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話的
說話的
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但也有很多相同。
只是趙刀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危險卻什麽也覺察不到的時候。
天黑下來了。
周圍樹木沙沙作響,幾團灌木在暗下的天色裏成了黑色的影子,有什麽東西在動。
趙刀刀面不改色,咬緊牙關,握緊了刀。
細微的聲響又出現了,這樣輕的動靜——從一團灌木中露頭的是一點綠色——原來是一只很細的青蛇。
暗沉的月色穿過枝葉灑在鱗片上,蛇身似乎是青翠欲滴的綠色,純粹的像是一支生長不良的細竹,兩只小眼睛漆黑如墨,正吐着信子望着她。
她眯了眯眼,“啊——是一只,沒有毒的小蛇。”
縱使如此,她也不該毫無察覺。趙刀刀握刀的手沒有動。
青綠小蛇又扭着身子向她爬近了些,它眼神中帶着一種懵懂的野性,探起頭像是好奇一般盯着她。
“我的刀下還沒死過蛇呢,”趙刀刀想了想,舉刀,刀尖正對着蛇頭,“真是新奇。”
新地方真是驚喜不斷。
在已經降臨的夜色裏,黑刀融入黑暗,只能看到一點虛影了。
青蛇歪了歪頭。
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你……能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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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刀刀愣住。
她看看眼前的蛇,又看看手中的刀,握刀的手不動,用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揉了揉眼睛。最後不得已看着蛇問:“你在說話?”
“嗯。”青蛇又向她爬近了些,确信道:“你不但能看到我,還能聽到我說話。”
趙刀刀喃喃自語,“這裏……動物都會說話?”
她看看手裏的刀,又看着蛇。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不覺得這一幕古怪離奇,只是想道:啊……原來這世上不是只有刀會說話嗎。
手裏的黑刀輕輕顫了下。
黑刀聲音低沉,語氣鄙夷,“你在亂想什麽?”
趙刀刀讪讪笑了下。
青蛇語氣淡淡,因着聲音稚嫩,顯出幾分少年老成的味道,“當然不是了。”
她蹲下來,也盯着蛇,眼裏冒着精光,問:“那你是什麽情況?”
“這麽久以來,只有你能看到我,也只有你能聽到我。”青蛇停頓了下,又補充道,“還有你這把刀……刀裏的……刀子精?”
這就更神了。
趙刀刀興致勃勃,“你竟然聽得見他說話?”
青蛇矜持地點點小腦袋,“嗯。”
她問,“你有名字嗎,小蛇,你叫什麽?”
青蛇仔細回想了下,它有意識起就在這片林子裏生存,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我沒有名字。”
趙刀刀心中一動,試着友善地建議:“我的刀是我見過唯一一把會說話的刀,他叫趙小刀,我起的,不如你就叫——趙小蛇?”
青蛇沉默。
它脆生生地挽救道,“我剛騙你的。”它絞盡腦汁,道:“我單名一個竹。”
趙刀刀暗道一句可惜,說:“那我叫你竹子吧,小蛇。”
青蛇沒有反駁。過了會兒說:“我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說話的。”
這是在委屈嗎?趙刀刀樂呵呵地想。“怎麽說?”
青蛇有些困擾的樣子,想着該怎麽說,“我每次說話,都很費力氣,說完了,就會昏一陣。”
“啊……”小蛇不如趙小刀,趙刀刀在心裏下了判斷,“原來是一只懶蟲蛇。”
青蛇直直地盯着她,無奈地吐着信子不說話了。
她笑了笑,“別生氣嘛。”
黑刀裏的刀子精對她這樣瞎套近乎的樣子已經習慣,全程沉默着。
只過了一會兒功夫,趙刀刀就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裏了。
之前有一把只有她能聽見聲音的刀,現在又多了一條只有她能看到的蛇。
“我要下山了,小蛇。”趙刀刀道。“你要留在這嗎?”
青蛇沒有說話。
“我帶你走吧。”
她把左手在新衣服上蹭了蹭,伸出去。
小青蛇乖乖地爬上手心,纏上了她的手腕。頭咬着尾盤成一個環。
她笑彎了眼睛。
收刀下山。
鎮子裏的市集大多已經收攤,只剩客棧還點着燈。
所有人都知道,唐家擂臺已經開了,再過些時候就要舉辦比武大賽,因而最近從鎮子下去坐船的外來人有許多,趙刀刀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只是偶爾有女子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和同伴低聲讨論幾句,想回頭找裁縫給自己也做一身。
這樣的藍色布料晚鎮是沒有的,看起來穿着舒服,又不會太過張揚,可惜尋常人家很難用得起金線做衣裳,不知又是哪個大門派的內門弟子出來游歷。
趙刀刀的頭飾樸素簡單,全部頭發被和衣服一樣材質的藍色發帶高高束起,垂在腦後,只別着一根黑檀簪子。
本身偏白的皮膚因為前些日子曬了太久太陽,黑了點,混在人群中不甚顯眼。
但還是有人頻頻向她看去。
比起衣服,她渾身最奪目的是身後背着的那把黑刀。
那把刀沒有刀鞘,被她随意地背在身上。
樣式倒不是見所未見,但一把全身漆黑的刀,越看越不像正經兵器。
微弱燈光照耀下,那把刀周圍似乎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黑霧,在慢慢地流動,竟然像是有生命的樣子,讓人不敢多看。
刀的氣勢完全蓋過了人。
趙刀刀對這些都一無所覺。
她盤算着,今天住一晚,到明天就出去坐船,到水城看看,有擂臺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她要交朋友去。
正當她打算邁進一家客棧。
刀子精終于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道,“趙刀刀,你身上還有錢嗎?”
“……”
“哦。”
趙刀刀擡起的腳又收回,對看到來客出來迎接的小二尴尬地笑了笑,轉身就走。
山上那幾位應該有吧,她想。
一番操作又回來,還是同一家客棧。
街道已經徹底黑了。
但這家客棧還很亮堂。店門氣派地敞着,高高懸挂的牌匾上寫着“晚來客”三個大字。店有三層,在周圍至多二層的房屋中鶴立雞群。屋檐高飛,挂的燈籠是鎮中最多最大,大廳繞過屏風還坐着許多客人喝酒聊天。
之前見過的那位小二又滿面笑容地迎上來,“客官又來了,剛看您經過我家,我家可是這鎮子裏最好的客棧了!您走完整個晚鎮也找不出第二家,看您也是俠士吧,您是住店還是?”
趙刀刀闊氣地扔了一塊銀子,“一間上房。”
小二手快的接住,搓了搓,喜笑顏開,“好嘞!”他到前臺遞過銀子,說了兩句,拿上牌子帶路道,“大俠這邊請。”
她跟上。
周圍有人在打量。
滿身腱子肉的虬髯大漢倒着酒,旁邊坐了個清瘦的青年人,相貌普通,身邊放着一把長劍。
他們這桌視線開闊,最關鍵的,是坐在那能看清每個要上樓住店的人。
那壯漢出聲道,“齊兄可看到那把刀了?”
被稱作齊兄的青年人點頭,他臉頰上有飲酒後的微紅,手肘撐在桌上,脊背虛虛靠在椅背上。
壯漢接着說,“這樣古怪的黑刀,我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青年人喝了口酒,“再古怪,也不過是一把刀罷了。到了水城,說不得還有更多奇怪兵器。”
壯漢道,“齊兄說的有理。只是——那女子的境界,我竟也瞧不出。”
青年人指尖輕敲在雕花木桌上,“許是那把刀的古怪,只看那女子,腳步輕浮,不像是高手。”
壯漢了然,問,“明天出去坐船要兩天才能到水城,齊兄之後可是決定好了,真要去那生死擂臺試一試?我聽說,天下榜的人也要參與其中。”
青年人目光盯着酒杯,語氣堅定,“我下山雖不是為此,但這樣的風景,遇上了,還是要看一看。”他輕笑一聲,“況且一個剛跨進天下榜一腳的人,還算不上什麽。”
壯漢抱拳,“王某佩服。”一口喝完眼前杯中的酒,“此次唐家天下擂臺之行多虧遇到齊兄才化險為夷,這一路還要多謝齊兄照應了,齊兄以後要是有需要之處,盡管提!”
青年人笑笑,平淡道,“小事。”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着。
趙刀刀坐在房中,黑刀靠在牆上。
一樓嘈雜,三樓宿處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剛進入走廊她就發覺這客棧不同尋常,這會兒屋子裏更是安靜極了。
趙刀刀已經默默喝了幾杯茶。
刀子精看她安靜的樣子就知道沒好事。
一片寂靜中黑刀出聲,“又偷聽呢?”
“噗——”她正聽得入神,驚得差點把茶噴出來。趙刀刀擦着嘴,擺擺手,“打聽消息,打聽消息嘛,咱們初來乍到,知己知彼才方便行事。”
青蛇也從手腕爬到桌上,盤成一圈,好奇地看着他們。
刀子精聲音低沉,像是剛休息過,帶着一絲沙啞,“這就是你聽牆角的理由?”
“隔壁是一對夫妻,正好也要去水城,順路,明天跟着他們就行了。”趙刀刀說,“別說的那麽奇怪嘛,我又沒有什麽都聽的壞習慣,達到目的就行,對吧。”
刀子精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好吧。”她認錯,“不聽了不聽了早點睡。”
她數了數剩下的銀子,綁好錢袋。其實她這一夥三個,只用付一間房錢,還挺劃算。
趙刀刀整理床褥,脫掉外衫挂在一旁,手順着衣領滑到衣擺繡着名字的地方,滿意道,“其實那店家倒是沒有騙我,這衣服挺不錯的。”
刀子精鄙夷道:“所以就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它?你倒是愛美。”
趙刀刀坐到床邊,笑了笑,“周忌說的,這衣服襯我,我穿上這身最有大俠氣派,不愁交不到朋友。”
“呵。”刀子精譏笑一聲,冷酷道出現實,“那是因為店是他開的。”
“……”趙刀刀偏了下頭,又笑了笑,“別這麽說嘛,他畢竟是我第二個朋友。他還說曬黑點也會容易交朋友。”她看着自己的手,已經比印象中的顏色深多了,“可惜好不容易曬黑點卻不在那了。”
刀子精只道,“別聽他亂講了,去睡吧。”
“好吧,我聽小刀的。”她枕着胳膊躺在床上,閉上眼。
青蛇盤在桌子上沒有動靜了。
夜深。
店門關了。
一樓的酒桌也散了。
趙刀刀閉着眼,突然出聲,“你想回去嗎?”
刀子精沒有回答,反問她:“你呢?”
“不想。”
“那就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