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火鍋蒸汽沸騰,海棠秀面一片模糊。
妹妹小如,死在阮輕栩六歲生日的前一天。
争吵,崩潰,昏厥。
徹底失去!
那年夏天,阮畫屏抑郁症發作。很多事情,作為當事人的她都選擇了回避。只是人在最無助時,往往憤怒又癫狂。
阮畫屏曉得旁人不會體諒自己,唯有不離不棄的親近者,才能容許自己情緒宣洩。環視周遭,再沒有比大女兒阮輕栩更合适的人選了。
自此,阮輕栩便成為母親口中所謂的“原罪者”。
因為阮畫屏認為,如果沒有意外懷這個大女兒,她就不會嫁給衣冠禽獸沈濤。同理,假如大女兒反應及時,小女兒就不會無辜慘死。甚至在她意識脆弱之際,該死的大女兒還誘哄着她失去了沈太太名號……
報複不了其他人,但她卻可以肆無忌憚的傷害女兒。
成長的旅途,父親道貌岸然,母親歇斯底裏。他們殊途同歸沆瀣一氣,殘酷無情地帶走了阮輕栩的童年。
美麗乖巧,聰慧伶俐,一度是父母對她的評價。
孩提的阮輕栩,深信讀書會是她的不二救贖,永遠當第一更是她安撫雙親的妙招。然而縱使她竭盡全力,父母仍不會憐惜。
他們用切實行動告訴她,即便她得了第一,對他們而言也毫無用處。
她的事,無人在意。
就如同她的名字,叫沈栩,與叫阮輕栩,壓根沒什麽區別。
他們只不過像物品一樣,以冠名權占有她。
沈栩原取自沈濤,那時他初為人父,寄人籬下的苦楚,令他愈發愛戴這個讨喜的精致雪團子。
問渠哪得清如許!
她叫沈栩(許),妹妹沈如。
栩栩如生,錦翠玉華。
可阮輕栩的記憶裏,日子竟比苦咖啡還澀喉。
他們離婚以後,阮畫屏堅持為她改名。
沈栩,阮輕栩。
兜兜轉轉,茕茕獨立。
“我妹妹小如,早不在了。”
阮輕栩故作淡然,雙手反複交握着玻璃杯,眼圈不知不覺地紅了。
見狀,文嘉麗斂神致歉:“對不起!”
“沒關系。”
“小阮珍重,我想你妹妹肯定很驕傲,她的姐姐如此優秀美好。”
“謝謝,我沒有您說的那麽——”
“要相信自己,阮輕栩!”
阮輕栩目露感激,迳而苦笑:“接下來,公司肯定會因我倍受抨擊。”
“這叫什麽話,難道你不是我司藝人?”
文嘉麗皺眉将她打斷,語氣極其嚴肅:“小阮,這些年公司在你身上賺了不少,所以千萬不要有任何愧疚之心。換言之,我文嘉麗如果連員工的切身利益都護不了,還開什麽破公司!”
眼淚終是無聲滾落,隔着煙霧缭繞,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氣壓無端低沉,文嘉麗佯裝不察,連連招呼阮輕栩夾菜,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轉移注意力。
人生在世,誰沒個難堪的時候。碌碌蝼蟻,皆是人前光鮮,被窩梨花帶雨。
生活,去他媽的吧!
吃完火鍋,文嘉麗目送阮輕栩離開。
只是待對方剛走,阿姨便送來了公司年度報表。工作稀巴爛,她很需要激情刺激。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性感絲綢吊帶裙,沒好氣地被丢在地上。
文嘉麗紅唇緊咬,耐起性子再次撥打。好家夥,她指節泛白,将手機狠狠擲在柔軟的金絲軟床上。
竟敢關機!
什麽人啊,有沒有合約意識。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早早晚晚讓她哭個夠。
*
與文總分開後,阮輕栩漫無目的地閑逛。
這段時間,她因受傷在家養病,幾乎沒有外出機會。眼下時間還早,于是她決定沿着浦江漫步。
汽笛聲起,天南海北的游客擦肩而過。
阮輕栩纖指輕觸屏幕,光亮乍現出兩張洋溢着幸福的臉龐。
“宋好喜,我又來看輪渡了。”
秋衣濃,人不歸。
再好吃的煲仔飯,沒有陪伴的人,亦觸動不了味蕾。
乘興而至,失意而歸。
#飯,搭配着吃才香#
配圖是色澤誘人、米粒金黃的煲仔飯。
阮輕栩一經發出,不到一分鐘,點贊評論輕松過千。
【哇塞,姐姐好會吃】
【這個季節,就是要吃煲仔飯】
【姐姐,跪求自拍啊】
【三嬸她二大娘的六姑媽,大美人終于有動态了,喜大普奔吶】
【她叫阮輕栩,逮住不容易。美味煲仔飯,引出大美女】
……
普普通通的動态,炸翻的不僅僅是評論區,很快便登頂熱搜。
以往熱點推送,阮輕栩都會避之如蛇蠍,但這次她隐約心生歡喜。
因為遠方的少女,應該也會看到!
不知她有沒有想起自己……
千裏之遙,濟市風光,三分在龍窟。
傍晚時分的南部山區,楓葉紅于花,斜陽映彩霞。光消影長,絡繹不絕的游人,三五成群下山。
彼時明湖槳聲船搖,畫舫琴鼓筝然。偶有晚至的游客,夜賞龍窟美景。
宋好喜和學姐趙清許,便是其中之二。她們背着登山包,相攜登上一階又一階的石梯。
“我不過随口一提,好意便不遺餘力。”
趙清許話語感激,眼底亦湧動着不知名的情愫。她十分眷戀當下,幾欲将心事訴諸于口。
反觀宋好喜,清眸澄澈,毫無雜念。
“嘿嘿,應該的。”
“這次真的辛苦你了,謝謝。”
“哎呦,咱們之間不必客氣,從前學姐幫了我不少呢!”
宋好喜和趙清許比起校友,更像是姐妹。
尤其是中考那年,對方在學業和人生方面給了宋好喜很多建議。
“這些佛像千姿百态,細觀面容,各個精致的栩栩如生!”
趙清許望景生嘆,不料宋好喜陡陷恍惚。
栩栩……
“想什麽呢,你今天發幾次呆了?”
吃飯的時候,等車的時候……
趙清許莞爾一笑,神色揶揄:“你不是要給我當導游嗎?來吧,展示一下。”
“呃,好。”
宋好喜将視線凝在近處的石窟上,迅速調整狀态道:“尊敬的趙清許學姐你好,歡迎來到濟市龍窟參觀游覽,學妹宋好喜非常榮幸能為你擔當講解。話不多說,接下來就開始我們的龍窟之旅吧!
石橋蜿蜒,曲曲折折。佛像有情,阿彌陀佛。
濟市龍窟相傳興建于隋唐,後因侵華日軍燒殺擄掠,導致窟龛和神像嚴重受損。新中國成立後,咱們政府部門特撥款予以修繕……”
夜色溫柔缱绻,軟語娓娓道來。
講的正投入,宋好喜忽然停住,捂着臉躲閃:“不要拍!”
“沒關系,我只是想留住……稍縱即逝的美景。”
宋好喜難掩羞澀,繼而邁步走向高臺。
見狀,趙清許亦快步跟上,與之并肩遠眺。
“學姐,你還記不記得阮輕栩啊?”
宋好喜猶豫再三,終是硬着頭皮問出了心裏話。
聞聲,趙清許雖有些詫異,但還是認真回答:“如今的大明星,昔日的競争對手,誰會不記得!”
“她在你們班,以前是不是受過排擠呀?”
說不在意,可喜歡一個人,哪能真的置之不理。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盡可能地肆意關切。
離開海市的那一晚,如今想起仍令人驚心動魄。除卻種種,宋好喜迫切渴望了解學生時代的阮輕栩,想知道她曾經歷過什麽。
趙清許腦海裏頓時浮現出很多畫面,那冰冷少女獨坐窗前。
周遭熙攘,一切與她無關。
沒人和阮輕栩做朋友,因為她壓根不需要朋友。
“我只記得烏泱泱的男生排隊向她示愛,交頭接耳的女生妄圖和她打招呼,可她全不在意。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也陸續有過很多競争對手,但每每回想,最佩服的就是阮輕栩。”
“還有嗎?”宋好喜星星眼裏閃爍着期待,聽得十分投入。
趙清許驀地失落,音色也有些沙啞:“夏日綿長,綠窗畔的少女滿臉疏漠。她絲毫不關心周圍人,也沒興趣了解八卦資訊,更不在意校花校草……班主任問大家理想是什麽,她斬釘截地表示要當第一。”
“咦,她後來真的每次都是第一,牛牛牛!”
心直口快的宋好喜,話音剛落才意識到不對。因為站在她對面的清許學姐,自此成了全校第二名。
“是的,阮輕栩後來做演員真挺讓人意外,我一直以為她會讀完大學搞科研。”
英雄相惜,學霸相憐。
“我宋好喜何德何能,這輩子能夠結識兩個大學霸,你們永遠是我前進路上的榜樣。”
“或許你才是真正的力量,是我和阮輕栩的人生高光!”
趙清許拍了拍她的肩膀,風從耳邊過。
方寸天地,百感相交。
趙清許軟唇蠕動,不顧一切地想為自己勇敢一次。
“好喜,你——”
“什麽?”
宋好喜仰面淺笑,拿着手機拍照。
深底的叫嚣難以抑制,暗戀成蠱,引人自焚。
“我……想向你了解,你是如何看待同性之間的愛情?”
原來是這個,莫非清許學姐有了喜歡的人?
聯想到自己,宋好喜立即舉雙手贊成。
“感情不分性別,一顆真心足矣!”
“真的嗎?”
“千真萬确!”
“那要是有人願把真心獻給你,你接不接受?”趙清許忐忑不安地追問。
“千金不換,如果能遇到真心,即使不喜歡,也會很感激對方的欣賞。”
趙清許死咬住下唇,沉默良久,突然抵近:“好喜,我從高一就愛慕你了。這些年不敢與你坦誠,現在我捧一顆真心來,你願意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