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舊事
Chapter.11 舊事
A市的冬季格外冷,與易蘿的老家相比,這裏又冷又幹,她們的小屋沒有供暖,只能用塑料膜把窗戶封起來,在外面曬得衣服也凍得邦邦硬,她的雙手凍得通紅,穿着一件磨損痕跡明顯的舊棉襖下了樓。
“202,有你的電話。”門口超市老板喊住易蘿。
“好的,謝謝。”
易蘿看着老板抄下的號碼,是家裏,想着是不是催自己回家過年。
“嘟——喂,媽,是我易蘿。”
“噢噢——小蘿呀,你在那邊過得怎麽樣啊?快過年了,聽說大城市裏都有那個什麽、什麽年終獎……你那邊有沒有呀?”母親熟悉的語氣讓易蘿有些反胃,她甚至還期待着今年過年能回家。
“媽,我只是個服務員,沒有年終獎……對了奶奶的身體怎麽樣了?要不我過幾天回家看奶……”
“不用不用!你沒錢回來也沒用,醫生說,你奶現在需要做手術,要十萬塊咧,你說說,俺們從哪找十萬塊,你哥孩子正需要花錢呢,俺就說把你奶從院裏接回家……”母親似乎想搪塞什麽,很不自然地想結束這個話題。
聽到奶奶要放棄治療,易蘿立馬着急反對:“不能把奶奶接回家,錢我會想辦法,奶奶的病還要治……”
母親聽說她會想辦法籌錢,語氣立馬變得柔和起來:“好好好,繼續治,要是你能籌到十萬塊,奶奶的病也就有得治了。”
“好……”
“電話費怪貴呢,媽先挂了哈。”
易蘿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座機那頭傳來嘟嘟聲,她付了話費,手腳已經凍得麻木。
十萬塊,去哪裏借十萬塊呢,芸欣姐的錢剛寄給家裏人過年,在A市又沒有其他的朋友,一瞬間,易蘿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滴滴滾落在雪地裏。
她又在公共電話亭打給倩姐。
“倩姐……能借我點錢嗎……”
電話那頭,倩姐咋咋呼呼。
“小錢我有,但你要十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再說了你現在工資一月才2500,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四五年才能還完……你找別人吧!”倩姐拒絕得十分幹脆利落,電話那頭她正在搓着麻将,聲音嘈雜。
“我以後打兩份工還你,倩姐,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易蘿的臉色通紅,她醞釀了很久才将話說出口。
倩姐在那頭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想借你,是我也沒有那麽多,你說你一小姑娘,長得那麽漂亮,還不如撈筆快錢,也不用還了……八筒……诶诶,自摸!”
“嘟嘟——”倩姐挂掉了她的電話。
易蘿站在雪地裏,無措地搓了搓手掌,哈了口氣,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好像看不到未來。
做出這個決定她只花了三分鐘,但拿着手中燙手的名片和按下接通鍵,易蘿整整花了一個小時。
一切都很順利,對方也沒有忘記她,開了一個很高的價格。
外面下着暴雪,易蘿燒了一盆熱水,在屋子裏擦拭身體。
“那麽冷的天還洗澡?”姚芸欣看見有些不理解。
“嗯……身上有些癢……”
姚芸欣不再詢問,她正和新交的男友煲電話粥,她用工資買了一部手機,有時易蘿也會借她的手機打電話。
收拾完了,易蘿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目光投向窗外,皚皚白雪照亮天光。
“我去上班了。”
姚芸欣正投入着甜蜜,沒有聽見她的話。
易蘿深吸一口氣,圍上圍巾,踩在軟綿綿的雪上走出城中村,來到馬路邊上,路邊一輛黑色加長商務車打着雙閃,車頂上頂着積雪,看來等了一段時間。
她走近,禮貌地敲了敲車窗。
“坐後面吧,易小姐。”
陳世君降下車窗,正好露出他半張臉,他面色冰冷淩厲,目光落在易蘿凍得通紅的臉蛋上。
易蘿進了車,裏面空間寬敞大氣,暗紅色的內飾,羊毛地毯,還有座位邊的紅酒,一切對她而言都很陌生。
兩人相對無言,易蘿坐在座位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車內十分暖和,她摘下自己的圍巾。
“你今年多大?”
“十九……”
“來豪庭多久了?”陳世君詢問語氣輕松,目光如炬,指尖輕輕搖晃着手中的紅酒,一身西裝道貌岸然。
“一年多。”
他覺得她很掌控,長相幹淨清純,像一張白紙,脆弱得像是一只小白兔,受一點驚就亂竄,他很喜歡,但對自己喜歡的東西他從不主動,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不需要主動,便會有人自己送上來。
車子停在一處豪宅的車庫了,要下車了,易蘿的心跳加快,手心裏全是汗。
陳世君看出了她的猶豫。
“要是後悔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接着他讓人拿來了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打開,裏面鋪滿了現金。
易蘿咬唇,搖頭:“不後悔。”
陳世君笑了,果然是這樣,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是這樣。
第十一章
深夜,易蘿蹑手蹑腳地回到出租屋了,害怕吵醒姚芸欣,特意沒有開燈,摸着黑爬上了床。
她将頭埋進被子裏,強忍着淚水。
“小蘿,你回來了……”姚芸欣朦胧之間聽到了不自禁的抽泣聲。
“……嗯。”
“怎麽了?”她揉揉眼睛,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芸欣姐……我想回家……”
--
易蘿的老家,在南方偏遠山區的小城裏,從A市到她家,要坐整整二十個小時的大巴車,她買了最早的班車,帶着大包小包的A市特産,又給侄子買了遙控汽車的玩具,她想着趕緊回去給奶奶轉到市裏看病。
一路上她心情愉悅,忍着路途遙遠的颠簸和身體不适,終于來到了家門口。
易蘿沒有提前給家裏人打招呼,想着給一個驚喜,站在自己小院前敲了敲門。
“誰呀——”
給她開門的是她的嫂子,只有她嫂子的嗓門又尖又大。
嫂子王秀蘭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打開門,開門就看見易蘿穿着白色長襖站在門口,地上放着大包小包。
她有些驚訝又有些無語。
“你怎麽回來了?”
易蘿和嫂子不怎麽熟,她有些局促往院子裏張望了一下。
“我、我回來過年……”
王秀蘭斜着眼看她,扭頭就走:“哦。”
易蘿沉默,只能自己把東西搬進屋子裏,此時一家人正在屋子裏吃飯。
“小蘿,你咋回來了?不是說你們那邊春節上班給加班費的嗎?”母親正忙着給哥哥盛飯,她雙手往自己的圍裙上蹭了兩下,神情裏全是意外,沒有驚喜。
“我想回來了,好久沒回家了,這裏有我給你們帶的A市的特産……”易蘿心情頗有些複雜,但是她又習慣了這個家庭對她的冷漠。
嫂子伸着腦袋,在易蘿的行李裏扒了扒。
易蘿環顧四周,沒有見到奶奶的身影:“爸、媽,我奶呢?我賺到錢了,可以帶着咱奶去市裏的醫院治病了。”
聽到“錢”這個字,幾人立馬興奮起來,招呼着易蘿先坐下來吃飯。
“你奶、你奶還在院裏,醫生說情況比較嚴重,都不讓我們看護,這樣小蘿,你把錢給我,我明天帶給醫院。”易父貪婪的眼神讓易蘿有些隐隐不安。
她搖頭拒絕:“我的錢在卡裏,等我明天去醫院看了奶奶再說。”
哥哥和易父的臉色極為難看,兩人心懷鬼胎,也就應下了。
就在此時,旁邊傳來王秀蘭的呼聲。
“這是什麽,怎麽那麽多錢!”
她手裏拿着的是易蘿背包裏用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兩萬塊錢,她未經易蘿的同意随意翻她的包,易蘿很生氣,想把錢拿回來。
王秀蘭将錢遞給易蘿的哥哥易天賜。
“小蘿,你還是個孩子,這錢先由我和你哥給你保管着。”王秀蘭說得名正言順,臉上的喜色收不住。
“不行!那個錢是我想拿來念書的!”她堅決拒絕,曾經打工無數次,哥嫂憑借保管的名義拿走她的錢,但後面她要回來時卻從未要回來一分錢。
王秀蘭揚起臉:“讀書?讀什麽書?現在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你還不如幹這個工作,你看着掙得不是挺多的?再說了,你又不能在家裏白吃白住,交點生活費又怎麽了?”
易母也跟着勸說易蘿:“小蘿,我們對不起你啊——家裏這條件也沒法供你讀書吶——俺和你爸的身體都不好,現在的收成也不好……”
“嫂子,你把錢還給我,你每次都說給我保管,但我跟你要的時候你又一分不給……”
“啪——”易蘿的話還沒說完,哥哥易天賜的巴掌已經落在了易蘿的臉上。
“你這麽大了還不懂事,都工作了還不知道回報家裏,你以後出嫁了還不是給你當嫁妝!”
易天賜的嘴臉可怖,恨不得一口吃掉易蘿,易蘿捂着臉,冷漠地看着一家人,好像都是陌生人,好像從來都沒認識過。
她不語,拿着自己的行李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打開自己的房門,破舊的小屋裏只放了一張兒童床,而自己曾經的小木床早已不見蹤影。
“我的床呢!”
她質問所有人。
王秀蘭雲淡風輕:“幺兒長大了,你又不經常在家住,那屋子給他用了,那床還是新買的,你擠擠也能睡……”
這一刻易蘿最後的防線也崩潰,她強忍着淚水,來到奶奶的房間,奶奶的房間在院子裏的右手邊,又小又破,一直沒有翻修。
推開門,裏面灰塵滿布,裏面像是個庫房堆滿了農具,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易母還想掩飾着什麽:“小蘿啊,奶奶一直住院裏,她的屋子好久沒收拾了……”
“你們到底想騙我到什麽時候!奶奶已經去世了!”此刻,易蘿跪在地上,淚水止不住地流,難過、憤怒與無助吞噬了她,此刻沒有人比她更想離開這個家庭。
“瞞着也是為你好,你一個人在那邊工作……”只有易母敷衍她,其他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情緒。
“所以呢?我寄回來的錢根本沒拿來給奶奶治病對吧?”她歇斯底裏地哭喊,聲音逐漸沙啞。
“你寄的那點破錢夠治什麽病啊?”王秀蘭小聲嘀咕着,她從未覺得一家人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
易蘿直直沖向王秀蘭,想把那兩萬塊搶回來。
“那你把錢還給我!我又不欠你和我哥什麽!”
王秀蘭死死抱住,在地上撒潑打滾。
“憑什麽給你,爸媽把你養那麽大,平時都是我照顧爸媽,這是贍養費!”
兩人争執着,最後易父拍案起身,一巴掌推開易蘿,她狠狠地摔倒在地。
“你他娘的看看你像話不像話,為了點錢大打出手!你哥嫂都不容易,還有幺兒要上學要養!” 易父面紅耳赤,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王秀蘭一邊。
易蘿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笑了,不再大聲叫喊,笑得很凄慘,到頭來,自己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笑話一場。
她不再與她們争執,獨自一人收拾了一下行李。
“這錢我給你們,以後我和易家沒有半毛錢關系!我以後再也不會回來。”她冷笑,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根源是這個家庭,并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這樣的家庭讓她失去了自尊。
王秀蘭聽她的話有點像是撒手掌櫃的意思,她不幹了,拖住易蘿的行李。
“才兩萬塊就想打發我們,當我們是叫花子你,你爹你娘養了你這麽白眼狼……”她篤定易蘿是攢夠了十萬塊才回來的,沒有十萬塊,她才不會放易蘿離開。
“你這個白眼狼!”易天賜緊跟其上,他知道訛上易蘿,自己的賭債就有得救了。
他和易父兩人将易蘿和行李分開,把易蘿強行關在屋子裏。
就這麽易蘿被關在奶奶的破屋子裏,這裏偏僻,最近的鄰居也得有一裏地。
她沒有辦法只能待在這裏,屋子十分簡陋,昏暗潮濕又陰冷,被凍得瑟瑟發抖,最後找了一塊塑料布蓋在身上,她就算是死也不會把錢給他們的。
想着,她在屋子裏扒扒找找,奶奶的衣物都被他們燒掉了,這裏的習俗,私人的衣服必須燒掉,她連個念想都沒有,哭泣着,她在床底找到了一頂奶奶曾經愛戴的針織帽子,抱着帽子,她又想起了小時候趴在奶奶腿上,讓奶奶在太陽底下給她掏耳朵的場景。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一去不複返了。
半夜,有人敲了敲小窗戶。
是易母,她塞進來兩個饅頭。
“囡囡,給你爸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你哥欠了五十萬賭債,這幾天為這事也老了不少……”易母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她訴說着家裏的如何不易,但造成不幸的根源卻從未指責過,而是将矛盾轉移至易蘿如何的不聽話。
易蘿捏着冰冷的饅頭,将指甲深深地嵌入饅頭裏。
“媽,告訴爸,我的卡上有十萬,拿了錢之後,我就不是易家的女兒。”
--
“簡單說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我們星途娛樂是一家實力很強的娛樂公司,旗下的知名藝人有xxx、xx……我們這邊的福利和資源都是很多的……”
易蘿眼前這位雌雄莫辨的物種,他穿着一身豹紋緊身套裝,腋下夾着一個行政皮包,說起話來瞧着蘭花指,臉上的粉絲毫不輸女人。
“我是看你長得好看才邀請你的……”
易蘿默默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想趕緊逃走。
“我們底薪三千哦~還交五險一金……”May說話有些沒底氣,尤其是在談論薪資這塊,一個月三千,二十四小時待命,他已經很久沒招到藝人了,尤其是漂亮的女孩根本不缺錢。
“簽合同嗎?”
“簽。”
就這麽,兩人達成了協議,易蘿将自己做模特的事告訴姚芸欣,并高興地請她吃飯。
“工資有三千呢!”易蘿十分知足,不用再往家裏寄錢,她的生活富裕了許多。
而姚芸欣正在為工作的事情發愁。
“豪庭越來越不如以前了,現在打得可嚴,客人少得要命,連陳總都不怎麽來了……”她的面色哀愁。
聽到陳總二字,易蘿臉上的不自然稍縱即逝,最近她被調回下午班,工資砍了一半。
“怎麽回事?”
“豪庭的老板出事了,現在圈子裏的人都避諱着他,都不想沾上關系。”
對于所謂的“圈子”易蘿沒有概念,也想象不到,但是那晚,易蘿見識到了有錢人的生活是如何奢靡昂貴。
“那陳總呢?會不會有事?”
姚芸欣忽然小聲說道:“陳總去國外了,估計也是避風頭,我打算今天跟倩姐說我不幹了。”
“芸欣姐,那你準備幹什麽?”
“我認識的一個大哥,在城南那邊開了一個會所,我去那邊上班,那邊給的提成也高。”姚芸欣點燃一支煙,“我跟你不一樣,幹老本行挺好的。”
煙霧朦胧整間小屋,易蘿垂頭,其實自己與她沒什麽不同,也會為了錢做出格的事。
“你和陳總的事,我都知道。”姚芸欣摸摸易蘿的腦袋,語氣故作輕松。
易蘿眼神開始慌亂,想解釋什麽,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回老家那天,陳世君來豪庭跟倩姐說要你,倩姐說你回老家了,小蘿,也許你是走運的,但是你要記住,像這種人,你能離得越遠越好,在他們眼睛裏女人就跟物品一樣。”姚芸欣欲言又止,其實她也過得渾渾噩噩,或許沒有資格說教她。
她低着頭:“只有一次,我知道了。”
“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