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長庚哥,鋪子裏賺了大錢,蘇知樂早早就跑來給我分錢。我現在能還你錢了。”周慈青樂着呢,三五兩下跑過去,拿出幾錠銀子擱吳長庚掌上。
吳長庚也為他歡喜:“早知你是個伶俐人,有此一遭也不算太奇。”
周慈青抿着嘴兒笑。
吳長庚把銀子攥緊了又松,同他說:“要還也不急于一時。”
周慈青皺着鼻子,忙道:“若是不将錢還與你,我心裏就悶得慌呢。你可不許同我退讓。”
他霸道得緊,吳長庚也不能耐他如何,便攥緊了銀錢,幹着嗓子說好。
周慈青樂滋滋地說:“家中總算有些錢財盈餘了,咱們把錢給攢着,日後有機會,也好去縣城裏買套宅子住。”
他湊近了吳長庚,喜笑顏開地講:“我聽蘇員外說了,縣城中有一片地的宅子後院還有溫泉呢,冬日可就不愁洗浴了。”
他那黑黝黝的眼珠亮得比以往更甚,人也好看極了。
吳長庚嘴角帶笑,苦澀了幾分:“那敢情好,以你的能力,想是過不了多久便能攢下錢來。”
周慈青握上了他的手,說:“不說別的,算我厚顏誇大一回,有了宅子日後定是有長庚哥一份的。”
吳長庚輕輕推開他的爪子,無奈道:“無功不受祿,你的便是你的,要分清楚,怎可随意給旁人呢。你這性子,若是吃了虧該怎麽辦。”
周慈青不樂意了:“剛還誇人聰明呢,如今又改了口。長庚哥,你這心思可真難猜。我自是不會讓自己吃了虧的,你也別同我如此生分。我在你家白吃白喝這麽久,早就要羞死了,還不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麽。”
吳長庚去看院子外,溫和地說:“這是我願意的。”
周慈青嘴巴撅着,要挂個小油瓶了,他也道:“我要分你宅子住,那也是我願的。要是旁人我指定不會這樣大方呢,我看人還不準麽。長庚哥,你也別小瞧我。”
吳長庚失笑:“我從未小瞧過你。”
周慈青垂了腦袋,嘴巴抿了抿,趕緊道:“說來也好笑,咱們竟為了個還沒影兒的事争論。”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吳長庚也笑。
倆人說了一會兒話,早晨吃了湯餅就各自忙活去了。
周慈青不必如前段日子那麽時時盯着鋪子,也就不再進城。他趕着豬仔和兩只小羊出去吃草了,大黑竟也跟在他後頭。
吳長庚又去菜地,回來後就得把菜種子一一栽種下,澆水施肥都不得松懈。後頭又得進山一趟,砍些柴火回來燒。
所幸家中有一口井,平日裏吃水全靠這井,不必日日扛着水桶去外頭打水回來,能尚且松活些。
鄉裏頭的人家養豬養羊的不少,家裏的小娃也算是小半個勞動力,雖是不能下地種田,可那松快些的農活卻幹得。
周慈青這麽出來一趟,就瞧見好些七八歲的總角小兒同他一起放牛放羊,還有些身後背着個竹背簍,說是要打些豬草回去。
他們這些人家的豬一只只養得肥頭大耳,小孩兒哪能吆喝出來吃草呢。不似周慈青,放的還是只粉豬崽子。
周慈青不曉得哪兒放羊好些,就跟在這些小孩身後走。他這不緊不慢的,生得又細白柔嫩,哪裏像是出來放羊的,更似個清閑度日的小少爺。
有小孩同他攀談幾句:“我認得你,你同蘇老爺家裏的獨子關系好,你們應該是頂好的友人,又為何來放羊呢?”
這小孩眼睛明亮,膽兒又大。旁的孩子都縮在他後頭,只敢探頭探腦地瞅,又哪裏能像他似的跑過來跟人講話呢。
周慈青摸了摸腰兜,卻是忘帶蜜餞饴糖了,索性放棄。
他好脾氣地答:“蘇少爺家中有錢,同我無甚關系。我想要吃羊,從羊羔就開始忙活,養大了才費不了更多的錢。”
小孩兒不大信,又說不出反駁的話。
其他人見他耐心好,又不兇,漸漸地也湊過來了,還有說有笑的。
周慈青就問他們讀書嗎,有的說讀,有的說不讀。
孩童大都天性單純,周慈青一問就把所有事兒都七嘴八舌地抖落個幹淨。他笑眯眯的,更知道了村中不少事。
吳家村在蘇員外的幫襯下,不但修了路,還請了一位夫子過來開私塾。也虧的這位老夫子祖籍本是吳家人,養兒養女都要彩禮嫁妝,為家中嚼用都得給這私塾辦妥帖了。
村裏家中獨子或是攢了些錢財的,自是想方設法将孩子們送去私塾。“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當朝可絕非戲言。
正是司空見慣,便是鄉村裏人也咬咬牙都要送孩子入學堂。
沒個足夠錢的,大都是送自己最偏愛的孩子進私塾。不說讀個功名出來,就是日後進鋪子裏當個算盤先生也是極好的。識字總比不識字吃的虧少吧!
“那你們緣何還在放羊放牛呢?”周慈青問。
起先同他搭話那小孩取了個好名字,是吳向松,他笑着說:“你還說自己不是公子少爺呢,我們又非是官宦有錢人的子弟,哪能完全不幫襯家裏幹活呢?私塾每日要去不過一二時辰,餘下的時間便是自己誦讀修習功課。自是要邊讀書,邊來放羊放牛了!”
一席話說得周慈青羞愧不已,他拱手道:“受教了。”
許是為在他面前表現一二,趕牛趕羊的孩子們在鄉間讀書聲愈發大了,脆生生的,叫那些田間地頭裏耕種的鄉人們身心愈是暢快了。
周慈青笑看他們。
他趕羊是不熟練的,豬崽子不亂跑,哼哼唧唧拱草吃。羊羔卻不似這般乖巧,生性就愛亂蹦亂跑。
周慈青才知大黑為何跟着自己了——它是牧羊的一把好手,便是羊羔跑得再遠,也能追上趕它們回來,不讓周慈青操心太多。
他喜上眉間,看大黑的眼神霎時變了,又說了些好話,許諾了大黑好多根骨頭。
放完豬羊就要歸家,他得趕緊回去做午飯。
遠處遙遙走來兩名趕着羊群,背上一竹簍豬草的少男少女,瘦得真叫一把骨頭了,比之周慈青先前見到的瘦竹竿還要讓他吃驚。
二人面孔有些木然,也不同村裏人說話,見到同村的小孩也不搭理。
他們看周慈青的目光不大友善,只那波動不算深,亮光更是眨個眼兒就沒了。
周慈青摸不着頭腦,待二人離開,扭個脖子便問吳向松那倆孩子是誰。
吳向松一五一十告知他,說那是先前去做交引生意的吳愣子一家。這家人原是他們村的大戶人家,早些時日就攢下大把錢財,看他們村裏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了。
後頭的事周慈青也知曉,做了生意賠了本,還欠了一屁股債,便不得不想方設法回老家還債了。
周慈青摸不着頭腦地問:“他二人為何那樣看我,瞧着像是怨極我了似的。”
吳向松冷笑:“自是和他爹娘一個德性了,我們村裏大都是本分人,就他們一家自命不凡,哪知現在連村裏人都不如了。原是蘇家少爺也做了生意,竟半分不受影響,還好吃好喝,他們心裏自是氣不過的。你同蘇家少爺好,他們也讨厭你了。”
周慈青問清了,也覺着沒趣。他笑說:“左右我又不同他們家打交道,礙不着我。倒是你,竟是村裏的小百事通,真真讓我吃驚。你讀書也不差,将來定會出人頭地的。”
吳向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是爽快地說:“這事兒你找我們村其他人一打聽就知曉了,算不得什麽。”
周慈青同他你一言我一語地互誇了兩句,草草說完,各自分別。
大黑在他旁邊趕豬趕羊,周慈青用不着煩擾。
他一歸家就瞧見了吳長庚,自是看清了他手中還抓了只鳥。
才入春不久,南飛的鳥陸陸續續地往北歸,這只不幸的鳥兒就落到了吳長庚手中,即将成為他們中午的一盤菜。
周慈青有幸參與到把這只和雞不相上下的鳥做成吃食的忙活中。
吳長庚用開水燙了鳥,把毛都給拔幹淨。周慈青接過洗淨又挖去內髒的鳥,加麻油、鹽,再用水煮,放花椒和蔥。
竈膛裏的火燒得正盛,沒一會兒水就開了,換了文火,才把這鳥給燒熟。
鳥撈出,切片,再佐以酒和其他料汁。
一道香氣濃郁的黃金鳥出鍋。
入春後菜色多了,可搗騰的不少。
周慈青還同吳長庚做了兩條煎魚,炒了些能吃的菌菜,配上一小碟酸菜和米飯,中午這頓倒不湊合。
周慈青的飯量比吳長庚是大不了的,好在他今日出去跑了一陣逛了圈,也餓了些,倒是吃了不少飯菜填肚子。
“過段日子縣令就要下鄉到村裏勸課農桑了。”吳長庚提了一嘴,“菜種下了,每日灑點水養着,我後面幾日要進山一趟。待過幾日也要管着地裏,去借耕牛翻地。”
周慈青說:“我看着地裏頭,不叫你擔心。”
吳長庚不語。
周慈青睜圓了眼兒,問:“長庚哥,你竟是不信我?”
他這惱着呢,吳長庚問:“你可曾種過地?”
周慈青半天才道:“……養過花兒。”
“那……”吳長庚話只開了個頭,就聽得周慈青跟那蚊子似的唯唯諾諾——
“後頭又死了。”
頂着吳長庚不信賴的目光,周慈青恹恹:“好麽,我不胡亂操心地裏的事了。”
吳長庚剛要出言安慰他幾句,周慈青自個兒就好了,還問着他:“長庚哥,你去那山裏頭待着,晚間還要回來麽?”
眼瞧着他不失落了,吳長庚松了口氣,點頭:“要回,午飯就不回家吃了。”
周慈青眉眼間籠上了憂愁,他道:“那成,我們早早地起來做你午時要帶去吃的。我琢磨琢磨包子怎麽做,帶些熱乎的餅子過去。”
他又道:“若是拎個大竹筒過去,裏面做些焖飯炒飯,滾在火堆裏熱一熱就能吃,這可行麽?”
吳長庚哪有不應的。
“此前我上山打獵都是吃些冷食,再吃好些便是帶上鹽,捕些身量小的動物烤着吃。不似你來了,我倒是過得舒坦不少。”
吳長庚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周慈青心裏也歡喜。
周慈青說:“那我還是你的福星呢,這真叫我高興了。對了,長庚哥,你的田在哪,倒是領着我去瞧瞧,說不準我還能幫你施肥呢。拔草我不行,漚些草木灰在上邊我總能幹上些。”
吳長庚拗不過他,下午太陽不大時就帶他去瞧瞧。
“這二十畝便是我的地了。土地稅收不算重,待豐收時,給朝廷交二,我們留八。可折錢交稅,有時會征勞役。”吳長庚一一答了。
周慈青面都白了:“服役?”
吳長庚溫和地說:“不用擔心,可用錢財抵勞役。”
不然為何他攢下的錢財才買些人參便用完了,有些自是花在了這上頭。
周慈青心給放回了肚裏。
他憂心忡忡:“一人就種這麽多地,長庚哥你可真辛苦。”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算勞苦。何況實在忙不過來,請幫工便是。”吳長庚心平靜和地說。
周慈青還是覺着他實在辛勤,怨不得長得這般結實。吳長庚身上的腱子肉叫他瞧一眼,面皮就紅一回。
回了家,周慈青瞥見放在屋檐下的農具,心頭忽地來了主意。
若是将農具再改進些,長庚哥是不是就用不着那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