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即将到上班時間的急診科裏氣氛古怪。
今早出了這樣的大事, 作為衆目睽睽帶走“未來滅世主宰”裴野望也有很多事要處理,晏綏拒絕了他的陪同,獨自前往急診科。
他可不是無力弱小的菟絲花。
晏綏剛踏進急診大樓, 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的衆人瞬間望來,瞪大眼睛, 表情驚悚駭然。
他面不改色的繼續踏進急診科。
沒關系, 他理解。
畢竟世界觀和天地驟然天翻地覆, 一時無法接受也正常……
他正打算去值班室換上自己的白大褂, 就見蘇婉磨磨蹭蹭地靠了過來, 局促地握着雙手站在不遠處, 眼神飄忽着說:“那個,晏醫生你居然還來上班啊?”
晏綏腳步一頓,神色不變地反問:“我為什麽不能來上班?”
蘇婉繼續眼神飄忽, 看天看地, 吞吞吐吐地繼續說:“你都這麽辛苦了, 還讓你繼續上夜班……裴大也太過分了, 真不是人啊。”
晏綏:“?”
怎麽牽扯到裴野望是不是人這個點了?
他隐約意識到不對,看向蘇婉身後的其他人。
他們也是一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樣子,但目光卻又古怪互相對視交流着,同時眼角餘光又忍不住地偷偷瞄他。
他的腿猛地一沉, 小七瞬移出現,扯着他的褲腳眼淚汪汪地尖叫:“媽媽!為什麽你身上有紅色的大壞蛋的味道和痕跡!”
晏綏瞪大眼睛。
什、什麽東西?!
小七癟着嘴, 滿臉豆大的眼淚,開口就嚎:“媽媽被紅色的大壞蛋吃掉了!嗚哇——!”
晏綏簡直心驚肉跳, 連忙制止:“你一個小孩胡說八道什麽呢?好了好了, 別哭了。”
說罷,他來不及将腿上的挂件小七扯下來, 急匆匆地走到衛生間洗手臺的鏡子前一看,頓時如遭雷劈。
只見他圓領毛衣下露出的脖子直到而後,遍布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暧昧紅痕。
裴、野、望!
你特麽屬狗的嗎?!
怪不得一路走來,總有路人在看他……
晏綏被人拿刀拿槍指着的時候,都沒這麽絕望過。
他默默捂臉冷靜了一陣,好說歹說将哇哇大哭的小七哄得止住眼淚離開,迅速到值班室換了一件高領毛衣,将一切放縱的痕跡遮擋得嚴嚴實實,這才有了點安全感。
等他套上白大褂繃着臉回到急診大廳時,雖然大家還是目光揶揄,但重建了一個金剛不壞的心理防線和臉皮的晏綏已經恢複冷靜。
看就看吧,誰還不能和愛人親熱一下了?
但奇異的,在羞窘和崩潰後,晏綏心底的緊繃和戒備也松了許多,
三樓的ICU病房和天臺已經被清理幹淨,沒有人就今早的事情過多談論太多,只有幾個戰員偷偷摸摸地私底下找到晏綏,愧疚地對今早的不信任和敵對道歉。
面對這些道歉,晏綏意外地發現了自己并不如想象中在乎和難受。
或許,是因為有了一個無論他是誰,都能堅定地選擇他,站在他身邊的人吧。
他的心情不由輕快了起來,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但大家沒有恐懼他、排斥他、攻擊他,已經比他所預料的所有可能性都要好上太多了。
在去往門診室時,晏綏一擡頭,發現窗外的明月格外圓。
他腳步微頓,恍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可以開始期待安穩平靜的未來?
像個普通人一樣,和裴野望一起,相互關心、相互扶持,合着三兩個同事和朋友在這普通寧靜的人世間走完寧靜的一生?
他緩緩地笑開了,滿滿的笑意從心底升起,從未有過如此踏實沉靜的感覺。
……
晚上十一點,急診科正式開始接診。
晏綏剛在系統上點下“開始問診”,門診室當即一陣陰風刮過,陰冷的氣息四下蔓延,彌霍斯的身形幾乎是瞬間就出現在門診室裏,直挺挺地站在晏綏身側,一雙血紅豎瞳裏遍布紅血絲,執拗陰狠地看着晏綏。
晏綏無視了他的眼神,揚了揚下巴示意辦公桌旁的板凳說:“坐下。”
彌霍斯卻往前邁了一步站得更近,近到晏綏皺眉後仰,以此拉開與彌霍斯高大身軀的距離。
祂伸出手想要觸碰晏綏被包裹在高領下的細長脖頸,咬牙切齒地說:“你選擇了他?你真的要選擇他?那我怎麽辦?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晏綏見彌霍斯的神情越來越恐怖猙獰,擡手打開祂的手,輕笑一聲說:“不選擇他,難道選擇你?”
彌霍斯反手抓住晏綏的手掌,神色癫狂地直直穿入胸膛,觸及其中的空洞中那生長而出的一絲堅韌血肉。
祂眼眶通紅,額前的卷發淩亂地搭在臉上,看向晏綏的眼神悲哀又帶着祈求。
祂激動地說:“你看,你摸!它就在這裏,多麽溫暖,多麽鮮活,它都是因為你而生,你怎麽可以抛棄我……”
溫熱蓬勃的生機隔着橡膠手套,在指尖用力跳動着。
晏綏垂眸,平淡地開口:“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救不了你。”
彌霍斯雙眼倏地瞪大,咆哮:“你甚至沒有嘗試過,就說救不了我!”
晏綏擡起眼,神色莫測。
手術刀從他的指尖彈出,直直刺入那縷溫熱血肉,再一次利落地劃破彌霍斯的後背。
彌霍斯狠狠一顫,不可置信又絕望地看着他,身體痛到不斷顫抖,眼睛濕漉漉地蜷縮身體,無力地跌坐在板凳上。
晏綏将手上沾滿粘液的手套換掉,語氣依舊平靜:“如果這縷血肉真的是因為我而生出,那為什麽我兩次傷害它,它還能這樣堅強地存在呢?事實就是這縷血肉的出現與我無關,我也無法幫助你生出更多的血肉填滿空洞。”
彌霍斯捂着胸口,聲音低落又哽咽:“但是它确實是因你而出現,因你而跳動,為什麽你要否定它?為什麽連嘗試都不嘗試就下斷言?”
“當然是因為……”
晏綏張了張口,突然沉默。
實話說,他确實沒什麽依據,一切僅憑一種熟悉又陌生的直覺。
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硬生生扯着發疼,但又似乎在今早那一番天翻地覆中升起了一點新的明悟。
晏綏收回視線,輕緩地微笑起來:“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或許……”
或許?
或許什麽?可以救治彌霍斯嗎?
彌霍斯這個空腔不是什麽病症或是異變,這是祂與生俱來,和祂的生命、法則和存在緊密相連的東西。
這就像人類不滿自己只有一個腦袋,要求晏綏給他裝上三個腦袋,這是不合理且無法實現的,無論這個東西如何折磨得彌霍斯痛苦不堪。
反倒是那一絲生出的血肉,才有可能是什麽不明的病症或是異變。
值班室裏沉默了許久,一聲突兀的“叮咚”聲打破了沉寂。
“請,002號,到急診1室就診。”
晏綏熟練地取消叫號,彌霍斯緊緊盯着屏幕,仇恨地說:“又是祂……”
他一瞬間收起了臉上的所有脆弱和絕望,面無表情地說:“你選擇了他,祂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要小心。”
說完,彌霍斯的身軀倏然消失,徹底離開。
晏綏微微皺眉。
什麽意思?意思是第十三級臺階後面那個存在不會放任裴野望毀掉第三份身體?
他一時有些心神不寧,當即拿出手機撥打裴野望的電話。
對面很快接通了,裴野望帶笑的聲音通過電話聽筒傳來:“怎麽了?”
晏綏繃緊的後背緩緩放松,他往後靠在椅子上,緩緩開口說:“那兩顆結晶研究得怎麽樣了?”
裴野望瞥了一眼實驗室裏歷經各種高溫、低溫、高壓的極端環境後依舊堅硬閃耀的結晶器官,說:“還在實驗中。”
晏綏:“這麽難摧毀嗎?”
裴野望卻在想當初那個幸存者在絕望之下所說的話,他問道:“對了,當初那個人說,你在副本世界裏裂成了三份,會不會就對應着這所謂的三份身體?”
晏綏遲疑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最近一直在手機整理着各種資料的裴野望突然意識到什麽。
假如這所謂的三份身體代表着滅世主宰的身軀,那副本世界裏又有誰能将那種級別的神軀分裂成三截?
裴野望心念電轉,還在思索着,就聽到晏綏清潤好聽的聲音自聽筒裏傳來:“剛剛彌霍斯來挂號了,那個急診科背後的存在很可能會做什麽,你要小心。”
裴野望瞬間回神,溫聲安慰了晏綏一陣,挂斷電話後眸光暗沉。
那個“祂”嗎……
這也是個遲早要對上的家夥。
突然,研究員驚呼一聲:“裴大,結晶體有反應了!”
“什麽?有什麽新信息?”裴野望扭頭看去,低頭觀察着屏幕上閃爍着的數據。
研究員激動地說:“這兩顆結晶體之間存在神奇的共振共感反應,我們通過這種共振,追蹤到第三個陌生的共振信號,裴大你看。”
在屏幕上,有兩個近乎重疊的信號點,然後在距離兩個信號點的不遠處,有一個信號點若隐若現,非常不穩定。
裴野望雙眼一眯:“馬上追蹤信號點所在。”
必須率先找到第三份“身體”然後摧毀它。
這樣晏綏才能真正作為一個普通的、正常的人活着。
整整一夜,急診科都沒什麽事發生。
今天八點的早晨天卻陰沉沉的,滾滾烏雲如巨幕遮蔽陽光,整個世界都陰沉沉的。
蘇婉叫住了準備離開的晏綏,塞給他一把長柄傘。
“天氣預報難得準了一次,看這個天确實要下大雨,晏醫生帶把傘走吧。”
果然,在他回家路上,豆大的雨滴噼裏啪啦地砸落,敲擊在深藍色的傘面上,沉悶又壓迫。
早八的車流擁堵在馬路上,喇叭聲此起彼伏,但晏綏卻難得的感受到了一種平靜和愉悅,
這麽撐着傘漫步雨中,當真是別有一番情調。
當他駐足凝望雨幕時,漣漣雨滴似是将一切蒙上一層灰朦水霧,悠遠寧靜。
就在這時,他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接起來一聽,倏地僵在原地,只覺得從頭涼到了腳底。
人行道的紅燈已然轉為綠燈,人流開始向着馬路對面走去,晏綏卻站在路邊一動不動。
電話對面的信號并不好,陳志行嘶啞的聲音時有時無。
他說:“晏醫生……裴大他體內能量暴動,他堕化了!”
晏綏只覺得冷風在骨縫裏狠狠地刮,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他在哪?”
信號不好的狀況越來越嚴重,陳志行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為了搶奪……結晶,追着邪神……沖進了混蒙界裏,我也不知道……在哪……”
“嘟”地一聲,電話徹底失去信號。
晏綏捏緊手機,轉身沖入雨中。
裴野望脖子上有炸彈,他必須在炸彈爆炸前盡快找到裴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