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城多路
水城多路
光從窗外透進來,在靠近床鋪的位置止步。
趙刀刀醒的很早,也很有特色。
她睜大了眼睛,擴大的瞳孔乍一看是棕色,但光線不錯的時候再仔細瞧,便能看到裏頭暗紅的色澤。
圓圓的杏眼本該顯得可愛,這時候卻有些可怖。
她眼睛睜着,臉上面無表情,整個人像根木頭直挺挺一樣一動不動。
好似被魇住。
刀子精出聲道,“刀刀,醒了。”
她這才轉轉眼珠,閉了閉眼,“哦”一聲,幹脆利落地坐起身來,穿好衣服。
打開窗戶,趙刀刀往底下看了看。
天乍亮,清晨的風泛着涼意,外面人不多。
等一切收拾妥當。
她在屋裏伸展一番。
心中不解:隔壁的夫妻怎麽還沒起。
趙刀刀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直直地盯着窗外。她的視線聚焦在遠處的屋檐上,那家正在燒飯,有炊煙悠悠地往外冒。
刀子精知道這是還沒徹底清醒,刺她道,“你能盯出朵花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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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慢地搖了搖頭。
刀子精無奈,“呆子,帶上你的蛇,下樓吃飯去。”
“啊。”是該吃飯了,來到新地方,她一時不知道做什麽,居然連吃飯都忘了。她應聲,抓起青蛇往袖子裏一塞,出去帶上門。
走在臺階上,腦子才徹底清醒過來。
店小二過來招呼道,“客官起的真早,您這是吃飯去?”
趙刀刀颔首道,“嗯。”
小二又說,“我家廚子這會兒還沒到幹活的時候,不過對面有家賣早點的,您要是餓了可以去瞧瞧,出了門就能看見了。”
這家店比想象中氣派啊,她漫無邊際地想着,點點頭。
走了兩步,一拍腦袋,“欸,我刀呢?”
這才回去取了黑刀關上門下樓。
出了門,正對面就是家包子店。
招牌上寫着“早到”二字。
晚來客棧,早到包子,真有意思。
包子店老板是一對夫妻,老板娘在店外頭負責招呼,老板在裏頭負責做飯。
老板娘說起話來笑眯眯的,看着就讓人心情好。
她走出來問,“姑娘一個人過來的?吃點啥?”
“嗯。”趙刀刀在外面找了桌空的坐下,将刀解下放在身旁,“兩籠葷的一籠素的,再來……一碗豆漿。”
“好嘞。”老板娘轉身去找老板。
店家手腳麻利,過了會兒就端着包子和豆漿出來了,早點被穩當地放在桌上,包子的籠屜被一字擺開在面前,冒着氣,熱騰騰的。
趙刀刀用指尖碰了碰裝豆漿的碗,“好燙。”
或許是時候太早,加上她,客人也不過四桌。
老板娘拿抹布擦了擦手,注意到這邊,走到她對面,彎腰幫她拿了勺子放在碗裏,又遞過來筷子,笑嘻嘻的,說:“晾會兒就好了,姑娘別着急嘛。”
“嗯。”趙刀刀接下筷子。
老板娘收拾完上一桌的籠屜,又問,“姑娘是第一次來晚鎮吧。”
“嗯,”她把包子夾進小碟裏,擡頭看着老板娘,問,“很明顯嗎?”
老板娘捂着嘴笑了幾聲,“這倒不是。只是我在這很久了,來過晚鎮的每個人,我都認得。”
她眼睛亮了亮,真心誇贊道,“您真厲害。”
老板娘又笑的花枝亂顫。
這樣爽朗的笑聲,這樣毫無雜質沒有煩惱的笑,趙刀刀很久沒有聽到了。
往日在山上的時候,大家說起來是同門師兄弟,但對其他人過得如何并不上心,每年都有弟子撐不住走了的,也有新來的,能長久留下都一心練功,鮮少有人會在意其他人的去留。太多人連名字都沒被記住就離開了。
倒是也有志同道合的成群結隊整日一起玩,但沒人會記得每個人的面孔。
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笑的女人。
趙刀刀夾起包子,吹了吹,咬了口,“好吃。”
“小姑娘真有意思。”老板娘說。
“這是誇我?”她問,眼睛圓溜溜地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又笑笑,“你就當作在誇你吧。”
在老板娘時不時看來的視線下,趙刀刀毫無壓力地解決了三籠包子。
豆漿差不多涼了。
老板娘收拾完隔壁桌,出聲道,“姑娘可是要去水城?”
“嗯。”
“船票可買了?”
“啊?”趙刀刀沒想過這茬,“到船上再買不就行了。”
老板娘又笑了,這回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一樣咯咯笑個不停,她抹過眼角笑出的淚,說,“我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外來人,小姑娘,你不會不知道船票的限額在都是提前一月定好的吧?”
“……”
她還真不知道。
老板娘坐到她對面,收了笑,說:“中午前第一班船就要開了,你幫我個忙,我送你一張船票如何?”
趙刀刀不露聲色地将一只手放在刀柄上,歪頭問:“為什麽是我?”
這船票這麽麻煩,這麽輕松就能拿到?她也不是傻子。
老板娘像是沒看見她的戒備,微笑着道,“誰讓你正好合我的眼緣呢?”又道,“我需要你做的事不難,幫我去柳城找一個女人,要是她還活着,就送一封信給她。”
趙刀刀看了她一眼,一口氣喝完了豆漿,豪邁地放下碗,擦完嘴固執道,“我可以幫你,但你要告訴我真話。”
老板娘很短暫地愣了下,笑着瞥她,“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接着說,“雖然從這裏去到水城,進入武洲的每天都有幾千人,但能過了擂臺,去到內城的,也不過幾十人而已。”
老板娘看着她的眼睛,“你能辦到,對嗎?”
趙刀刀思考片刻,點了點頭,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老板娘把桌上碗筷收走,從店裏取出一根黑色的編繩和一封信,說:“這是她綁劍用過的繩子,你到柳城之後,她看到繩子自然會來找你的。然後把繩子和這封信給她就好了。”
“嗯。”
“還有,”老板娘俯身對她輕聲說,“你以後要是哪天回來,可千萬要找好靠山了……旁邊山上那七個人可別忘幹淨了。”
趙刀刀瞪圓了眼睛,憤憤道,“你威脅我?”
老板娘掩嘴笑道,“我要是威脅你,你連碼頭都到不了。”
“好吧。”
趙刀刀收好信物,将繩子綁在腰帶上——這樣總該一眼就能看到了。
老板娘又笑了,“其實,你合我眼緣也是真話啊。”
趙刀刀矜持着,對這話只信兩分。
有了船票,她可以直接去坐船,就不用等隔壁那對夫妻了。
她又想了想,問,“要是她不在了呢?”
老板娘的神色瞬間陰沉下來,冷笑一聲,“那就找到她的骨灰,要是下棺了就挖出來燒成灰,給我揚了。”
好狠。趙刀刀在心裏感慨。嘴上應道:“行。”
結了帳,老板娘讓她等着,回去取了船票和一些吃的交給她。
叮囑道,“船上也有吃食,不過還是帶着的方便,你太好騙,不過等到地方上過擂臺就沒人敢輕易騙你了,在此之前什麽都不要輕信。”
趙刀刀點點頭。
其實她不笨的,并不好騙,不知道老板娘為什麽覺得她像個傻子。
老板娘在身後像個殷切的老母親一般注視她上路了。
那目光如有實質,來這裏之後,這還是趙刀刀第一次感到有些壓力。
船很大。
甲板寬敞,桅杆高大,船帆高挂。
這一艘船就能載下一百多人,
趙刀刀排着隊等上船,周圍人聲鼎沸,來送人的、來登船的将碼頭堵得水洩不通。
黑壓壓的一片,趙刀刀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或許門派招新弟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吧,可惜她從來沒去看過。
到了船上才寬敞起來,有地方透氣。
上船之後船票驗過就被撕毀,頗有幾分有去無回的意思。
船開了。
漂在水上,搖搖晃晃。
有不善水性的,上了船就繃着一張臉。有熟門熟路的,一上船就走得沒了影兒。
多的是成群結隊,圍在一起交談的。
自然,也有獨身一人的,待在僻靜角落。
趙刀刀在船尾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待着。抱着自己的刀斜靠着,小聲說話。
“小刀啊,我交到了一個朋友。”
“嗯。”
“交朋友原來可以這麽容易嗎。”
刀子精沒有接話了。
趙刀刀就自顧自地說着。
說林子潮濕,說店鋪氣派,說老板人好。
說累了,便扒住船邊,望下去,水面風平浪靜。
河水是藍色的,讓她想起周忌帶她去看的那片海,但海水洶湧,巨浪滔天,太容易讓人畏懼而忽視了其本身的美麗。
山上待得久了,總是向往有水的地方,去過之後反倒沒那麽牽挂了。
之前有些不被待見,在山上過活了幾年,才不容易地交到第一個朋友,還是一把只能和自己交談的刀。
好在。
這裏是不一樣的。
船在河上走了兩天。
這一路運氣不錯,沒什麽大風浪,天氣也始終晴朗。
老板娘給的幹糧很好吃。
趙刀刀打聽到了些消息。
水城四通八達,也是進入武洲唯一的入口。
武洲乃是江湖的中心,十一城便在其中,所以世人常說,到過武洲,才算入過江湖。
她要去的柳城就是十一城中的一座。
武洲有一十一城,唐賀二堡,四座山頭,大小門派無數。
據說最早的時候,十一城本要送給天下武學巅峰十一人,但有位一心求道,棄城而去不知所蹤。
開了這道先例,規矩就被破了,從此十一城城主便只是高手,卻未必在榜上了。
但這些城仍留着原來的另一道規矩,若是戰勝城主,可以讓城主完成一個要求,不違道義即可。
前提是城主接戰。
這算什麽破規矩,趙刀刀聽着就覺得不公平,她接連問了幾人,卻發現船夫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對這些高手是誰,棄城而去的是誰,十一座城分別叫什麽一概不知。追問之下只會神神秘秘語焉不詳,說來說去,趙刀刀聽出來了,他們最熟的還是水城和唐家堡,別的都是道聽途說,還只聽了個皮毛。
算了,柳城在就行,老板娘總不會說錯地方。她又回到自己的角落待着。
船到了。
船速越來越慢,最後颠簸了兩下,靠岸了。
水城的碼頭全是往來的船只。
上岸的人像一根線連綿不斷。
岸上還有前來迎接的。
人山人海,比上船那會兒還多。
趙刀刀早早就排在出口了,但下船卻沒有上船時的有序。
船夫簡直是在趕人,不斷催促着“快點”、“跟上”。
她順着人群被推推搡搡地擠下了船。
趙刀刀離得遠些,從密集的人群中脫身,才回頭看去。
她驚奇地發現靠岸前就站在船邊的人居然還在。
他們這時候風騷地一撩衣擺,輕巧地在地板上一點,就潇灑地飛到岸邊落下。
還贏得了一些喝彩。
趙刀刀抱着刀站在一邊,看得有些眼紅。
早知道她也站船邊。
走到街上終于真正寬敞起來。
街道開闊,街上什麽人都有,裝飾絢麗的轎子,風塵仆仆的俠士,馬蹄揚起的塵土不絕,賣木劍玩具的都能挽個劍花耍上一兩招,地攤上擺着名家秘籍,還有當街賣藝的。
往來的人仿佛都對水城很熟悉了,并不四處張望,有目的地前行。
趙刀刀試圖混入其中。
她走到一張告示前。
邊角已經皺起發黃,貼了有段時間。
“唐家擂臺,迎天下豪傑,欲入武洲……”
趙刀刀看着被撕去下半截的告示,低聲抱怨,“哪個缺德的。”
“而且……”趙刀刀轉身,“你哪位啊。”
下船之後這人就跟着她了,她以為是同路,但繞了一圈還在,那就是別有居心了。
扇子刷的一聲展開,扇面上方露着一雙含笑的眼睛。
面前的青年搖着扇子,“姑娘怎麽稱呼?”
此時正值初春時節,并不炎熱。
趙刀刀沒回答。
他自報家門道:“在下周向晚,見姑娘這把黑刀實在特別,一時着迷,還望姑娘見諒。”
途中這人的目光确實一直緊盯着她的刀。
趙刀刀點頭,“你要是看夠了,就可以走了。”
周向晚又笑了,合起扇子敲在手心,“是我讓姑娘不快了,為表歉意……我看姑娘這是要去唐家堡?在下可以帶路。”
見她不說話,周向晚又接着說,“或者,姑娘有什麽別的事要做?”
這是要跟定她了。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想了想,随意道,“要是我想當天下第一呢?”
周向晚佯裝苦惱,把手背在身後,笑意更濃,“姑娘真會說笑。”
“哦。”趙刀刀轉身離開,“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