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绮夢
绮夢
下了馬車，蕭聞澤也沒有向往常一樣，牽着吳绮夢的手将她扶下馬車，只是自顧自往後院走去。
房門開複關，外頭的陽光只是短暫地停留，便又被隔絕在了門外。
室內一時沉寂，無人說話。
吳绮夢局促地立在門邊，手指無意識地亂攪着，一如她紛亂的思緒。
蕭聞澤已經在桌前坐下，見吳绮夢還站在一側，便示意她坐下說話，雖說臉色不太好，但語氣依舊溫柔不見厲色。
“你我曾是最親近的人，我也不兜圈子了，那根手繩，是你偷走的嗎？”蕭聞澤将桌子上倒扣的瓷杯翻轉過來，倒了一杯清茶送到吳绮夢面前。
此言一出，吳绮夢心中緊繃的弦算是徹底斷了。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所擁有的，自始至終都只有蕭聞澤的寵愛罷了。
是蕭聞澤讓她知道，世間原來真有男子不是縱情聲色、喜新厭舊，原來自己也能被一心一意地對待，原來無條件的信任無顧忌的寵愛是如此美好，讓她食髓知味，無法自拔。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柔情蜜意。
那些美好，終究還是如握在手裏的沙子，漸漸都溜走了，即使她不顧一切地握緊手，試圖抓住他們。
“呵。”良久，吳绮夢嗤笑了一聲，“是我偷的。”
蕭聞澤不由舒了一口氣。
“你怎麽知道那根手繩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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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绮夢悲從中來，又想起前世被踐踏進泥濘的日子，不禁紅了眼眶。
面對這個曾經給予自己無限溫柔的男子，她不願欺騙，也不願隐瞞。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前世，我和她一起被人牙子發賣，她進了尚書府，而我進了念奴嬌，後來她成了官家失而複得的小姐一路從王妃做到太子妃，最後成為皇後，而我，卻在念奴嬌裏被一個又一個薄情的男人辜負、欺負，落魄病痛而亡，重來一世，我嫉妒她，所以便偷走她的紅繩，換走她的人生。”
話到此處，吳绮夢落下一滴淚來，哭自己前世孤苦無依，今生鏡花水月。
“你一定會怨恨我對不對？但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我不後悔。”
蕭聞澤靜靜聽她講完，擡手遞了一塊布帕給她拭淚。
“我相信。”蕭聞澤語氣平靜，絲毫沒有聽聞離奇事件的驚訝，“因為成婚後，我就開始斷斷續續做些奇怪的夢，夢裏我與妻子琴瑟和鳴、互相扶持，她為了我奮不顧身、以命相護，只是可惜我一直看不清她的臉……刺殺事件後，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原來竟是宋錦繡，你被禁足的這段時間，我斷斷續續夢見了更多，全部都是她……”
蕭聞澤言盡于此，但吳绮夢已經恍恍惚惚聽不清蕭聞澤的話了。
所以，所以對自己的偏寵，都是因為前世和宋錦繡的情深義重嗎？
所以，她自始至終就是個鸠占鵲巢的小醜，以為借着假的身份僥幸竊取了短暫的真心。
卻原來，那真心也從來不屬于自己。
蕭聞澤見吳绮夢淚如雨下，眼底最後的一絲光亮也不見了，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忍來，語氣也更和緩了幾分：“我不怨你。”
他頓了頓，淺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只是以後，不必再見了。”
蕭聞澤将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拿出來放在桌上，起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夫妻恩情，就此斷絕。
傍晚，吳绮夢便帶着所有細軟搬到了京郊的一處僻靜小院。
蕭聞澤留給她一處小院，黃金五百兩，足夠她體面地過完餘下一生，過往一筆勾銷，也算是好聚好散。
吳绮夢行屍走肉般呆坐在房內望着門外小院中，月色皎潔如水般撒了滿地。
這樣的圓月夜，他們曾經一起撫琴起舞，一起飲酒作詩，一起賞月暢談。
那是多麽美好的時光啊。
可惜偷來的東西，終究不得長久。
忽有人踏出月門，踩碎了一地的白月光，吳绮夢臉頰上還挂着淚，緩緩轉動眼珠子看向遠處，便見宋錦繡穿着一身華貴的流光錦長裙，手挽鵝黃披帛款款而來，銀線制成的花紋随行動上下輕飛，熠熠生輝，襯得她整個人似月下嫦娥，翩然而至。
宋錦繡在吳绮夢面前駐足，視線停留在她臉頰未幹的淚痕上。
吳绮夢今日未施粉黛、未簪釵環，一雙眼睛已經哭腫了，兩廂對比之下，更顯落魄落寞。
吳绮夢不由地背過身去擦幹淚痕，不讓宋錦繡繼續打量：“宋錦繡，不，光華公主殿下，深夜前來，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宋錦繡自然地在桌邊坐下，也不掩飾：“是。”
吳绮夢似乎是被宋錦繡的這回答氣到了，驀地轉回身來：“你！”
宋錦繡眼神一凜：“你什麽你！鸠占鵲巢你還有臉了？”
吳绮夢氣結，剩下的話被盡數噎在了喉嚨裏。
她忽然一笑：“那又如何？你已經成了陸昭雲的外室，蕭聞澤的姐姐，你與他終究是錯過了！”
宋錦繡聞言，不置可否，只盯着吳绮夢的眼睛良久，盯得她慢慢心虛起來，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吳绮夢知道，蕭聞澤已經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若他強求，他們未必沒有可能再續前緣。
宋錦繡忽地輕笑一聲：“那些東西，我前世便享用夠了，你以為我是你嗎？眼裏只看到這些東西。”
宋錦繡的不屑深深刺痛了吳绮夢，那些她視若珍寶，得而複失的東西，原來在她眼裏，竟是如此不屑一顧。
吳绮夢一口氣徹底洩了，整個人也重新頹喪了下來，有氣無力道：“所以你今晚就是專程過來看我笑話的嗎？”
“當然不是。”宋錦繡一招手，便有人從月門後轉出，小跑着送進來一壺酒。
“我是來取你姓名的。”宋錦繡臉上帶上熱絡親切的笑，像是在招呼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吳绮夢卻是驟然變了臉色，想要站起身來逃走，卻發現自己如被失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兩腿發軟。
這是一個人恐懼之極時的反應。
想逃不能逃，才最折磨。
宋錦繡臉上笑意不變，先一步擡手按住了吳绮夢的肩膀：“你殺我一次，我殺你一次，這很公平。”
“不！你不能殺我！我是齊王妃！你怎麽敢殺我！”吳绮夢恐懼到了極點。
宋錦繡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你已經被休了，你忘了嗎？”
她順手拿起桌上放着的和離書，在吳绮夢眼前晃了晃。
吳绮夢恐懼之餘又湧上一股羞憤來。
宋錦繡眼珠子一轉，湊近了問道：“還是你想茍活着，眼睜睜看着我一路青雲直上，與他恩愛非常？”
“前世你不是都看過了嗎？不覺得沒意思嗎？”
吳绮夢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羞惱恐懼到了極點，倒是催生出幾分勇氣來：“憑什麽？憑什麽就因為你是官家的小姐就能擁有一切，樣貌才情我哪點不如你，就因為投胎投的不好，便要永遠活在爛泥裏嗎？”
宋錦繡倒是沒想到吳绮夢到這個份上還能吼出這麽一句來，眨眨眼，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來：“所以呢，這次你當了吳家小姐，還不是一把好牌打得稀爛？若非我出手，你早就因為謀害平王子嗣而被賜死了，甚至還要連累整個齊王府，還有命在這裏朝我大吼大叫？”
吳绮夢漲紅的臉瞬間褪得煞白，比生宣還要白上幾分。
“你這樣的蠢人，留在玉郎身邊只會不斷拖累他。”宋錦繡已經滿斟了一杯毒酒送到吳绮夢面前，溫聲道：“不如死了幹淨。”
吳绮夢喘着氣，死死盯着那杯毒酒，良久，還是伸手将它拂到了地上。
她想要活着，就算是活在塵埃裏，也想要活着。
宋錦繡神色未變，耐心地又取了一個酒杯，滿斟上，再次送到吳绮夢面前。
這次，她利落地捏住吳绮夢的下巴，不顧吳绮夢的掙紮，強行将毒酒灌了下去。
毒酒入喉，如雨水打在滿是塵土的泥地上，激起往事紛紛揚揚。
吳绮夢倒在地上，視線裏只剩下宋錦繡的一雙繡鞋，上面繡着似錦繁花，绮麗絢爛，如夢一場。
宋錦繡靜靜地站着，俯視着黑紅的血液從吳绮夢嘴角流出，吳绮夢的手指顫了顫。
“下一次，好好地活。”
宋錦繡面無表情擡腳離開，身後，吳绮夢慢慢閉上了眼睛。
蕭聞澤其實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和宋錦繡的關系。
正對月飲酒傷懷之際，管家忽然神色慌張地跑來，向他報告了吳绮夢中毒身亡的消息。
“今晚，光華公主去過……”
良久，蕭聞澤長嘆了一口氣：“封鎖消息，對外稱王妃驚懼生疾，七日後再放出病逝消息，風光大葬。”
管家領命而去。
光華公主府很快便修葺一新，宋錦繡挑了個吉日住了進去。
畢竟自己的公主府不比一攬芳華，眼線少，自由得多。
搬進去的當天，她便差了簡穎初出去張羅籌備吹雪茶樓事宜。
自己則在午後衆人昏昏欲睡之時，換上了侍女的衣服，喬裝改扮拎着一個包裹從後門溜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