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花燈(5)
第005章 百花燈(5)
“寒松。”面對滿臉戒備的少年,岑舊淡定地喚出了他的表字。
青衫少年身形一僵,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猛地睜大。
他望着岑舊不可置信地說道:“你……你怎麽……!”
“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岑舊道。
少年:“……”
“不,不可能!”他白皙的面皮染上羞惱的薄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你看着比我大不了幾歲!”
岑舊:“哎呀,被發現說謊了。”
“但是寒松,我們确實見過哦。”白衣修士湊到青衫少年面前,“你再想想呢?”
自見到青衫少年酷似顧正清的那個面容起,岑舊就認出來了他的身份。
顧正清有個雙胞胎姐姐。
平天門的前任首席大弟子。
後來選擇和凡人相愛,放棄仙途。
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因為是顧家招贅,生的孩子和母親姓顧,名探風,表字寒松。
岑舊去過他的滿月酒宴席。
因為沒有靈根無法修仙,顧少主一直在周陵顧家嬌養着。
見青衫少年還是一臉質疑的模樣,岑舊心底不由得嘆了口氣,渾身的輕佻一下子被他收盡,正色道:“我是你舅舅的一位好友。”
顧探風還是不太相信:“我舅舅好友多了去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裝的!”
“我要真是壞人,”岑舊動手在脖子上橫了一下,“你現在早就被我滅口了。”
“這還不能夠證明嗎?”
顧探風想反駁,卻發現确實是這麽個道理。
他逐漸冷靜了下來。
見識過顧家覆滅後,顧探風知道修真界那群人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如果面前的白衣修士真是那群人的同謀,那他現在已經開始動手逼迫自己說出平天門神器的下落了。
斷不可能如此心平氣和。
想到昔日親人的慘狀,青衫少年面色白了些。
不過他心底還存在疑窦。
不排除面前這人是故意披上虛僞的假面,好讓他放低戒備心。
“你要怎麽證明你自己……?”顧探風猶疑着問道。
但連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一直緊繃的警惕如今正在一點點被瓦解。
果然還是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公子。
哪怕暫時穿戴了防禦的盔甲,也能輕易地被忽悠地打開心防。
這也至少證明,在逃亡途中,顧寒松依然被人保護得很好。
“如果你和你舅舅關系不錯的話,應當聽過我的名字。”岑舊從內府中掏出來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劍,“這是我的本命劍,名叫‘拂衣’。”
拂衣劍在岑舊掌心輕微地蹭了蹭,飄到了顧探風的眼前,故意側了側身子,讓他看清在劍柄上紋刻的“拂衣”二字。
劍修的本命劍都是他們最寶貴的家當。
全都是從煉廬劍池中親自挑選結契的。
這些劍池中的名劍在建造完成時,會被煉廬弟子用靈力镌刻上它獨一無二的名字
沒有辦法喬裝和改變。
每個本命劍只會被他的使用者所操縱。
拂衣劍在顧探風面前晃悠兩下,确保他看清了名字之後,再度飄回岑舊的腰間,将自己懶洋洋地挂了回去。
“你真的是……”顧探風臉上的血色還沒徹底恢複,一雙眼睛卻已經亮得吓人,少年盯着岑舊,似乎有些複雜的情緒藏在眼底,“岑遠之?”
“如假包換。”岑舊道。
豈料少年因為他這一句話,眸中蓄滿了眼淚。
“舅舅和母親離開前,都告訴我,如果有一個叫岑遠之的修士來了,他一定會救我……”
可是……可是如果早點來就好了。
少年知道這個驀然冒出的念頭有些無理取鬧。
白衣修士或許是因為被什麽牽絆了腳步,導致此時才相見。
顧探風只是對這種不公平的世道生出了幾絲怨怼。
如果再早一點……也許母親不用下山去吸引肖想神器之人的注意力。
也許顧家就不會除了他以外無人生還。
這些時日一直頑強撐着假面,顧探風不過是個剛滿十五生辰的孩子。
曾經飽受寵愛,卻在一朝一夕之間,失去了親人,失去了一切。
岑舊低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顧探風搖了搖頭。
少年抹了把眼淚,深呼吸一口氣,勉強止住過分激動的情緒。
“不,”顧探風啞聲道,“我沒想到您真的會來。”
顧正清為人正直,性情豪放,一生之中交友無數。
可在平天門遇難、顧家落寞之際,那些所謂的至交全都袖手旁觀。
或許還巴望着顧家會守不住所謂的神器。
從一開始的茫然失措、孤立無援,到後來見證人情冷暖、世态炎涼之後,顧探風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
他不再期望着有誰能救他。
縱然答應着母親與其他長輩,要延續顧家的傳承。
顧探風強撐着不讓他自己墜落下去,內心卻已經是灰敗一片的絕望。
卻沒想到,原來真的有人會來救他。
顧探風主動講起來了自顧家失陷以後他的經過:“顧家是被一群修士所屠殺的。”
“沒有戴面具?”岑舊蹙眉。
顧探風:“沒有。他們其中一些人穿的,甚至是大門派的校服。”
他突然哂笑一聲。
“臉都不肯遮一下,就這麽……”
提劍闖入顧家。
面目猙獰,抓住每一個顧家人仔細審問着神器的下落。
顧探風:“母親和我托了一位好友的幫助,藏身于飛鶴寨。他是朝廷中人,恰好在這裏招安土匪。”
岑舊:“江逢秋?”
顧探風驚訝道:“公子您見過他了?”
還有一點其他的淵源呢。
岑舊心裏腹诽,沒對顧探風說起更多。
他揚了揚眉:“沒想到他如此在意你的生死。”
顧探風不好意思地說道:“顧家和江家是世交,我也沒想到逢秋哥哥這次真的願意幫我們。”
顧探風之前和江逢秋交往并不算太密切。
顧家在周陵,江家宗族雖然也在周陵,但江逢秋和其父都在京城任官,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來。
但這一次,明知道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沒說過幾句話的江逢秋還是二話不說,幫着顧探風與顧娘子連夜躲上了飛鶴寨。
他救了。
也只有他救了。
因為江逢秋,顧家才有幸留了後人。
顧探風垂下眸,他眼睫上還挂了些淚。
“公子,我母親下山前告訴我,如果你來尋顧家人的話,可以放心将百花燈交給你。”
顧探風知道顧家與舅舅的門派發生的變故是因為什麽。
如今顧家就剩下他一人獨活,顧探風也清楚山洞這些屍體的出現的原因。
他不是傻子,早已知道作為凡人之軀,他盲目守着百花燈不是明智之舉。
母親應當也是這麽想的,才會告訴他可以将百花燈托付給岑遠之。
那些修士只是奔着百花燈而來,假若顧探風沒有了神器,自然也不會成為那些人的目标。
如果顧探風孑然一身,他大可性情剛烈不管不顧一些。
但如今他身邊還有江逢秋。
倘若因此牽連了友人,這才是顧探風不願意看到的。
為了他和神器而犧牲的人太多了,而且很不值得。
至少舅舅和母親都信賴的朋友,人品是可以相信的。
少年紅着眼睛,期盼地看向岑舊,連氣都不敢喘,生怕對方因為覺得這是個麻煩而拒絕。
岑舊默了默。
他突然想起自己這兩世無端的劫難,都源自平天門的神器百花燈
如今所有人趨之若鹜的東西,對他來說卻唾手可得,這令岑舊感到一些虛幻的諷刺。
回過神來後,岑舊沒有急着答應,而是問道:“百花燈就在這扇石門後?”
顧探風:“……是。”
無論是門口堆積的戴面具的古怪屍體,還是顧探風一開始緊張的态度,都無疑彰顯了這個山洞中還有更大的秘密。
并不難猜出。
“當今之計,”岑舊道,“還是要保護好你自己與飛鶴寨。面具背後的存在一次不成,不久之後,就會再度卷土重來。”
就像無名山腳下的食肆裏平白攻擊岑舊的那具女屍。
“我怕飛鶴寨中已有潛伏之人,畢竟修士手段層出不窮。”岑舊道,“寒松還是不要再露面的好,正好可以打亂他們的計劃節奏。”
顧探風:“我都聽岑公子的!”
岑舊怕顧娘子布置的禁制太弱,又回去山洞,多在石門上貼了幾張符咒,将這裏的氣息徹底遮掩了起來。
他扔給顧探風一顆珠子:“把這個含在舌下,旁人便看不見你。”
*
與此同時。
梁青生擺脫了那個接機報仇薅毛的少年之後,開始在寨子中無所事事地來回溜達。
路上突然遇見了那個叫洛良的江湖中人。
他似乎在找什麽東西,行跡鬼祟。
昨天剛和岑舊說起來了先前發現的怪事,梁青生現在本來就在疑神疑鬼,越看越覺得洛良不太對勁。
好在他現在是孔雀體型,不引人注意。
梁青生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跟在了洛良身後。
洛良步履匆匆地來到了後山。
後山除了農田之外,其他地方都未經開發,各種雜草荒林。
饒是梁青山一只孔雀都跟得有些吃力,可洛良走得如履平地。
到了荒林間較為開闊的一塊空地,太陽早已西沉,銀白月色在空地上撒了大半冷色光華。
洛良在空地處站定。
他身軀以極其不正常的弧度扭動起來,宛如戲臺上出現了故障的傀儡木偶。
過了一會兒,洛良擡起頭來,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不遠處偷窺的梁青生一陣悚然。
他的臉上居然被他們所見過的那張笑臉面具完全覆蓋住!
在月色下,梁青生似乎感覺到了那面具還在蠕動的錯覺。
他忍不住後退一步,爪子踩在枯葉上,于靜谧之中發出了稀碎的聲響。
“誰?”洛良警惕地回過頭來。
梁青生:“!!!”
完了。
他撲騰着翅膀,轉身要跑。
洛良身形鬼魅一般,轉瞬就到了梁青生面前。
戴着面具,詭谲的笑臉俯視着他。
梁青生吓得渾身毛都炸了起來。
“原來是只孔雀。”洛良低啞着聲音,意味不明地說道。
梁青生:“……”
啊對,他現在是孔雀!
梁青生試圖降低洛良的警惕性,畢竟這家夥現在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只是,他剛準備出聲就卡了殼。
梁青生:“……?”
不對,孔雀怎麽叫啊!
頭上來自洛良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越來越陰狠。
梁青生欲哭無淚,覺得今天可能要吾命休矣了。
他鼓起勇氣,轉身試圖再掙紮一下小命,邁開腳丫子狂奔。
下一秒,眼前一黑。
梁青生失去了全部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