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毫不誇張的講,尹觀庭當時頭腦一片空白。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已經很少需要面對這樣的場面了,好友們個頂個的成熟穩重,一般不在人前失态,即使失态,不需要他來多嘴安慰,而其他人就更好對付了,尹大律師一般都是安靜的等人發洩完畢,然後擺出一個理解的表情,繼續說正事,當事人縱使有天大的委屈,也會在他一本正經的态度面前咽回去。
但不管是出于同事情誼,還是出于內心的隐秘心思,他都不想這樣對待嚴熤,而且也沒辦法對着一個醉鬼講道理,于是他只能無措且徒勞地給嚴熤擦眼淚,然後輕聲哄:“沒事,別哭。”
雖然此時的地下停車場并沒有多少人,但尹觀庭并不想引人圍觀,他把副駕駛的座椅按倒,讓嚴熤躺下,自己則回到了駕駛位上,打算回家再說。
但嚴熤似乎是哭清醒了,并不給他離開此處的機會,他一只手拉着尹觀庭的袖子,一邊扒拉着尹觀庭的肩膀試圖趴上去,嘴裏還不忘絮絮叨叨地跟他哭訴,尹觀庭被纏得無奈,只能放下離開的念頭,一邊拍着他的背安慰,一邊費力地試圖聽清他在說什麽,如此這般雞同鴨講的半天之後,尹觀庭總算理順了嚴熤絮叨的東西。
他不自覺沉默下來,得知嚴熤身世時那種複雜而又難言的心緒再次湧了上來。
似乎自從他打算接近嚴熤開始,就經常出現這種情形。
而嚴熤絲毫感覺不到他沉凝的情緒,哭了一會累了,便十分利索地過河拆橋,放開尹觀庭,倒頭在副駕駛上睡了過去。
尹觀庭複雜的心緒頓時被打斷了,他看了看自己西裝上的濕痕,又看看副駕駛上睡得無知無覺的人,忍不住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嚴熤甩了甩頭,埋了埋臉,繼續睡。
尹觀庭收回手,想到自己剛剛的動作,頓時啞然。
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無聊的一天。
他一邊自嘲,一邊啓動汽車,帶着嚴熤回了自己的家。
等把人安頓好,他一看時間,估摸着那邊酒局也散了,于是摸出手機,給王信鴻打了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王信鴻有些含混的聲音傳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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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觀庭開門見山地問:“對于譚穆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王信鴻明顯愣了一下:“不了解,你問這個幹嘛?”
“想辦法了解一下,”沒等王信鴻追問,尹觀庭接着說道,“嚴熤家裏的那個案子你應該知道,據他說譚穆是其中的負責人之一。”
“……等等等等!”王信鴻差點沒壓制住自己的聲音,好在喝得不算醉,他很快控制住了音量,“嚴熤家裏那個事我後來查過,從情節來看在當年可不算小事,如果譚穆真的有關聯,他不可能逍遙到現在的。”
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而且這跟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也沒有什麽關系吧?你別給我找事兒啊我告訴你……”
還沒等他說完,尹觀庭直接打斷他:“你先別管這些,記得幫我打聽一下,挂了。”
王信鴻一臉懵逼的拿着挂斷的電話,差點沒忍住罵人。
尹觀庭對此毫不愧疚,但也沒打算把事情全部丢給王信鴻,挂了電話之後,在備忘錄上标注了幾個需要明天聯系的客戶,決定利用自己的人脈再打聽一下譚穆的消息。
等這一切弄完,他才放空大腦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眼神不自覺地轉到了嚴熤身上。
嚴熤一個人占據了他家的長沙發———這小子喝醉後出乎意料的難伺候,抱住沙發上的抱枕後,就和抱枕一起長在了沙發上,尹觀庭實在犟不過他,只能任由他在沙發上睡了。
其實王信鴻說的對,譚穆作為漏網之魚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嚴熤醉成那樣,所言未必真實,但尹觀庭還是感覺內心有些焦躁,不得不做些什麽來對抗這樣情緒。
短短七年,不足以平息父母逝去帶來的傷痛,但罪魁禍首(哪怕是自以為的)卻衣冠楚楚地站在了他面前,作為受害者不僅不能發洩,甚至還得好言好語地提供服務,尹觀庭難以想象這其中的心理折磨,于是越發擔心嚴熤。
難道讓嚴熤現在退出這個項目?
尹觀庭不自覺思考起來,都沒注意對面沙發的嚴熤已經醒了過來。
嚴熤喝的不多,醉得快醒得也快,難得的是醒過來沒有斷片,想到自己喝醉之後扒拉着尹觀庭又哭又鬧的,以嚴熤的臉皮都有一點遭不住。
但轉念一想,他什麽糗事沒在尹觀庭面前出過,什麽修改三遍信誓旦旦沒有錯的文檔還有錯別字,什麽病倒在家放人鴿子還得苦主把人送醫院,什麽穿女裝平地摔被人逮個正着之類的,回想完一圈,嚴熤心安理地把今晚的黑歷史丢進了太平洋。
這時他才發現尹觀庭并沒有在看他,而是臉色肅穆地在想些什麽。
嚴熤頓時有些不安,他倒是不怕在尹觀庭面前出醜,可他擔心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大家的工作添麻煩。等了幾十秒,發現尹觀庭似乎還沒有回神的意思,嚴熤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師兄?”
尹觀庭陡然回神,這才發現嚴熤已經醒了,于是順嘴問道:“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沒有,”嚴熤趕緊搖頭,“就……今晚我沒給大家添麻煩吧?”
尹觀庭沒說話,一雙黑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這下把嚴熤看毛了:“真……真的添麻煩了嗎?那……”
“沒有,”尹觀庭平靜地打斷他,“你還記得你跟我說了什麽嗎?關于你父母的事情。”
“……”嚴熤雖然記得自己剛才幹了什麽,但還真記不清說了什麽,聽到尹觀庭提到自己的父母,心裏頓時一空,他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我不記得了,但……但醉話就不要在意了吧。”
要是平時嚴熤倒也不介意和尹觀庭說自己家裏的事,今天見到譚穆讓他心情非常不好,并不是很想回憶和父母有關的事。
但尹觀庭并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你說譚穆是你父母出事的罪魁禍首,我想知道你這個判斷是怎麽來的,有證據嗎?”
尹觀庭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逼問他的意思,他自認自己語氣平和,只是多了解一些情況,然而嚴熤卻像是被針紮了的氣球,突然爆發出一陣怒氣,幾乎是喊了出來:“沒有!那又怎樣?!”
話音剛落,屋內一片寂靜。
嚴熤吼出來後自己也懵了,随即而來的是後悔,他不應該把怒氣撒在無關人身上的。
相比于他,尹觀庭卻是驚訝居多,從他認識嚴熤以來,嚴熤就沒有這麽大聲地跟他說過話,以至于他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死一般的沉默過了幾秒,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我沒有別的意思……”
“師兄對不起!”
又是一片寂靜。
“哈哈,”最後還是嚴熤幹笑了兩聲,強行挽尊,“要不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尹觀庭感受得到他的排斥,但并沒有就此終結話題的意思,他最終選擇了自己習慣的解決方式。
“我并不想揭你的傷口,但是譚穆的存在很明顯影響了你的情緒,不是嗎?除非你想退出這個項目,否則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就此進行一個坦誠而直接的交流。雖然這樣有自誇嫌疑,但我想以我的人脈和閱歷,應該能給你一些幫助,我想說開了對我們都是有利無害的,如何?你願意嗎?”
除了工作的時候,尹觀庭很少長篇大論,但當他侃侃而談的時候,很容易就能把聽者的情緒帶入到他自己的節奏中,起碼現在就是如此,嚴熤內心那些激烈而膨脹的情緒随着他的話平息了下去,不由自主地開始按照尹觀庭的思路思考起來。
而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思考的,雖然嚴熤很少和別人傾訴自己家裏的事情,但不說的主要原因是不想把負面情緒帶給其他人,而不是不能說或者不願意說,但尹觀庭顯然不是那種會被嚴熤情緒所左右的人,于是嚴熤也沒什麽心理負擔,很快調節好了情緒,把當年的事情都吐了出來。
譚穆确實不是當年工程事故的罪魁禍首,起碼表面上不是,當年并沒有能夠指向譚穆的證據。但譚穆并非跟工程毫無關系,嚴家夫妻就是在他帶入事故工程的,譚穆當時的身份應該是工程的勞務分包負責人,除了嚴家夫妻,還管着其他做工的工人。
尹觀庭皺了皺眉,他事後查過那個案子的具體情形,是高空作業時承載的腳手架斷裂,七人墜樓,無一生還。事後調查原因,除了施工方偷工減料,采購的腳手架不符合安全規制之外,工人并沒有嚴格按照安全規定搭建腳手架也是原因之一,也因此,當時的勞務方将一部分責任甩到了嚴熤父母頭上,理由是嚴熤父母作為小包工頭,并沒有帶領底下的工人按質按量的安裝腳手架。
尹觀庭回憶着案件的細節:“我記得那個工程勞務分包方的負責人已經進去了。”
嚴熤點點頭:“是,但事實上的負責人是譚穆。”
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在少有的幾次外出探望父母期間,在父母的工地上見過譚穆,當時父親面對這位譚總時,那種樸實而謙卑的姿态,嚴熤至今記憶猶新。當時父親給他介紹的是,這位譚總是工程的負責人,大家夥都要聽他安排。
尹觀庭:“如果譚穆真的是當時的勞務負責人,那警方在調查的時候不可能錯過這樣的細節,總不能所有的工人都替他遮掩吧?”
嚴熤無言以對,當年這件事情他也和郭慶梅說過,郭慶梅和尹觀庭想的一樣,而嚴熤确實沒有證據。這樣的不甘和痛苦困擾了他很長時間,以至于剛才尹觀庭随口一句話就能讓他應激。
見人蔫了下去,尹觀庭也沒繼續追問。
他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接近淩晨兩點,于是他招呼嚴熤去洗漱休息,自己則是坐在沙發上沉思。
雖然理論上不可能所有工人都替譚穆遮掩,但萬一呢?
譚穆可是從清溪那個爛攤子裏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