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病
心病
因為那是陸昭雲的心病，是陸昭雲一輩子的虧欠。
賈代貞手裏握着的是那把刻着陸昭月名字的如意雲頭銀鎖。
陸昭雲看到賈代貞手裏托着的那把長命鎖時，仿佛渾身的血液都有一種不可置信的停滞，然後又極速沸騰起來，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心口一直延伸到指尖。
陸昭雲眼神沉沉，去接那把長命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夢醒之後發現，夢中一切，竟然全都成真了。
人生極致幸福的時刻莫過如此。
原來尋尋覓覓這許多年，最後竟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見到彼此的。
這樣令人激動的時刻，陸昭雲依舊克制着，仔細确認了長命鎖的真僞。
其實這長命鎖很難有假，畢竟是陸紹元當年親自設計的，又沒有在外人面前顯露過，外人根本不會知道這兩把長命鎖的存在。
陸昭雲将賈代貞藏進自己馬車的夾層裏帶了出去。
一般人指知道陸昭雲這馬車寬敞華麗，卻不知在馬車的地步還有一個夾層，可以同時藏匿兩個人。
賈代貞就這樣消失在了守衛森嚴的皇城，以致于錦衣衛現在還在不斷尋找她的下落。
可惜青萍的那一張臉她是不會再用了。
賈代貞蜷縮馬車底部，通過用來透氣的縫隙觀察着周圍的情況。
等馬車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她才打開機關，打開木板輕輕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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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馬車駛離，才站起身來，望着遠去的馬車，拍了拍手上和膝蓋上的灰。
這段時間風聲緊，她不想平白出現在陸府。
而且此時跟着陸昭雲走，他定會追問自己為何會出現在皇宮裏，又為何要對平王妃的孩子下手。
況且，事态的發展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她還要做些準備。
她會回到陸府，但不是現在。
陸昭雲手裏緊緊捏着那把失而複得的長命鎖，一路上腦子裏想得十分專注，等到了一條罕有人至的小巷，才想起應該早點将賈代貞放出來。
不料停下馬車，陸昭雲下車一看，馬車底部的隔層早已向下打開。
原本躲在裏面的人早就不知去向，只留了一枚香吻唇印在木板上，上面用胭脂寫了四個字：“我會回來。”
陸昭雲将木板裝了回去，扶着馬車壁直起身子來，不禁捂了一下心口，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而如今，封登潮河河堤上飛濺數丈高的水花，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宣告了賈代貞的回歸。
而封登河堤一毀，受災最嚴重的，依舊是青雲城，但潮河兩岸的州縣多多少少也遭受了洪災的襲擊，一時間，封登地界內，民生凋敝，一片凄涼。
封登府原本還能在本府調動糧食、藥物、人力來支援青雲城，如今幾乎整個封登都困在滔滔洪水裏，只有最南邊，一向最是狹小最是窮困的雀縣，因為多山的地形，較高的地勢，幸免于難。
雀縣知縣林牧是前年恩科進士，年紀輕輕，頭回參加會試便高中了，進了翰林院做編修，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等過幾年混夠了資歷，便會調往六部任職，再不濟，也能在鴻胪寺、太常寺等衙門混個不錯的職位。
可是這林牧卻被外派到了雀縣這麽個鳥不拉屎的貧苦之地。
雀縣多山少平原，村民們開山種植本就不易，自家儲糧少，能上交給縣裏的便更少。
雀縣糧倉裏面的儲備糧食，只夠青雲城遷移而來的災民撐四天。
原本封登已經籌措了一些糧食準備運往雀縣支援青雲災民，但是封登堤壩一毀，便是自顧不暇。
彭萬派出去求糧的人都沒能帶回好消息，臨近府縣管事的都以自家也受了災，算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為由拒絕了。
稍遠的府縣又是遠水止不了近渴。
那日，宋錦繡撐着小筏，冒着大雨在水上整整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任何關于蕭聞澤的消息。
最後體力有所不濟，昏倒在竹筏上，被陸昭雲派去保護她的侍衛背了回來。
陸昭雲深吸了口氣，擡手探了探宋錦繡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燙。
這幾日宋錦繡沒怎麽吃東西，又到處奔波淋雨。
身體又不是鐵打的，不出問題才奇怪。
辛正信來這邊瞧過，開了方子。
陸昭雲命人煎好湯藥端了過來，親自喂給宋錦繡喝下。
宋錦繡喝了藥悠悠轉醒，意識剛回到腦子，脫口而出的便是：“有齊王的消息了嗎？”
陸昭雲這才将手裏的藥碗放到一邊，轉動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卿卿搖了搖頭。
宋錦繡默了默，幹涸的唇瓣再次開啓：“那災民呢？”
“情況尚可。”
宋錦繡只歇了半日，便又起身了。
這幾日一直跟着林牧一起給災民施粥，眼見着大鍋裏的米湯越來越稀。
雀縣的糧食，要撐不住了。
宋錦繡踉跄了一下，被身邊的陸昭雲及時扶住。
“歇會吧，這裏有我們兩個就行。”陸昭雲瞧着宋錦繡肉眼可見瘦削下來的臉頰，勸道。
她這幾日每日天不亮就開始忙活，又是采藥又是熬粥又是治傷的，好像只有忙起來，才能忘記，蕭聞澤還沒有被找到這個壞消息。
宋錦繡剛屈膝想要在一旁的條凳上歇歇腳，前方派對領粥的人群裏，忽然又個姑娘直直地倒了下去。
宋錦繡立馬重新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那姑娘身邊，手指往那姑娘纖細的手腕上一搭，心中一沉。
宋錦繡最不願意看到的時疫，到底還是起了。
周圍的百姓都圍過來，有些好奇又有些擔憂：“殿下，她沒事吧？”
宋錦繡擡手止住他們探身過來查看的動作，語氣嚴肅：“都推開，是時疫，會傳染的。”
人群一片嘩然，繼而如遇到火球的螞蟻一般以宋錦繡為圓心散開。
原本就低迷的氣氛，如今更顯緊張。
宋錦繡其實一點也不擔心糧食，不擔心藥物，甚至不擔心時疫，如今唯一不在她掌控範圍內的，就是如今下落不明的蕭聞澤。
“我這裏還有些存糧，希望能幫到大家……”賈代貞從牛車上跳下來，慢慢朝這邊走來。
陸昭雲瞳孔猛地一縮，扔了手裏的湯勺，剛想挪步，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頭囑咐身後站着的子澄：“這邊有病人，去阻止她，不要讓她靠近這邊。”
子澄領命而去。
人群漸漸散開，宋錦繡跪坐在地，透過一個個離去的背影，看到了往這邊而來的賈代貞。
手指竟隐隐有些發麻，宋錦繡眼底劃過一絲狠厲嚴峻，這次她竟出現在了青雲城。
是因為陸昭雲也來到了這邊嗎？
宋錦繡記得前世，陸昭雲是在西南的密林裏發現賈代貞，并最終将她待會定國公府的。
而從陸昭雲的反應來看，他必定已經見過賈代貞了，而且，賈代貞在他心中的分量還不輕。
宋錦繡不知為何，牙有點酸，不禁狠狠地咬了咬，別開目光，将那依舊不省人事的姑娘扶了起來，同守在不遠處的士兵囑咐道：“在南邊再搭些帳篷，用來安置感染了時疫的病患。”
“還有，去叫辛大夫到我的帳子裏來。”
宋錦繡沒有管那邊的賈代貞，徑直帶着病患離開了。
被攔住的賈代貞見病患已經離開，便不顧子澄的阻撓，小跑着來到了陸昭雲的面前。
“我說過，我會回來的。”賈代貞臉上帶着天真無害的笑，伸手拉住了陸昭雲的袖子。
陸昭雲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沒動，但聲音到底軟乎了下來：“知道我在雀縣所以才過來的？你知不知道現在這裏是一團亂？”
“我知道，所以我才擔心你，你看，我還帶了眼下你們最需要的糧食來。”賈代貞親昵地挽了陸昭雲的手臂，伸出食指往那輛牛車遙遙一指。
因為陌生人的觸碰，陸昭雲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克制住了推開賈代貞的沖動，微微揚起嘴角，語氣溫和，不似尋常的微冷：“那之前為什麽要不辭而別？”
“我害怕，我害怕錦衣衛抓到我，會連累到哥哥。”賈代貞無辜地眨眨眼睛，理由似乎很是充分。
陸昭雲的呼吸在聽到賈代貞喊他哥哥的那一刻，不由地一滞。
五步開外，斜着眼睛不斷往這裏瞟的子澄卻是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抓捕青萍那日，子澄沒有跟在陸昭雲身邊，故而這是子澄第一次見賈代貞，看到賈代貞對自己主子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而且主子居然沒有推開她，甚至還好脾氣地問她為什麽不辭而別？
什麽意思？是埋怨這女人離開了他？
不是？這女人哪裏冒出來的？
子澄一時只覺得莫名其妙就火冒三丈了。
“那現在就不擔心連累我了？”
“現在風頭過去了嘛。”賈代貞輕輕搖了搖陸昭雲的手臂，希望陸昭雲不要再繼續問下去了。
陸昭雲便也好脾氣地依了她。
“別在雨裏站着了，回吧。”
兩人撐着同一把傘離去。
子澄呆在原地，滿臉疑惑地看了一眼陸昭雲的暗衛，似乎再問：“你知道怎麽回事嘛？”
那暗衛經過嚴格訓練，對主子的私事充耳不聞，便冷着臉，一言不發地從子澄面前走過，跟上前頭的陸昭雲。
子澄深吸了一口氣：“嘿，你小子！”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暗衛，最後還是頹然地落了手，朝宋錦繡離開的方向看去。
“我的仙女主子，求你回頭看看吧，你的男人要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妖精勾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