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絲若水三千
青絲若水三千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又是熟悉的慘白天花板。
視線內的景象從朦胧逐漸變的清晰,如同我的神智一樣緩慢回籠。
記憶裏閃過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場面,我想起還在火場裏的祁明雪,猛地瞪大眼,一張口便是艱難的聲音,喉嚨像是被砂石刮過,幹澀沙啞:
“祁.......祁明雪!”
“在。”低沉的男聲立刻從旁邊響起來,祁明雪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一向整潔幹淨的臉上胡子拉渣,眼底還挂着淡淡的青黑,頭發略顯淩亂地掃落幾縷在額頭,嘴角還青紫着,像是被人打了,但看向我的眼底卻蘊着淡淡的關心和驚喜。
“醒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按鈴:“我去叫醫生進來。”
我想動彈,但是一起身,腿就有些疼,祁明雪趕緊按住我:“乖,不要動。”
他坐在床邊,慢慢将我扶起來,我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将他渾身上下掃了一遍,确認他沒有缺胳膊斷腿,才放下心。
這一放心,我緊張的情緒消散,這才遲鈍地意識到不對。
我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猛地掀開被子,視線落在我自己的腹部,動作快的不像是受傷的病人,連祁明雪都沒來得及阻止我。
.........肚子是平的。
我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用掌心去撫摸它,卻再也摸不到上面微鼓的觸感:“我孩子呢.......我孩子呢........”
祁明雪嘴唇微白,在我的質問下輕輕顫抖,片刻後他俯身抱住我:
“乖乖.......”
Advertisement
“祁明雪,我問你我孩子呢!”我無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将絕望的情緒完全發洩在了祁明雪身上,抓着他的衣領撕心裂肺地喊:
“祁明雪,我孩子呢!”
我的哭嚎引來了醫生和護士,很快就有進來給我打鎮定劑,我不想睡覺,用力踢打着圍過來的人,只一遍又一遍地問他們我的孩子去哪了。
.........卻沒有人回答我。
只有祁明雪一直用略顯悲傷的眼神看着我,但至始至終沉默不語。
我本就絕望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最後在崩潰之後平靜的不甘中,不情不願地睡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冷靜了很多。
祁明雪一直在病房陪我,我睜眼的時候,他正在慢慢給我削蘋果。
他聽到我醒來的動靜,擡起眼看我,我也看着他,雙雙沉默片刻,我才用盡力氣,提出了我的要求:
“祁明雪,讓我見見醫生,好嗎?”
祁明雪看了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醫生來得很快,我在祁明雪的攙扶下,靠在床邊看他。
“醫生,我孩子是不是........”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只覺渾身的氣力都從身體裏消散了,嗓子發着抖,
“我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醫生垂眸看着我,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是的,祁太太。”
他說:“您之前流産過一次,生殖腔本就薄,孕期格外需要注意,如今從樓梯上摔下來,受到撞擊,所以孩子沒能保住。”
縱然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我的眼前還是迅速聚起薄薄的水霧,滾燙的水液很快就從眼眶裏滑落,流過臉頰時逐漸變的冰冷:
“那我........那我之後,還能再懷孕嗎?”
“.........很難,很難,可能性幾乎為零。”醫生說的很委婉:“連續流産兩次,您現在的身體已經不适合受孕了。”
我:“...........”
我不能再為我心愛的alpha生孩子了。
我不能.......不能再為祁明雪生孩子了。
我呼吸忽然變的急促,眼前陣陣發黑,心髒迅速跳動起來,只覺一陣沒來由的心悸絞痛。
醫生迅速拉過氧氣罩,放在我的臉上,我被他們平放在病床上,聽着周圍喊搶救的慌亂聲,眼前只閃過一幕幕失去孩子時的場面。
我有兩個孩子,可是我都沒能保護好他們,沒能讓他們平安來到這個世界上。
或許這是我對祁明雪強取豪奪的報應,或許這是我強行介入別人感情裏的警告,或許這是我踐踏別人感情時應該受到的懲罰。
我揪着衣領,只覺渾身每一根筋骨都在痛,像是有人反複用鈍刀磨着我的心髒和血肉,衣料摩擦着皮膚的感覺是如此鮮明,像針紮一樣,我渾身顫抖,疼的用力撕扯着衣領,卻被人用力按住。
我開始患上了心悸氣喘的毛病,要靠安眠藥才能勉強睡着,睡着了也是接連不斷地做噩夢,每一次穿衣服都感覺皮膚在疼,于是吃止痛藥上了瘾。
醫生說我患上了抑郁症,說那些痛覺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可是我不信,人怎麽會幻想自己在痛呢。
祁莫綏來過醫院看過我一次,我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輕松,或許他也根本不信我懷的是祁明雪的孩子,我的流産,只會讓他覺得釋然。
或許除了我,沒有人期待這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的病越來越嚴重,祁明雪被我折磨的焦頭爛額。
公司的事情很多,堆在一起,他經常只有下了班才能過來,我有時候代入他的視角,在忙了一天後還要面對一個不人不鬼不定時發瘋的瘋癫妻子,我都替他覺得累。
那天我坐在病床上,祁明雪走了進來。
我意外的很安靜,抱着膝蓋看他,祁明雪抱着我說了好一會兒話,還問我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有沒有好好吃藥吃飯。
得病吃藥之後我腦子不太好用了,聽別人的話都處理的很艱難,往往要過一會兒,我才能反應過來別人在說什麽,于是點了點頭。
祁明雪卻很耐心,聽見我說話還笑了笑,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随即摸了摸我的手,開始給我剪指甲。
我垂頭看他給我剪指甲的樣子,忽然開了口:
“祁明雪。”
“怎麽了?”祁明雪應了我一聲。
“我們分開吧。”我說。
祁明雪:“..........”
他給我剪指甲的手一頓,臉上并無異樣,只是頭微微低了下來,任由淡淡的陰影漫上他的側臉,沒有回應我。
我動了動手臂,将手指從他掌心裏抽出來,再次強調道:
“我們分開吧。”
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祁明雪不能有一個不能懷孕的瘋妻子,我也不能拖累他。
祁明雪擡起頭看我,“你現在吃了藥不清醒。”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
“等你病好了以後,我們再談分開的事情,好嗎?”
我搖了搖頭:“我現在感覺很好。”
我難得腦袋靈光了一回:“我們沒有領證的,祁明雪。”
我頓了頓,随即道:“我想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祁明雪應我:“我去給你辦出院。”
我知道他誤會了,但是并沒有回話,而是将下巴擱在膝蓋上,就這麽看着他。
祁明雪湊過來在我嘴角親了一下,再次摸了摸我的頭發,随即才離開。
等他走後,我換掉身上的病號服,拿着身份證和手機,跑出了醫院。
我打了個出租車,本想回家,走到一半又忽然改了主意,忽然有點想去看海,于是臨時讓司機改了路線。
到了目的地後,我給司機付了錢,捂着腹部下車。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鮮血再度從我身體裏湧出的感覺,溫熱的,痛苦的,腹部墜墜的難受。
我出血的頻率愈發頻繁,就像頭疼的頻率一樣,我吃了很多止疼藥也不見好。
冰涼的海水拂過腳背,空曠清新的海風從鼻腔湧入肺中,這是我從住院以來,第一次從疼痛中解放,感受到輕松和惬意。
我站在海邊看了一會,随即緩緩擡腳,朝海邊走去。
夜已經深了,沒有人注意到這裏,我一點一點地任由海水沒過我的小腿,腰,只覺身上的血腥味被海水沖刷的幾近于無。
身上的負罪感好像也随着海水的流動和從我身上散去了,冰涼的讓我感覺不到疼,我心頭一松,終于踩空,沉入海水之中。
我是個罪人。
在完全失去意識,閉上眼睛之前,我忍不住在心中祈禱,祈禱祁明雪在我離開之後,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妻子,遇到一個愛他懂他的愛人,而不是再遇到一個像我一樣,只會沖着他歇斯底裏發脾氣的瘋子。
希望他被愛——
希望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