抖,刀重重砸在地上。
趙刀刀愣了片刻,皺着眉彎腰撿起刀,提刀向空中斬去,氣勢乍起,又陡然落空,刀再次重擊落地。
來來回回,趙刀刀試了幾十回,她頭上臉上全是汗水,曾經熟悉的刀法卻一個也使不出來。
到最後連這輕飄飄的一把刀,竟也無法握穩。
兵刃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趙刀刀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把刀幾經折磨,還完好無損地躺着,自己卻比它摔得更爛。
她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刀斷那一幕,直到此刻恍然驚覺,原來不是刀斷了,而是她一直繃着的那根弦斷了。
她突然扶住胸口,彎着腰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一時間,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如銀瓶洩地,只剩空蕩蕩的軀殼。
她啞了聲說不出話,喘着氣跪在地上。
身軀蜷縮地越來越小,像是一只困獸,牢籠不斷緊縮,已經紮進她的骨肉。
趙刀刀死死咬住舌尖想讓情緒平複,然而心髒好像被一只手攥緊,痛得不能自已。
她揪住衣襟,克制不住的顫抖,腦袋裏的一切都被攪在一起,再也不能尋得片刻清醒。
沒用,什麽都沒用。
“趙小刀,你沒說啊……”
“你沒說過啊……”
他只是讓她等着。
可黑刀都不在了,她還該不該等,又還等不等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