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基地的實驗室裏,除了研究員以外,一些重要的醫務人員也在這裏工作,當然,他們只服務于高層代號人員。
琴酒也有自己的主治醫生。此時他脫掉了外套,正撈起袖子,露出一只右手臂,加美莎對着他的血管紮進去,抽出一管血液樣本。
“做一下血液分析,”琴酒交代,“看看那到底是一針什麽藥。”
加美莎把他的血液放到試管架上:“你恐怕要做的不止這個。Gin,上一次你來是什麽時候?”
琴酒放下袖子:“上個月我才來過,沒想到你記憶力變得這麽差了。”
“上個月?”加美莎走到窗邊,點燃一根細煙,“Gin,你自己看看你的記錄本。”
琴酒翻開加美莎桌上獨屬于他的記錄本,上面有他的體檢簡錄,最近的一次檢查是去年1月份的,而桌上的臺歷顯示,現在已經10月了。
也就是說,他有将近兩年沒來體檢了。
作為一個殺手,他并不打算活得長壽,但基本的體檢還是要做的,更別說他這種勞模,整天都在工作,飲食也極其不規律。所以他很确信,自己不可能整年都不來體檢一次。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一年,他不在這裏。或者說是,這個世界原本的琴酒,消失了一段時間。
那麽現在他究竟算什麽?琴酒思索着,也許他也是個外來者,來替代這個世界消失的琴酒。
“Gin,”加美莎紅唇微張,對着窗外吐出一口煙圈,“你在想些什麽?從剛開始進來就心不在焉的,這可不像你。”
“該不會,是因為門外那個新成員吧。”加美莎露出八卦的表情,“看上去還挺幹淨的,眼光不錯啊。”
“跟他沒關系。”琴酒懶得跟她解釋,“我勸你把煙滅了,我現在可是病人。”
加美莎瞪大了眼:“你居然在意這個?以前你都是抽着煙跟我說話的,難道說......”
“你不會是要戒煙了吧?Gin。”加美莎抿着嘴角,一臉揶揄。
“你最好現在就把煙滅掉,”琴酒陰沉沉地重複,手指在桌上不耐煩地敲着,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攝入尼古丁了,“我現在确實有點兒戒斷反應。”
加美莎識趣的把煙摁滅了,她喜歡在老虎頭上撓癢癢,但可不是玩兒命的撓。
“你要在這兒等?化驗結果可沒那麽快。明天早上做體檢,現在先來做測試。”
“測試?”
“心理檢測,你已經三年沒有做過了,Gin。”
“我不覺得有什麽做的必要。”琴酒說着就去抓外套,打算披上離開。
“是Boss要求的,”加美莎攔住了他,“在你進行下一階段任務之前,這是必須的。”
琴酒回想起今天收到的郵件,Boss确實有提到過讓他來做心理檢測,不過他認為那份信息的重點在于“去接宮野志保和宮野明美”,而不是什麽心理檢測。
他很确信,上輩子的這時候,他根本沒做過什麽心理檢測。
琴酒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上面顯示着來信人“BOSS”。
[BOSS: Gin,去做心理檢測。]
琴酒擡頭看了一眼牆角的監視器,沒想到BOSS又有了随時監視他的癖好。
[Gin:是。]
琴酒收拾了一下,跟着加美莎進了另一邊的門。門後是一臺他從未見過的儀器,看上去像是什麽VR游戲躺椅。
加美莎示意他坐下,在琴酒躺上去後,給他戴上了一個VR頭盔。
“Gin,開始了哦。”加美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卻又仿佛很遙遠。
他沉入了一個夢境裏。
夢境裏有他的故土,還有在他五歲時收養他的那個人,阿傑麗娜。
阿傑麗娜正摸着琴酒的小腦袋,慈愛地笑。
“你打算去哪裏?”
阿傑麗娜蹲下身,揪着他的臉頰:“你是個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做決定哦。”
琴酒走近了些,想要看清她的臉,可是那張臉越是湊近,越是模糊,直到完全化成一灘虛影,然後扭曲,變幻成了另一張熟悉的臉。
“記住,”烏丸蓮耶眉宇間的蒼老和威嚴從未變過,“黑澤陣,是你唯一的名字。”
“你沒有國籍,從此以後,屬于組織。”
“是。”年少的黑澤陣低下頭,對着BOSS效忠。
在組織的這些年,他服用了很多實驗藥劑,也接受過嚴格的精神訓練。所謂精神訓練,其實是類似于催眠的“記憶剝離”,會讓人忘掉特定時間段的事情。
也是因為這種剝離,琴酒大部分十二歲以前的記憶都被剔除掉了。
只不過,還有一些頑固的記憶碎片存在,他沒有忘記,也從未主動提起。
BOSS從來沒有直接開口,但他所做一切都在推動這個結果——他需要琴酒成為一把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純粹的刀。
琴酒這時才明白,這個無端生出的心理檢測究竟是怎麽回事。
BOSS懷疑他了——他需要确定,這把刀沒有生出什麽多餘的功能。
琴酒的眼前的畫面漸漸融入到黑暗裏,他的大腦有些刺痛,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知道,自己即将忘記這些片段,然後徹底成為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心髒一陣陣發緊,他抓住了阿傑麗娜那張臉的最後一個畫面,想要多看幾眼。
畫面中,阿傑麗娜正牽着小琴酒的手,走在一片麥子地上。那片金黃色的麥地已經裂成碎片,他依然想要把那副圖拼湊起來。
直到最後,畫面徹底回歸黑暗,他的意識墜入深淵,滑入那無止盡的黑洞裏。
琴酒閉上了眼,等待着失去意識的那一刻。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大腦依然快速運轉着。
【Gin寶貝!我來啦!】
【咦,畫面怎麽一片漆黑?】
【睡覺的時候不能開直播的吧?到底怎麽回事......】
眼前飄過了幾行字,他的直播間由于直播時長不足,自動打開了。
【Gin是不是蒙住眼睛了】
【我知道了,Gin在洗澡!他怕我們看見hiahia】
【老婆,老婆是不是能看見彈幕,老婆你說句話呀】
琴酒看着這些無厘頭的彈幕,第一次覺得它們如此順眼。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免疫了BOSS的“精神剝離”,因為游戲系統。
雖然具體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游戲系統是脫離這個世界的存在,而且嚴格來講,這些記憶碎片,也是脫離這個世界的。
他的大腦被系統侵占着,但也被系統保護着。
這一次,他沒有被剝奪掉所有。
眼縫中刺入一線光,他的頭盔被摘掉了,琴酒繼續躺着裝睡。
加美莎拍了拍他的臉,見他沒有反應,又往他的手臂上紮了一針。
那應當是類似鞏固催眠效果的藥。以往每次的精神訓練後,他都會挨上那麽一針。
然後再過五分鐘,他就會醒來。
琴酒在心裏數了三百多秒,然後緩緩睜開眼。牆角的攝像頭正對着他的臉,椅背上挂着的外套裏又傳來手機的震動。
他慢慢起身,掏出外套裏的手機,上面顯示出BOSS的來信。
[BOSS: Gin,明天去做體檢。宮野明美來的時間有變化,15號,下周。]
[Gin:是,boss。]
琴酒穿上外套離開,加美莎正在外面房間等她。
“Gin,明天記得準時哦。”加美莎對他抛了個媚眼。
琴酒走到她桌前,提起桌上的袋子,直接離開了,完全把她當空氣。
加美莎看着門關上,嘆了口氣:“真是越來越無情了啊。”
她有些憐惜地撫了撫桌上的記錄本,好好地将它收了起來。
琴酒走出實驗室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Gin,你怎麽了?”渡邊雅彥從大廳的椅子上起身湊了過來。
琴酒看上去比進去之前更疲憊了。說好的來看醫生呢,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渡邊雅彥悔得牙癢癢,早知道就叫自己的醫生來了。這組織的實驗室看上去就不像什麽好地方。
“沒什麽。”琴酒看他馬上要眼眶又要紅起來了,只得解釋,“開了藥的。”
他把手裏的袋子提起,晃了晃。
“伏特加呢?”
“他剛送完AT25,現在還在檔案室,估計還有會兒。”渡邊雅彥看了眼表上的時間。
“去車上等。”琴酒說着,走在了前面。
秋夜的風突然刮起來。琴酒的大衣大敞着,衣擺被風吹得揚起,完全沒有扣起來的意思。
他鑽進了車子的副駕駛,渡邊也坐上了後座。
琴酒望着車前坐的抽屜,覺得手裏空蕩蕩的,一低頭,左手邊遞上來一根尼古丁棒棒糖。
這次的包裝不是粉色的,而是淺褐色的。他回頭,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
“Gin,別抽煙。”
渡邊不覺得琴酒會接過去,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興許下次可以試試尼古丁口香糖,琴酒說不定更能接受一些。
然而下一秒,手上的那只棒棒糖卻被抽走了。
琴酒略顯生澀地拆開糖紙,塞進了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