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喂,姐你沒事吧?”宋好喜語速極快,心底躊躇不安。
另一端長久沉寂,聽筒裏唯有微弱的“滋滋”聲。
何需細想,定是阮輕栩不小心誤觸屏幕,才陰差陽錯的撥給自己。宋好喜失落至極,垂頭喪氣地準備挂斷這通無厘頭來電。
“宋好喜,是我。”阮輕栩及時回應。
莫名哽咽,宋好喜撫着胸口道:“我知道是你。”
阮輕栩遲疑片刻,忽然問:“你還在江寧嗎?”
“在的,我看到新聞了,姐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宋好喜神情呆滞,忽如其來地流淚。
阮輕栩似乎很意外,清冷嗓音迳而柔緩:“我記得你向來不太關注娛樂圈,對我更是罕有了解的興趣。”
“哪有,不說這些了,你身體到底怎麽樣?”
新聞報道簡直恐怖,看一眼都能吓死大活人。
原以為阮輕栩會報平安,哪知她沉聲訴苦:“我狀态很糟糕,腿折了,臉也要毀容了——”
宋好喜瞬間失态,語無倫次到失智。
“阮輕栩,你不能死啊!皮相固然重要,但演技才是立足之本。你定會逢兇化吉,來日大紅大紫……所以你必須好好的!”
她啰裏吧嗦的安慰好一陣,阮輕栩始終沒開口,沉默着不知想什麽。
“瞧我這張嘴,當真急糊塗了。姐,我剛才不是詛咒你,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你趕快就醫,我不打擾你了——”
“宋好喜,不要挂。”
“沒挂!”
對方愁緒郁結,莫非有急事交代。
“你能來照顧我嗎?”
阮輕栩無力地垂下眼睑,長指打圈兒萦繞眉心。
“呃……等我!”
通話戛然而止,宋好喜使出生平最快速度,不到十分鐘就将行李整理完畢,而後訂票打車,在小帥的目瞪口呆中揮手離去。
距離影視基地最近的恒城人民醫院,門診樓下燈火通明。不同以往,今日或蹲或坐或倚着數個娛樂記者,他們毫不避諱路人的注視,聚精會神地扛着“長槍短炮”。
直到夜幕降臨,有個年輕女子一路小跑過來勸阻:“兄弟姐妹們,這都九點了。大家也辛苦,咱們請回吧!”
“那阮輕栩現在怎麽樣?”七嘴八舌地搶着問。
“等她出院,會親自回複的。”
俨然失望,他們不滿地冷嘲熱諷。
“大明星一舉一動關切多少人,咱們就當心疼粉絲了。”
“對啊,美麗姐,你幫人幫到底,簡單采訪一下不行嗎?”
“是死是活,大家得有個準兒啊!”
……
艾美麗險些氣炸,但為了阮阮,她還是和氣十足:“眼下情況特殊,大家換位思考。阮阮一切平安,只是身體未愈,下樓前她特意叮囑我感謝大家對她的關心。天實在不早了,我給諸位訂了餐,就在對面小吃街上,勞煩各位高擡貴手!”
就診路上,若非個別記者橫沖直撞的追車,阮阮傷勢怎會加重。如今為了輿論,怕他們大鬧醫院影響無辜病患,艾美麗才懶得與之斡旋。
費盡口舌,好話說盡,伏低做小,才總算換得短暫喘息。
安靜的病房裏,阮輕栩正渾身發抖的掙紮。她試圖憑一己之力從床上撐起,然而努力嘗試了很多次,依然無法遂願。
不甘示弱的她額頭細汗密布,整個手背青筋畢爆。咬牙堅持,終是不堪一擊,最後重重倒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着再度驚醒。此刻眼皮劇跳,神情麻木灰敝,一動不動地呆望着慘白的天花板。
燈光昏黃,周遭黯然。
意識極端無助,阮輕栩徹底失控,她忽然想起很多深藏未展的痛苦記憶。
“死去的怎麽不是你,你才該死啊!”
“我當然要錢,很多很多的錢。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這是你欠我的。”
“不夠,永遠不夠!”
“抑郁症?恐慌心悸?随你怎麽講,少裝可憐,名利盡收的大明星慣會矯情,我才不會憐惜你。”
“永遠沒人愛你,你這個怪物,給我滾出這個家。”
“你媽媽是神經病,爸爸也讨厭你。我如果是你,早就去死了。”
……
深淵暗無邊際,那些猙獰邪惡的面孔,各個張開了血盆大口。
外面開始下雨,電閃雷鳴,光線格外模糊,雨聲稀裏嘩啦的撞擊耳膜。
阮輕栩身體翻滾,四肢百骸無處安放,巨壓之下動彈不得。
“求求你們,不要丢下我。”
“阮輕栩!”
适時趕到的宋好喜,手足無措地緊擁着她,動作僵硬地輕拍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細語不斷:“別怕,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望着眼前這一幕,艾美麗震驚的倏然止步。
舊疾複發的阮阮,竟然不吃藥就可以安定下來……
“幸好有你,否則又要上頭條。”
艾美麗定神走入病房,仔細檢查窗簾後,如釋重負地癱在地板上。
“美麗姐,究竟怎麽回事啊?”宋好喜心底有千百個疑問。
其實有些事,艾美麗也不夠清楚。只是想到阮輕栩會主動求人,破天荒地要宋好喜來照顧自己,她便不再隐瞞,盡可能的直言相告:“做藝人壓力大,阮阮一直又很拼,所以她心理狀态不是特別健康。今天片場出了大事故,她難免受影響。再加上錯過一個節目,還是阮阮入圈以來頭一次主動争取的。”
糾結良久,艾美麗到底還是有所隐瞞。
怪不得,那或許是阮輕栩年少的夢,是誠摯的熱愛吧!
“看到新聞的瞬間,我都吓壞了。學姐說自己狀态不好,我真沒想到會這麽……幸好我來了,否則真無法原諒自己。”
來不及深思熟慮,艾美麗脫口而出:“好喜,我特別感激你。其實即便你明天來,我們亦會感動的一塌糊塗,但這麽晚了,你一個小姑娘還是義無反顧的來了,我終于明白阮阮為什麽——”
話到嘴邊,艾美麗咬唇轉移:“對了,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買。”
“不用麻煩,我不餓。美麗姐快去休息,今晚我在這裏守着學姐。”
“這怎麽行,我通知了小助理——”
“樓下的記者肯定不會輕易離去,關鍵時刻咱們無需見外。”
艾美麗眼睛通紅,哽咽着抱了抱她,随即攥着兩個手機匆忙離去。
外面的雨停了,宋好喜小心翼翼地為阮輕栩掖被角。深眸幾許,她起身走到窗前,眺向水汽彌漫的天盡頭。
初秋微涼的夜風突襲,清冷蕭索中響起嘤咛。
“渴,幫我接杯水!”
聞聲,宋好喜立即舉杯道:“我抱你坐起,算了,我喂你。”
“宋好喜?”
燈光刺目,阮輕栩半眯着眼緩緩睜開,黑瞳久久凝視着眼前人。
“好點沒——”
“嗯,謝謝。”
狂風乍起,新鮮空氣攜冷風卷入。
久違的體會到真實,阮輕栩下意識攏住被子。不安的剎那,細白嫩手竟被對方溫熱地按住,而後她整個人也牢牢落入宋好喜暖懷裏。
“還冷不冷,你蓋好被子我去關窗!”
偷瞄着懷裏的烏黑腦袋,見她異常乖巧,宋好喜心頭莫名發癢。
一時間,某種不可描述的情愫,在心底肆意漫開。她無法言喻,解釋不得。
因為這種從未體會的情緒,一瞬即逝!
“先不要動,讓我緩緩。”阮輕栩眉心緊蹙。
可這種扭麻花的抱姿豈不更別扭,宋好喜強制掰開了她,低聲哄慰:“你剛做了噩夢,所以才會不安,這很正常。我也想多抱抱你,但這樣終究不利于你恢複。”
阮輕栩嘴角噙着絲淡笑,昂頭輕喃:“原來虛弱的情感,是可以得到慰藉的。”
越是這樣親密,記憶越不受控制地回溯。
隔壁樓的拐角,有個剝落漆皮的綠色垃圾桶,垃圾桶旁總站着個明媚少女。她有着亮晶晶的圓眼睛,唇紅齒白,眉目間總透着小小得意。
阮輕栩每次路過那個拐角,脊背都會無端發麻。她一直以為是自己過分緊張,對新學校陌生排斥,直到與那位少女四目相對。
獨坐在空蕩蕩的大教室,她麻木恨怨地彈着一曲又曲哀樂。誰也不知道她想什麽,誰也不在乎。
然而門轟地推開,夢中短暫出現的少女,揚眸甜如蜜糖。
“同學你好,我是六年級三班的宋好喜!”
那時的阮輕栩鮮有微笑,可寂靜的凝滞後,她嘴角悄然漾笑,故作頓神:“我不太好,宋學妹。”
她是個無趣,且不讨喜的人。如此回答,對方應該會頭也不回的消失……
“怎麽辦?要不要把個脈!”
少女啞然倉惶,眼底閃着慌促,竟沒有一走了之。
這是關心?
還是像沈渠那般的挖苦,阮輕栩真的聽不出來。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對方,竭力鎮靜:“你來!”
“我不會,我是讓你去醫療室!”
少女擺着手退步,到底被她吓走了。徒留阮輕栩絕望地趴在窗臺,心想少女肯定不會再想見到她。
氣氛微妙,暗流湧動。
宋好喜一息察覺對方的不對勁,不由自主地将視線落在她臉頰。
視線交融,脈脈喁喁。
四周過分安靜,以至于回廊外鞋跟觸地聲格外清脆,“噠噠噠”地驚醒她們。
宋好喜光速起身,倉惶地瞥着精致得體的來人,待看清對方模樣後,全身再無半點力氣。
“阮阮,這麽晚你還沒睡?艾美麗呢,她跑去哪裏了?”
房嘉憂懼到泫然欲泣,漂亮臉龐盡帶關切。
阮輕栩則不動聲色地握住宋好喜,神情疏冷:“不用你操心,回去吧!”
“你在這裏留院觀察,我在酒店也坐立難安。大不了明天請假,總之你不要再拒絕我。”
像是偶然注意到宋好喜,房嘉“咦”了聲,回眸嫣然一笑:“阮阮,這位漂亮妹妹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