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思慮
思慮
第二天中午前便進了牡丹城。
城如其名。
牡丹城的街景也是花花綠綠,鮮豔明亮的布料把整條街都點綴的絢麗多彩。
花店,飾品店,布料店擠滿了人,往來的女子比男人更多。
街上的姑娘清一水兒的面若桃花,婀娜多姿,這裏的确是個不缺美人的地方。
趙刀刀坐在車上就聽到街上丁丁當當的玉器首飾碰撞聲,或許是今年牡丹城盛玉器之風,家家店都上了玉镯玉簪各類玉器售賣,趙刀刀看向窗外,碧玉溫潤清涼,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那條懶蛇。
竹子實在是懶得出奇,一直睡覺,一言不發,她拿它沒有辦法,只能硬等着它睡醒。
到客棧。
剛放下東西。
唐雪說是有驚喜要給趙刀刀,下車後沒有多待就興沖沖地出去了。
趙刀刀在屋內坐下。
把青蛇放在桌上擺成一條直線,用指尖敲了敲。
“真睡了這麽久?懶蟲。”
破天荒的,青蛇居然動了動,醒來了。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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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又在桌上繞成一圈,盤成個大號的玉镯子,問,“你到牡丹城了?”
神了。趙刀刀驚訝道,“難道你沒睡覺,一直在偷聽?”
“……沒有。”青蛇說,“這裏有種熟悉的味道。”
趙刀刀有幾分興趣,問,“連這你都能分辨,你來過牡丹城?”又好奇道,“你還有什麽本事?說來聽聽。”
青蛇想了想,沉默了。
它吐着信子爬到趙刀刀的手旁邊,攀上手掌,聲音稚嫩如不谙世事的孩童,“只會說話不行嗎,我看你那把刀也是只會說話而已?他可以我就不行?”
“……”
趙刀刀一時竟無言以對。
刀子精冷笑出聲,“一條只會說話的破蛇,要你何用。”
青蛇毫不客氣,說,“我比你好看。”
“你能護身嗎?”
“我比你好看!”
“……”
趙刀刀扶額,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言善辯啊。
她打斷道,“按你所說,牡丹城有什麽味道?”
青蛇淡淡道,“脂粉味。”
趙刀刀笑了,“哪座城沒有脂粉店,這也能區分一二?”
青蛇竟自信的點了點頭,“若說十一城中最假的地方,就是這座城了。”
“什麽?”
趙刀刀還沒有問完,唐雪敲門了。“進。”
唐雪帶着笑意進來,“恩人,快走吧。”
“去哪兒?”趙刀刀蜷起手掌,竹子卻爬走了,盤在桌子另一邊,她沒有強求,收回手。
“一路上都沒吃過什麽好菜,現在正好去吃飯,然後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驚喜了。”唐雪過來拉住趙刀刀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吧,不然要趕不及啦。”
“欸。”趙刀刀正想去拿刀。
唐雪按住了她的手。
“嗯?”
“恩人,那酒樓的規矩怪得很,這樣顯眼的兵器是帶不進去的。”
“……”
趙刀刀想到了唐雪的暗器和周向晚的扇子,想必這兩樣帶進去就毫無阻攔,或許她也該有件好藏的兵器……要是黑刀能變小就好了。
唐雪又催促道,“快走吧。”
“哦。”
唐雪拉着她出去了。
到地方周向晚已經獨自待了有一會兒了。
起身迎她們坐下,帶着笑恭維道,“多虧了唐大小姐,我們才有機會目睹這第一美人的芳容啊。”
趙刀刀滿頭霧水,“什麽?”
唐雪抱怨道,“你嘴怎麽這麽快,我還想藏着驚喜呢。”
周向晚拿着扇子一拱手,道,“是我的不對,在下賠不是了,唐大小姐莫要生氣。”
唐雪輕哼一聲應了。
她示意小二可以慢慢上菜了,解釋說,“恩人,這裏可是牡丹城最好的酒樓,也就是這裏,有全牡丹城最地道的美食,最香醇的美酒,最精彩的戲臺,還出了牡丹城裏那個天下第一的美人兒。”
他們在二樓,正對着戲臺,如唐雪所說,趙刀刀就是沒來過這種地方,也知道他們坐着的位子千金難求。
趙刀刀對唐家堡的富貴和慷慨又有了新認識,她起身看向樓下,“這裏?”
一看才發現每桌都坐滿了人,大多是年輕的公子小姐,穿着講究貴氣逼人,偶爾會朝着中心的高臺看一眼。或許他們也是為了第一美人而來,但臉上卻絲毫沒有急躁的神情,仿佛已經等了千萬次,只是出于習慣坐在這裏,即使人不來,也會繼續等下去,淡泊自若,很能自持。
臺上與大廳被青紗缦帳隔開,舞臺上立着又寬又高的紅木刺繡屏風,上面繡着牡丹蝴蝶,繡娘的技藝出神入化,花與蝶皆栩栩如生,牡丹豔而不妖,貴氣逼人,似有香氣溢出。大廳四處裝點着鮮花玉瓶,大小不一,高低錯落,紅木雕花柱子被擦得發亮,襯着綠葉青枝,生機勃勃。
刀劍與這酒樓确實是不相配的。
“是。”唐雪回答她的話,“我來之前問過唐二了,他上次來的時候就沒有遇上,回來連着抱怨了好幾天。他說這千鳳樓的東家實在是個随性至極的角色,一月最多也只有一天會讓這美人出來表演,而且毫無規律可循,我們今天能不能等到,還得看運氣呢。”
趙刀刀問,“什麽表演?”
“啊,我沒和你說嗎,這第一美人,可是個優伶,聽說她嗓子極好,高低寬窄什麽都唱的來,曾經一曲名動武洲。”
趙刀刀坐下,感慨道,“真厲害。你的運氣一向很好,我們今天肯定能等到。”
唐雪驕傲道,“那可不,我們今天剛到這,千鳳樓就放出了今天要開戲的消息,這裏一座難求,我們到的時候又快要中午了,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訂到這桌,怎麽也得見上一面吧。”
趙刀刀認真的點頭,直直看着唐雪,“辛苦了。”
唐雪轉開了臉,擺着手低聲說,“不辛苦不辛苦。”
趙刀刀又問,“要等很久嗎,我看底下的人沒那麽急,這會兒樓下還有人進來。”
唐雪又高興地與她解釋,“恩人,你不知道,這酒樓規矩實在是多,唐二說的時候我還不信,結果比傳聞還麻煩!這裏午時之前要是還沒落座,就只能吃飯看不了表演了,有些人不清楚,這會兒才聞訊趕來,已經錯過時間了。”
趙刀刀一時慚愧,跟着唐雪真是長見識,她還沒見過這樣厲害的酒樓,“真是好大的排場。”
唐雪認同道,“可不是,據說戲臺開了之後,這酒樓就只出不進了。”
菜已上了一桌。
趙刀刀拿起筷子,看着唐雪。
唐雪羞澀一笑,“咱們先吃吧。”
飯菜于趙刀刀來說只有好吃與難吃兩種味道,唐家堡是好吃,山上是經常難吃,偶爾好吃,但她今天才發現自己還是見識太少,從來不知,原來飯菜也能做到這樣登峰造極的地步。
菜香濃郁,色澤鮮美,口感爽滑,鹹鮮可口。
擺盤別致靈動,火候恰到好處。
吃下第一口便能理解為什麽無數人千金散盡都要來此一游,為什麽在牡丹城,千鳳樓是個比賭坊還要熱鬧百倍的銷金窟。
趙刀刀細嚼慢咽,吃的很慢,雖然第一口下去就再也不會忘了這味道,她還是竭力讓每種味道在口腔中留得更久一些。
酒足飯飽,空盤撤下。
戲臺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墜下了白色的輕紗。
周向晚已經靠在欄杆邊的柱子上了。
唐雪示意她起身。
趙刀刀剛欲出聲——
“雄雉于飛,洩洩其羽。我之懷矣,自诒伊阻。”
整個酒樓寂靜無聲,只有婉轉柔美的聲音從那大廳的屏風後傳來。
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她來了!”
廳堂霎時響起了連綿不絕的呼聲。
“鳳姑娘!!”
“鳳美人!”
每個人都在呼喚她。
這裏光是飯菜就已經讓人流連,更何況,這裏還有美人。
錯過的人也只能在酒樓外捶胸頓足,但到下個月還早的很呢。
輕紗被風吹動了。
趙刀刀不着調地想,有很多美人,見面不如聞名,不知道這位在不在此列。
她扶着欄杆,忽然間,好像聽到屏風後傳來了一聲輕笑,她耳力過人,站在二樓都聽的清晰,那聲音在耳邊響起的同時,趙刀刀耳朵麻了一下,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耳朵。
那美人蓮步輕移,終于出現。
她紅唇微張,臉上的笑容勾魂奪魄。
她一笑,連尖叫聲也在那絕世的容顏中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美。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她接着唱。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那不是一枝牡丹,那分明是一株毒花。
這是個無一處不美的美人。
她整個人仿佛都帶着一種毒氣,她的一颦一笑,眉宇間的哀愁,眼尾的紅痣,嘴角勾起的弧度,袖子下若隐若現的指尖,都牽動着人心。
只要你看她一眼,就再難挪開。
尤其,她還穿着一身紅衣,恐怕這世上所有的新娘都不會比她更美。
尤其,她還唱着一首思念的曲。
誰不想被她思念牽挂。
趙刀刀看着臺上那道身影。
她看呆了。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聲音和容顏也可以成為寶物,令人想要據為己有。
她想起了自己的刀。
而同一時刻,客棧內。
趙小刀疼痛難忍。
房裏有一把黑刀,還有一條青蛇。
趙刀刀看到這條青蛇的時候只覺得這是一條有點特殊的小蛇,畢竟她摸也摸得到,看也看得到,還能說上兩句,況且這蛇甚至沒有尋常蛇類的冷血無情,實在是個溫順靈動的可愛動物。
但事實上,只算人的話,也只有趙刀刀能看到它了。
而此時的青蛇絲毫不像一條蛇,它成了一團青綠色的光,綠色的光裏能勉強看出它細長的身形,邊緣卻模糊不清。
青蛇原本在桌上,趙刀刀走後,它的黑眼珠就盯着那把黑刀。
它吐着紅色的信子,聲音稚嫩清脆,話中卻帶着惡意,像是嫌棄一般說,“你只會說話,連動都不會動,真是一把廢物的刀。”
刀子精冷笑一聲,沒有回它。
刀是不需要動的,一把刀只要足夠鋒利,足夠順手就行了。
那條細細的小蛇悠悠地爬下桌子靠近了刀,它的尾尖兒碰到刀尖。
刀子精看着它奇怪的舉動,沉聲問,“你是誰?為什麽跟着她?”
青蛇忽然有股少年老成的感覺,它慢悠悠地說,“就像你只是趙小刀,我也只是竹子。”
刀子精啞然。
他意識到自己能看到周圍時剛到趙刀刀手中。他陪着趙刀刀學武,練刀,在山上過了十年。
他幾乎參與了趙刀刀的所有事,趙刀刀于他沒有任何秘密。
而他的聲音也只有趙刀刀能聽到。
正如趙刀刀所說,他們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朋友。
他們無話不談。只除了一件事——他的過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過去。
幸而他從來都不在乎自己有什麽過去,只是趙小刀,也沒什麽不好。
但青蛇的尾尖碰到黑刀那一刻開始。
刀子精,也就是趙小刀,忽然有股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演愈烈,竟然變成了疼痛。
他明明只是一把刀,一把刀是不會痛的。
他能“看到”、“聽到”,卻絕不會“感到”什麽。
可那疼痛卻仿佛深入到五髒六腑,撕心裂肺,無一處不痛。
黑刀震顫着倒在了地上。
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所有。
世上除了趙刀刀,再無人能聽到他的聲音,而趙刀刀不在此處。
或許他也沒有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痛意來的猝不及防,消失的卻悄然無蹤。趙小刀沒空緩和,他早已失去感知。
趙刀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小刀?怎麽倒了?蛇怎麽在這?”
她把刀和蛇拿起來。
青蛇蔫蔫兒的,耷拉在手上。
“又要睡了?”
趙刀刀心說,怎麽這傻東西一會兒不見,好像變得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