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關起門折騰了半天,楚辭才搞清楚詩經說的“水貨”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真就是字面意義的水貨,水裏的精怪。
小孩大概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據說叫李餘,是條鯉魚。
李餘怯怯地瞥了一眼詩經,立馬低下了頭,哆哆嗦嗦地站在旁邊,活像是被欺負了的小白菜。
“小餘,你是怎麽過來的?”楚辭蹲下來,微微仰頭看着李餘的眼睛,溫柔地問。
李餘的手無措地抓了抓衣擺,小聲地說:“從對岸游……游過來的。”
他說着,又偷偷瞄了一眼楚辭的臉色,補充道:“河這邊只有你家有院子和樓梯,所以我就……就爬上來了……”
楚辭弄明白了,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這小孩八成是從後面那條小河裏爬上岸的,至于為什麽爬進了平安雜貨鋪,這還要從東山巷的結構說起。
東山巷的巷口只有楚辭之前和塵連青重逢的時候去的那家咖啡店,咖啡店對面是沒有房子的,只有一座通往對岸的橋,而那家叫“浮光”的咖啡店就是東山巷唯一的“頭”。
而東山巷的“尾”也是唯一的,是那間“臨安說書”,臨安說書再往後就是後山了。
除此以外巷子裏還有一個神奇的結構,就是巷子的北側也就是原本塵連青租的房子那一側,現在被征用的那個的房子,只有那棟樓才有後門和後院,一路通向附近的一座小山神廟。
而巷子的南側也就是雜貨鋪所在的一側,只有雜貨鋪有後院,後院的栅欄外還有通到旁邊的小河裏的階梯。
其他人家都是沒有後門的。
這也是被征用的不是雜貨鋪左右的屋子而是對門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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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是這條小鯉魚能爬進雜貨鋪的原因。
“你家在梧桐巷?”
楚辭聽了李餘的說法,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河對岸就是梧桐巷。
“嗯。”李餘點了點頭,聲音越來越低:“我是偷偷溜出來的……”
所以不要告訴我家長好不好?
楚辭從他眼睛裏看出了這樣的哀求。
“你……”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一整句話,就被連續的敲門聲打斷了。
陳彩雲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邊,示意楚辭去開門。
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女士——是楚辭的高三班主任,住在梧桐巷的月老餘燼月。
“餘老師?”楚辭有些不解,他歪了歪頭,最後決定不能把老師堵在門口,便往旁邊退了一退:
“餘老師你先進來吧。是有什麽事嗎?”
餘燼月沒跟他客氣,直接進了門,掃了一眼地上打翻的糖罐子和蹲在糖罐子旁邊的貓,扯了扯嘴角,笑着解釋說:
“我有個小外甥,好像跑到你家來了,希望他沒給人添麻煩。”
不知道是不是楚辭的錯覺,他感覺餘燼月的笑容陰森森的。
李餘見到餘燼月進門的時候,就嘴巴一癟,兩眼淚汪汪地往陳彩雲懷裏躲,陳彩雲看着這個漂亮小孩委屈的樣子就有些許心疼。
餘燼月當即就走過去吧李餘從陳彩雲懷裏拎了出來,聲音中帶着歉意:“家裏小孩兒不懂事,冒犯到您了,不好意思啊。”
陳彩雲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小餘挺可愛的。”
被餘燼月抓着衣領的李餘撲騰了兩下,沒撲騰出什麽水花,直接就委屈哭了:“我想吃糖嘛……”
“別吃了,孟思每天給你那些巧克力還不夠?牙全蛀光了才開心?”餘燼月皺着眉說了李餘幾句,轉頭淺笑着問楚辭:
“小辭,他給你惹了什麽麻煩,你看看有沒有少什麽東西,我賠給你。”
“就幾顆糖,沒關系。”楚辭無奈地笑了笑,“不過孩子還是要看好點兒,亂跑到我家來倒也還好……”
“就怕這小鯉魚被人釣了去。”餘燼月嘆了口氣:
“這次跑到你這來也算是他運氣好,你們好脾氣。”
楚辭微笑着,沒多說。
“說起來,你和陳老夫人關系真好。”餘燼月沒理會手裏拽着的撲騰不成,現在仿佛是條死魚的李餘,雲淡風輕地換了個話題,淺笑道:
“孟思還說下頭有意請陳老夫人當陰官,結果被你截胡了呢。不過以前好像沒見你參與過這些事,最近惹上什麽麻煩了嗎?需不需要老師幫忙?”
楚辭笑容一僵,心說,麻煩那可是一堆,主要是惹上了一支筆和他妹妹。
而且餘老師這一通聊天怎麽有點像家訪!
“沒什麽大事,有事的話我會來找老師的。”楚辭定了定心,決定敷衍一下。
“對了,何小荷的事情怎麽樣了?”
何小荷是那個他第一次進入白晝防線外的世界時碰到的可憐小女鬼,加上生前的一些經歷和他有些相似,在他心裏很特殊,但這些天他的目光光放在1929年上了,都沒來得及過問。
餘燼月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小荷的事情我全程跟進了,因為後續牽涉到一些非自然側心術不正的民間人士,非管中心臨安指揮中心動作很快,已經查完了。
因為非管中心不方便暴露在外的性質問題,在非自然問題上我們有專門的法院,但管不了普通人,所以只對助纣為虐的非自然側人提起公訴。不過其他證據已經移交給公安部門的同志了,而且她那個叫洛回的班長第一時間把校園霸淩的事情提起了訴訟。”
“那就好。”楚辭彎了彎眼睛,他順便從餘燼月的話裏面抓到了一個小問題:“餘老師你全程跟進了……?”
“我是夜巡六隊的負責人。”
餘燼月教過楚辭一整年語文,又是班主任,對他對語言的敏感習以為常,況且她本身就沒怎麽打算瞞着,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正經的地方指揮中心內部工作人員,當然能全程跟進。”
楚辭對于非管中心的人員構成感到大為震撼。
單是這夜巡隊的成員就有不同的普通人身份,高中生、大學生、老師……
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你這邊的事我也略有耳聞,華光的協助組的事情都快傳瘋了。”餘燼月伸手摸了摸楚辭的腦袋,就像楚辭高三時候那樣,柔聲說:
“有什麽事一定要和老師說,在老師這裏你永遠是我的學生,老師保護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楚辭微愣,呆呆地點了點頭。
就他們倆說話這一會兒時間,詩經和陳彩雲已經把倒在地上的糖罐和撒出來的糖收拾好了,陳彩雲甚至頂着詩經不滿的目光給李餘塞了兩顆糖。
李餘吃到了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陳彩雲,一下子從渾身散發着淡淡的死意的魚變回了活蹦亂跳的小鯉魚。
餘燼月見了,幽幽地說:“這是這個月最後一顆糖。”
李餘頓時眼淚汪汪,魚鱗都冒出來了。
“我先帶小餘回去了,”餘燼月沒心疼他,一手拽着小孩的衣領,把他沒壓住的靈氣壓了回去,一邊笑盈盈地對楚辭說:
“塵連青最近去阿瓦隆了,大概率顧不上這邊,有事別自己扛,還有我們呢。”
“……阿瓦隆?”楚辭皺了皺眉。
亞瑟王的傳說他還是聽說過的。
餘燼月笑了笑:“嗯,當任非自然力量聯席議會的首席執政官是西方魔法協會的人,有重要的事情的話習慣在阿瓦隆開會。
就像以前有我國的首席執政習慣在昆侖山開會,各有習慣,尊重理解嘛。非聯沒有固定的辦公點,一向比較自由,主要辦公地點跟着當任首席也是千百年來的約定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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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餘燼月和李餘,這一個在白晝防線外的夜晚倒也沒有什麽別的插曲了,楚辭早早地關了門,縮進了自己的房間裏,難得地把詩經關在了卧室外,準備看那本筆記。
翻開就能看到扉頁上一行龍飛鳳舞的字——
“即便是在這個難見天光的世道裏,也總有人會願意為希望而粉身碎骨。”
“說書人泊氏,書于人類公元2000年”
楚辭沉默着翻到第一頁開始看起來,一點一點地看完了那個楚辭的一生,總算是明白了泊十二為什麽說他是“蠢貨”。
他實在是過于理想主義,他想要世間生靈和平相處,想要一個沒有戰亂、沒有危機、一切都在陽光下的世界,想要非自然側萬世和平……
為此他付出了七次生命的代價,仗着自己是一只可以浴火重生的鳳凰,為這個世界粉身碎骨了整整七次。
三十年前,修複白晝防線是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
然後那個楚辭就不見了,不知為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裏,也消失在了歷史裏。
再然後,就是二十二年前的一個春天,住在東山巷的一個開着雜貨鋪的老裁縫撿到了一個小孩兒,為他取名為楚辭,後來又撿回來了一只名叫“詩經”的小貓。
筆記的最後一頁上寫着:
“唯此書記載辭君生平,除此以外,無人知曉。”
楚辭合上筆記,靠在床頭,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真想抽根煙緩緩,但是他從小就是乖孩子,沒碰過這種東西,手邊也沒有。
雖然樓下雜貨鋪裏不缺煙,但他現在也沒力氣下去拿了。
“楚辭”波瀾壯闊的一生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他有氣無力地想:
……我怎麽會是他呢?
我只是一個一無所長,甚至會被人欺負的普通人而已。
怎麽可能是那個為生靈而一往無前、萬死不辭的神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