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阮輕栩正要答複,哪知宋好喜已迅速抽身,不着痕跡地與自己錯開距離。
“你好,我是輕栩姐的學妹。”
宋好喜話音未落,阮輕栩漂亮眸子一派幽深。她複雜淩亂的心再度被吊起,此刻烏睫半垂,神情落寞凜然。
“原來是學妹,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小姑娘。不過夜深了,你趕快去隔壁休息,換我來——”
“房嘉,少胡鬧。”
“這算什麽,比起你為我做的,不就守個夜嘛!”房嘉隐約憤慨。
“明天你必須殺青,而且我不需要你的照顧,甚至任何感激,我所做的一切僅出于良知。”
阮輕栩态度冷漠,仿佛對面的房嘉不存在。
“我知道,你以為我在刻意讨好,但我真的很想照顧你。”
房嘉早已習慣阮輕栩的秉性,所以此刻她完全不生氣,依舊厚着臉皮坐在她旁邊。
這樣的兩人,一冷一熱。即使坐在一起不說話,看上去也格外登對。杵在一旁的宋好喜,只恨沒個地縫鑽。
“呃,你們先聊。我肚子有點餓,下樓買點吃的。”
離開才是最恰當的,想來她們肯定有很多私密話要聊。自己木頭人一樣立在這兒,當真礙眼。
“宋好喜——”
阮輕栩不願放她走,可在瞟到她不安的小動作後,遂強忍劇痛道:“我也餓了,麻煩你早去早歸,給我帶根玉米!”
慣會使喚人,宋好喜沒由來的仄煩,悶聲敷衍:“知道了。”
漫無目的地瞎溜達,宋好喜仰視着燈火通明的住院部,心緒再度紛雜起來。
此時病房裏氣壓極低,阮輕栩閉着嘴不說話,高傲又森鸷。
饒是房嘉自诩口才了得,亦受不了這種忽視。
“你學妹在時,你尚能應答,怎麽到我這兒就無可奉告了?”
阮輕栩煩躁難耐,忍無可忍:“我最讨厭重複了。”
“你不必重複,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房嘉,你分明不喜歡我,何必逼迫自己。”
人與人之間,微妙感是可以捕捉的。
尤其是阮輕栩這種高敏人群,她能感受到善意,相反也極會體察嫌惡。可遺憾的是,她始終無法離析介于這二者之間的複雜情感。
房嘉驀然失語,頗有些進退兩難。
誠然她讨厭過阮輕栩,尤其聽好友訴苦時,對阮輕栩更是恨之入骨。然而人非草木,從威亞上掉落的一瞬,那個奮不顧身拽住她的窈影,便像一股風無聲無息吹進心間。
“随你猜度,我現在只盼能夠報答你。”房嘉眼尾輕殇,飛快瞥了她一眼。
怎奈阮輕栩并不買賬,一點情面也不留:“即便不是你,是這個世上任何一個人,我都會去救,明白嗎?”
“所以呢,那又如何?沒有這樣的假設,因為你救的人就是我。”
秀才遇到兵,簡直無法理喻!
阮輕栩索性拿起手機做自己的事,她決絕到熟視無睹,徹底刺激了房嘉。
這個出身富貴的小公主,從來順風順水。哪怕混跡娛樂圈,也很少有人敢給她甩臉子看。頃刻間,前所未有的委屈漫上心頭。
阮輕栩怎麽能這樣對自己,人長得那麽美,卻如此心狠手辣。“哇”地一聲,房嘉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猶不夠,還崩潰的捶胸頓足:“你是人嗎?有禮貌嗎?本小姐哪受過這種折磨啊!”
宛如魔音繞耳,倘若雙腿能走,阮輕栩恨不得百米沖刺。
“拜托,是你在折磨我。”
話音未落,回應她的是更大聲的嘶吼。
房嘉哭的肝腸寸斷,阮輕栩毫無所動。其實她并非針對房嘉,究其根本不過是房氏和沈氏交好,她深惡痛絕那個家庭的一切。
“哭夠了嗎?”阮輕栩實在受不了。
房嘉抽着鼻子,委屈巴巴的搖頭:“沒有,你滿意了!”
“病人需要靜養——”
不等阮輕栩說完,房嘉直接躺在空床上,憤懑怒怼:“陪護也累了,我先睡為敬。”
阮輕栩擡手按了床頭鈴,查房的護士很快巡了過來。
“這位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此情此景,遽得房嘉趕緊用手遮住半張臉,扭轉身子含糊不清道:“嘉嘉。”
“你登記了嗎?”
越瞧越古怪,護士直接翻本子查看,而後措辭嚴厲地批評:“你怎麽混進來的,給你一分鐘離開,否則咱們按規章制度來。”
“我來看朋友——”
“阮小姐,這是你熟人?”
阮輕栩搖頭反駁:“我有過夜陪護的人,煩請您帶她出去。”
就這樣,心不甘氣不順的房嘉磨着牙走了。
宋好喜收到阮輕栩短信時,已經在樓下轉了一圈又一圈,以至于滾燙的玉米都涼了。
上去,害怕人家正如膠似漆。不上去,又擔心人家饑腸辘辘。
最終,她在閃爍不停的快門裏拔腿飛竄。
涼亭裏的娛樂記者不知是等麻了,還是腦筋搭錯了,竟拿起攝像機逮着她亂拍。
空蕩的樓梯口,宋好喜差點撞上同樣失魂落魄的房嘉。
對方穿着白裙子,精致面容卻難掩淚痕,一副楚楚可憐樣兒。
難道太心疼阮輕栩……
“房嘉姐,你要走啊?”宋好喜禮貌地主動問候。
可眼下房嘉沒什麽好心情,氣頭上的她看誰煩誰:“不然呢!”
莫名其妙挨罵,幸虧宋好喜心胸寬廣,她無謂地聳聳肩。
“剛才遇到房嘉姐,你們倆鬧不愉快了?”
阮輕栩臉色難看的要命,目光冷如霜,看的人直發慌。
“宋好喜,幾點了你才回來?”
滿帶指責,頓令兩頭受氣的宋好喜忍無可忍。
“明明沒傷那麽重,偏說的危言聳聽。你們小情侶吵架,不高興逮無辜的人使什麽勁兒。”宋好喜埋頭嘀咕。
“嘟囔什麽?”
“誇你來着,喏,吃吧!”
阮輕栩一只手接過玉米,另一只手卻拽住了她的胳膊:“誰惹你了,這麽不高興?”
還能有誰!
宋好喜矢口否認,打着呵欠到:“趕車太累,精神不免松懈。時間真不早了,等你吃完玉米,我幫你洗漱,咱們早點休息。”
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如今她總算想明白了。人家阮輕栩喜歡誰,同她有什麽瓜葛。如今當務之急就是照顧好對方,決不可胡思亂想。這樣來日分別,方能問心無愧!
宋好喜情緒百轉千回,任阮輕栩如何捕捉也探不出一二。
寂夜漫長,宋好喜半阖雙目,腦海裏湧現出一幕一幕。
在醫院觀察了近三天,确定阮輕栩沒什麽後遺症,艾美麗忙馬不停蹄地帶她們回海市。
張阿姨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念叨:“哎呦,輕栩怎麽受傷了?”
不知為何,阮輕栩不肯同張阿姨講話。逼得的張阿姨眼巴巴地望着她,眼尾紅了好幾次。
宋好喜不願尴尬,見機為她們緩和:“養一陣兒就好了,幸虧學姐堅強,換我早就疼的嗷嗷叫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次說什麽也必須靜養。美麗,工作不能再接了,當下以輕栩身體為重。”
“我明白,張阿姨。”
艾美麗說完,扭頭又沖阮輕栩囑托:“我明天帶兩個小助理來。”
阮輕栩這段時間真離不開人,既然宋好喜興致不高,她也不願強人所難。點頭正要回應,卻聽一旁的宋好喜慢悠悠地毛遂自薦:“我這段時間沒什麽大事,不如就讓我和張阿姨照顧吧!”
“我和囡囡最好,這樣也清淨。那美麗你回去好好歇歇,瞧這眼底的陰影,最近倒是苦了你。”
張阿姨慈愛地拍着艾美麗的肩膀,視線一直落在阮輕栩身上。
“美麗,我給你放三天假,出去好好散心。若有什麽輿情,法務部處理就可以。”
阮輕栩松開艾美麗的攙扶,言語間非常體諒。既如此,艾美麗只得感激地離開。
不久,張阿姨尋了個由頭遣走宋好喜,房間僅剩她們兩人。
“輕栩在怨我,對不對?”
張阿姨自幼照顧阮輕栩,對她比親閨女還好。
“您不該擅做主張,把我的事毫無保留地告訴她。”阮輕栩一動不動地凝着對方。
“我知道不該這麽做,可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是這個世上同你最親密的人。輕栩,阿姨明白你的壓力,但你媽媽獨自在國外——”
阮輕栩睨着她臉上的懊惱之色,嗓音愈發婉轉:“在這個世上,很多東西都會考核,但唯獨做父母不必。她心底早就沒我了,張阿姨你為什麽不肯承認,我的親生母親恨我呢!”
“她糊塗了,哪有當媽的會這樣。”張阿姨一息恍惚。
“比起沈太太這個虛名,我算得了什麽。妹妹死了,她卻至今都不肯放過我。人在國外,每年飄來雪花般的賬單幾乎快要壓垮我。請您告訴我,我的病該怎麽好?”
阮輕栩臉色極差,渾身發抖地抓起近旁的藥,哆哆嗦嗦中妄圖全部吞下。
“不不不……孩子,我求求你,千萬別這樣。”
阮輕栩眼神變得空洞,揚唇自嘲:“你們口口聲聲在意我,轉頭卻毫不猶豫地迫害我。眼睜睜看我至絕境,可我真的不想瘋掉,所以好不容易爬起來。不成想你們竟要再度打倒我,請您告訴我,我的原罪是什麽?”
“把藥給我,好孩子。”
“呵呵,我的原罪應該是出生!”
或許,當初就不該來這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