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嚴熤把日歷上的8月17日和8月27日兩個日期圈起來,避免自己忘記了。
第一個日期是民間借貸糾紛案件開庭的時間,當事人鄭川,據說是明河集團的股東之一,這案子标的額兩千多萬,結果尹觀庭把他從普法活動現場接回來之後直接把案件丢給了他,平時幾乎不過問細節,搞得嚴熤緊張兮兮的。
而第二個日期就是楊琴芳案件的開庭時間了,自從上次幫她稍微教訓了一下找事的幾個混混後,楊琴芳對嚴熤的信任度和依賴度都直線上升,不過老人不識字,也不好意思多打擾他,嚴熤接到兩三個她打來的電話,不是小心詢問案件的進程,就是關心嚴熤的身體。
或許餘暢說得對,他看着這個老人,是有些想自己的奶奶了。
嚴熤想得出神,都沒注意尹觀庭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他工位旁邊,被突然響起來的敲桌聲吓了一跳。
尹觀庭皺眉看他:“身體不舒服?”
“啊?”嚴熤起身揉揉自己臉,“沒有沒有,剛剛有點走神。”
尹觀庭仔細看了看他,發現他眼神清亮,精神狀态還不錯,看着确實不像生病,剛剛感覺這小子臉色蒼白可能是錯覺吧,畢竟嚴熤本身就長得挺白的。
“沒事就行,走吧,跟我見個客戶。”
“哦,好的。”
嚴熤收拾東西跟着尹觀庭去了會議室,路上尹觀庭簡單和他說了下今天來的是何方神聖。
王信鴻和尹觀庭争取的宏遠集團清溪村項目總算是看見了一絲曙光,經過宏遠內部幾個股東的反複拉扯,持股比例最大的股東最後決定親自和天人和的律師們談一談,考慮到王大主任對嚴熤的重視,尹觀庭幹脆把嚴熤叫上了。
宏遠集團也算C市的一大商業巨頭,五年前,C市政府在雲縣清溪村規劃建設一個大型生态公園,附帶一大片療養度假村、別墅群和配套設施,取名“迷夢清溪”,宏遠集團旗下的建築公司就是迷夢清溪項目的總包方,這個項目開始的不聲不響,在開建兩年後爆了雷。
先是項目業主方——清溪資産管理公司的老大直接進去了,項目人員全部更換,最要命的是得重新進行招投标并确立施工方,而宏遠集團受到之前的牽連,根本沒有資格繼續參加招投标。
于是宏遠只能捏着鼻子開始辦理退場,然後就在這裏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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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雙方對實際工程量的争議很大,初步評估有接近20%的差距,折算下來起碼有接近5個億的工程款處于争議狀态,而且現在清溪村項目的招投标已經完成,業主方開始逼着宏遠這邊撤場,一旦撤場,工程量的核算就更艱難了。”
嚴熤按着手機的語音輸入,記錄着尹觀庭說的重點。
“那現在宏遠集團是想退出嗎?”
“嗯,國資委介入了,他們只能加快撤場的速度,現在還在談判,我們的工作就是進場協助他們固定證據,為未來的訴訟做準備。”
嚴熤頓了一下:“訴訟?”
談話間到了會議室門口,實木大門半掩着,裏面已經傳來一陣陣寒暄的聲音。
“具體情況後面再說吧,今天會議不需要你發言,做好會議記錄就行,有什麽問題下來再問我。”
“好的。”
尹觀庭推開門,王信鴻帶着李欣華律師——主任團隊的大李律師,李昀則是小李律師——正在和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談笑風生,男人身邊還陪着三四個像是下屬一樣的人物,看上去就是宏遠集團的大股東張總了。
張總看見尹觀庭,先是眼睛一亮,接着神态變得有些困惑,但絲毫不影響動作,他迎了上來,伸手熱情地和尹觀庭握了握:“這位就是尹律師了吧,久仰久仰。”
尹觀庭笑跟畫上去似的,标準而精确,既不顯得谄媚,又不失熱絡:“張總客氣了,您能選擇我們才是我們的榮幸。”
張總哈哈一笑,邊笑邊仔細打量着尹觀庭的外貌,雖然表情沒什麽變化,但嚴熤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有些茫然,是那種眼熟某種事物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的迷惑。
王信鴻不動聲色地上前,笑眯眯地插話:“這世界說大也不大,宏遠集團的總部就在京城,說不定跟我們尹律的家裏人還是老朋友呢。”
家裏人?
嚴熤內心八卦的小鈴铛開始搖晃起來,耳朵都立起來了。
經王信鴻這麽一提醒,張總恍然大悟:“哦!這麽說尹律和光源的尹總是?”
尹觀庭表情變都沒變一下:“張總說的尹總如果是尹觀瀾的話,是我大哥。”
“哎呀原來如此啊!”張總左手握拳一擊右手,态度瞬間熱情了好幾個level,“我老早聽說尹總有個弟弟,可惜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上了!哎呀哎呀,這可真是有緣!”
光源集團,國內新能源産業的龍頭企業之一,相比于其他巨頭,光源的管理層行事相當低調,很少在公衆面前露面,但光源自身的資金流和研發實力過硬,從事的又是國家未來重點扶持發展的戰略領域,因此縱然宏遠集團和光源的業務交叉很小,但張總還是熱情到近乎谄媚,對尹觀瀾的好話一籮筐地送了上來,順帶把尹觀庭捧到了天上。
王信鴻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外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尹觀庭跟他大哥的關系不說是相親相愛吧,也可以說是水火不容了,張總再誇兩句尹觀瀾這會應該開不下去了。
但正經場合尹觀庭顯然十分公私分明,一直配合着張總的表揚替自己謙虛,也替自己那個常年不聯系的大哥謙虛,等衆人終于寒暄夠了一一落座,尹觀庭在底下不動聲色地給王信鴻比了個手勢。
意思是成了。
王信鴻扯扯嘴角,他們之前拿這個項目一直不太順利,聽說宏遠集團內部的幾個股東聯合已經看中了一家律所,他本來準備放棄了,結果尹觀庭讓他想辦法和大股東見一面,只要能見面就能談下來,本着對尹觀庭的信任,王信鴻想辦法把大股東拉了過來,還以為尹觀庭有什麽錦囊妙計。
合着就是逮住自己大哥薅羊毛啊。
等主要人員坐下開始談正事,嚴熤在後排坐下,整個人都還有點懵逼。
記錄間隙忍不住看了看尹觀庭的背影。
好家夥,沒想到大佬還有這麽牛逼的身世。
可嚴熤似乎從來沒見過尹觀庭聯系他的家人,尹觀庭的私人生活很少對外人展示,律所衆人只知道他單身,其餘信息一概不知,但嚴熤作為尹觀庭難得帶在身邊的助理,跟他的接觸已經是異常的多了——主要最近工作太忙加班太多,動不動就得和尹觀庭一起在律所呆到八九十點。
而這期間從來沒有人聯系尹觀庭,關心一下他什麽時候回家。
哪怕嚴熤自己,還能時不時接到餘暢或者餘暢爸媽打來的電話呢。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尹大狀打聽一下,以現在我們倆的關系,應該不會被罵……吧?
嚴熤嚴肅地記錄着會議內容,內心八卦的小鈴铛都快搖爛了。
可惜接下來的時間裏嚴熤一直沒能找到機會詢問,會議結束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附近的一家私家廚房,飯桌上直接喝到了晚上十二點。
到最後清醒的人只剩下了滴酒不沾的嚴熤和千杯不倒的大李律師,大李律師開始指揮嚴熤跑前跑後地結賬開票以及給各位大佬安排代駕。
嚴熤看了一眼尹觀庭。
男人雙腿交疊,靠坐在包廂的沙發上,感受到嚴熤的視線,跟着看了過來,那雙素來平靜淡然的眼睛裏全是迷離,帶着和平時截然不同的溫和。
嚴熤心頭一跳。
尹觀庭盯着他看了半晌,慢半拍地掏出手機晃了晃,有些含糊地說道:“找代駕把張總他們送回去,是沒錢墊付嗎?用我的微信支付吧。”
難為他醉成這樣了還有邏輯。
嚴熤嘴角抽了抽,正想說什麽,但大李律師已經把張總一批人和王信鴻送回去,回來準備送下一批人,除了坐在沙發上醒酒的尹觀庭,還有兩個一年級的律師,其中一個是和嚴熤差不多大的姑娘,大李律師已婚已育非常有避嫌意識,扛起另外一位男律師頭都不回地出門去了,還不忘囑咐嚴熤:“你記得把小陶送回家啊!一定要交給她家裏人聽到沒有!”
小陶就是那位喝高了的女律師。
嚴熤:“……”
不是,難道我不需要避嫌的嗎?
但吐槽也改變不了現實,小陶趴在桌上顯然不太舒服,嚴熤走過去,小心地避開她裸露在外的小手臂,握住上臂把人拉了起來,問道:“陶律師?”
小陶醉的不算很厲害,還有一些意識:“嚴律師,辛苦你送我回去了。”
嚴熤回她一個笑容:“沒事,咱倆都是蹭尹律的車。”
說着,嚴熤笑容難免有些複雜。
來飯店之前尹觀庭問他:“你酒量怎麽樣?”
嚴熤不喜歡酒,甚至于厭惡,聞言下意識皺了皺眉,但很快反應過來,律師哪有不喝酒的,于是答道:“我基本沒喝過,可以試試看。”
尹觀庭當時沒說話。
而張總這群人,就是那種典型的奉行酒桌文化的生意人,酒桌上指着人往死裏喝,嚴熤本來以為自己今天得幫尹觀庭擋擋酒,沒想到剛坐下尹觀庭就指着嚴熤對張總說:“這是我助理,一會喝高了還得他送我回去,所以今天小嚴就先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之後諸位就把他忘了吧,我們喝我們的。”
張總一般沒這麽好說話,可尹觀庭上頭還有個得罪不起的哥哥,自然也就笑嘻嘻地應了,于是嚴熤得以在女孩子都免不了被灌酒的飯局裏保持清醒。
“尹律,對,對你,可真好,”小陶癱在椅背上,聽到嚴熤回話,口齒不清地回了一句,“主任說,有些,有些客戶,就他媽不是人,就,就……他也沒辦法,所以呀,女生也得會喝酒,我他媽!不想喝酒!啊!!”
“哎哎……好好好,咱們不喝酒,不喝酒,喝杯牛奶吧。”小陶突然大聲的罵人吓了嚴熤一跳,手忙腳亂地把人安撫住,順便把剛剛下樓開票時買的牛奶遞給她。
小陶拿到牛奶,安靜下來,小口小口地喝着。
嚴熤拿着剩下的最後一罐牛奶到了尹觀庭面前,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師兄,你要不喝點牛奶?”
他擰開牛奶的蓋,遞到尹觀庭唇邊。
尹觀庭慢半拍接過來,喝一口,皺了皺眉放下了。
嚴熤看得眼角一抽,這位爺怎麽還挑喝的?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之前嚴熤拿到了尹觀庭車鑰匙,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麽把這一男一女搬到尹觀庭那張車上,以及,嚴熤剛拿的駕照要怎麽把那張接近百萬的梅賽德斯奔馳給開回去。
尹觀庭和小陶,喝了牛奶之後相繼睡去,嚴熤一個人看着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