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42、溫暖(二更合一)
42、溫暖(二更合一)
澄明殿中, 疏雨正和皇後坐在書房靠窗的案幾前,看着面前棋盤,皇後的面色蒼白, 笑容卻溫柔,“迢迢的棋藝長進不少。”
疏雨得意的向皇後一笑,“之前的一個多月都在清涼山, 您知道的我可不愛跑馬狩獵, 日日和阮煙躲在閣子裏下棋,”她眨眨眼比了個手勢,“兒這是熟能生巧!”
皇後寵溺一笑,雪白的指尖摩挲着烏潤的墨玉棋子,“是阮刺史家的小女兒?”思索了片刻, 看着疏雨挑眉笑道,“我沒記錯的話,阮家的小女兒是許了崔将軍家的小兒子?”
疏雨一愣, 摸摸腦袋, “阮煙比我還小上幾個月呢, 她竟也許了人家?”這些日子幾乎日日與阮煙呆在一起,她竟一點也沒提起過自己還有個未婚夫。
皇後看着面前女孩一臉懵懵懂懂的呆樣, 不由得扶額,“比你還小些的娘子都有未婚夫了, 你就一點兒不着急?”
“就是你不着急, 我都要替你急死了!”皇後嗔笑着點她額頭。
“唔, ”疏雨耳根泛紅的唔一聲, “為何要着急, 兒還小呢!”她才不想早早就嫁人呢。
“讓你早早的定親罷了, ”皇後目光慈愛的看着疏雨小巧的臉頰, “這京都好郎君可沒幾個,既要出身好,相貌好,又要品格好,人還不能是個不上進的……”
“你當這樣的郎君京都能有幾個,若是不早早定下來,以後有的是你哭的!”
疏雨今年十五現下定親,留個兩三年出嫁,正是好時候,皇後心中打算着,喉頭一癢便咳嗽起來。
疏雨眉頭一蹙,端來案幾邊溫熱的雪梨湯,“阿娘這咳嗽怎麽還沒好,清涼山上就見阿娘時常咳嗽。”
皇後面色柔和的接過,抿了一口溫聲道,“時節的小毛病罷了,天熱阿娘脾肺虛不受補,連藥性大些的藥都吃不得,待過些時候就是了。”
身側的崔掌使将湯碗接過,“郡主放心,娘娘的飲食我們都看着呢,藥吃不得,奴婢等便炖些藥膳,醫正們也說無甚大事。”
疏雨這才放下心。
皇後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神情狡黠的招崔掌使在唇邊輕聲囑咐了句什麽,崔掌使也笑着轉身進內殿抱出了一沓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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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一卷卷的遞到疏雨面前,“這些可都是京都的世家子,一個個的都是阿娘我親手挑的,你自己瞧瞧喜歡哪個?”
足足看了一個半時辰的各式畫像,期間還有一向能幹細心的崔掌使一一作注解,由裏到外,從身量腳寬到功課功績可謂是細致入微。
走出殿外時,疏雨的腳步都晃了晃,灌了一腦袋的‘京都百郎譜’,腦袋都沉了不少。
午後的日頭太刺眼,疏雨低着頭,一只腳剛踏出澄明殿,迎面差點撞上正要進殿的公孫珀,一道聲音淡淡的帶着調侃,
“陪伴娘娘竟這般疲乏,連走路都不會走了?”
疏雨扶着他伸過來的胳膊穩穩地站定,聽了他的話順便狠狠掐了一把,哼了一聲道,“今日我可是費了大勁兒的。”
廢話,連看幾十個美男子的畫像順便了解一下他們的生平家世怎麽能不累。
視線落在他逆光的臉上,看美男子的事在嘴邊轉了一圈還是沒說出口,她心中默念,她不告訴他不是因為怕他不高興,只是沒必要罷了……沒必要沒必要……
見她站穩,公孫珀放下手臂,克制而溫和,敲敲她的腦袋,“我今日來給娘娘請安,順便給娘娘帶點東西,你的我已送到了你府上,快回去吧,馬車在宮門外等着呢。”
說罷就毫無留戀的轉身進殿,疏雨卻轉身盯着他的背影發了會兒呆。
挺拔高挑的身影籠罩在金燦燦的日光下,就連烏濃的發絲都閃爍着淡淡的橙黃,不知何時,他的身影早已比記憶之中高大了太多,也沉穩了太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公孫珀從渭南回來之後便變得憂郁了許多,這樣的情緒不是明顯的,而是淡淡的,越是與他相處就是感覺明顯。
他好像一直都不開心。
無論是與她的相處還是對待其他人的态度,他好像都和之前一樣,那日病中質問她的傷懷像是被無影無蹤的抹去,他們的相處被時間撥回了她熟悉的樣子,但又不盡然。
回來只是短短的幾日,但是疏雨很明顯的感覺到——公孫珀去了渭南一趟變得憂郁了許多或者可以說是與年齡不符合的深沉。
渭南到底發生了什麽?
疏雨有些憂心的嘆了口氣,直到那道身影在視線中消失不見,這才轉身提起裙擺往外走。
越過轉角,公孫珀身影一頓,轉過身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孩提着裙擺下階梯的身影。
皇後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圈到另一個人保護傘下……是知道了什麽?
烏黑的眼瞳在陽光的倒影下像是化不開的濃墨,只是短短幾秒,他收斂了面上不悅的冷色,轉頭換上一張溫和無害的面孔,緩步走進殿中。
疏雨走到宮門前,紀府的馬車已是在不遠處等待,只是往常慵懶的靠在車轅邊上捏着手指等她的小幺今日居然規規矩矩的站在馬車邊,乖巧柔順的像是馬車裏坐了個怪物。
眉頭一挑,還沒等疏雨說出調侃的話來,小幺就苦着一張臉小跑着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郡主,夫人近日來接你來了。”
怪不得今日的小幺這般乖巧,疏雨了然。
紀夫人其實也不是不好相處的主人,在紀府中對待下人們也都是體貼溫和,甚至連重話都很少說,但是她身上就是帶着平常京都貴婦人身上沒有的氣定神閑,這不是閨圍內能有的,而是在關外掌管一軍一城內務才有的氣魄。
掀開簾子,紀夫人見到疏雨笑着讓侍女給她鋪上墊子,疏雨好奇的問今日紀夫人怎麽來接她了,母女二人已是一月多未見,疏雨姐弟三人随着聖人皇後去了清涼山避暑,紀将軍夫婦則忙着軍務。
再次相見便是現在。面前女孩的笑臉如水晶般漂亮而奪目,只是笑容卻不見與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期待,更像是見到許久未見的親戚而不是父母。
紀夫人心中一酸,聲音更加溫柔,“迢迢,今日阿娘接你去城外莊子,你阿耶妹妹他們都在那呢。”
“這是為何?”
紀夫人耐心解釋道:“我們數月前進京,部曲和家眷們大都留在城外,如今你阿耶有了新差事,過不了多久又該離京,此去就和部曲們一道敘敘舊。”
疏雨眨眨眼,新差事?自從紀将軍之前傳出來被革職之後,她一直在想,聖人終究只是敲打紀家還是真的打算棄紀家不用,現下該是有了定論。
皇宮在京都的最北邊,紀家的莊子在京都外郭東邊風景秀麗的山腳下,即便是三匹健馬腳步不停,待抵達時也已到了傍晚。
疏雨掀開車簾,目光所及之處滿目皆是青翠的綠色,別院建在一座低矮的山丘腳下,一道銀帶般的溪澗自精巧寬敞的別院間穿過,映襯着遠山大片的草地,夕陽西下,別有一番明亮壯闊。
再看這座別院,不同于京都中常見的院落,這座別院與其說是府邸,更像是随意搭建的花園,木質搭建的一座座小閣樓和亭子随意的散在溪邊草地,之間的男男女女老人孩童往來嬉笑,熱鬧之聲遠遠傳來。
這樣的別院就連小幺也頭一次見,将疏雨扶下來後驚嘆道,“這樣建別院真是有趣!”
紀夫人笑得溫柔,“我們當時初到西北平亂,大軍行蹤不定,沙漠黃土間行軍實在辛苦,駐軍之地便盡量尋在綠洲草地……”
紀夫人秀婉的臉孔上帶着懷念,“軍中部曲兵士們便都練就了一身就地取材搭建小屋木樓的本事,呆上幾個月拆下再離開,”她轉過頭看着疏雨,滿心酸楚,“這些都是你沒見過的,阿娘也想讓你看看。”
疏雨一時說說不出話,胸腔中酸酸漲漲,垂下眼,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不遠處的有一道張揚的紅色一點點靠近,琉玉的喊聲順着青草味的清風飄到了她們的耳中,琉玉雀躍着揮手道,
“阿娘!姐姐!”
鮮豔的胭脂色健馬在橙紅色的晚霞間流光溢彩,馬背上的琉玉滿是歡悅,搖晃的馬尾之後緊跟着的還有三五匹騎乘着小娘子的健馬。
她們的皮膚都是比琉玉還要深些的小麥色,其中兩人看着琉玉歡呼雀躍着下馬一步一跳的湊到疏雨身邊,疑惑的咬耳朵,“琉玉小姐不是和她姐姐不是說之前都打起來了嗎?”另一個人呆呆的搖頭,不知道。
琉玉順着姐姐的視線看過去,看着自己的玩伴們還愣愣的坐在馬上咬耳朵,連忙疾聲道,“你們快下來!”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的同疏雨解釋道,“姐姐,她們不是故意的……”
疏雨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琉玉是誤會自己覺得這幾個小娘子不懂規矩,連忙紅着臉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從未見過她們這樣健氣灑脫的女孩,一時看出神了。”
“真的嗎!”那兩個小娘子眼睛亮得像是草原上的星星,聽見疏雨誇她們,高興得臉蛋紅紅歡呼着圍着疏雨叽叽喳喳。
與自由散漫久違了的琉玉在別院就像是從圈繩裏逃出來的野鹿,神采飛揚的拉着疏雨帶她去周邊跑馬,被誇得面色熏紅兩姐妹甚至大方的讓出了一匹心愛的小馬。
遛馬回來之時,已是圓月高懸挂,還是這對名為拓雅拓欣的姐妹提醒,疏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今日竟然是十五。
走進四面軒敞的小閣中,早已有頭上包着頭巾的婦人準備好了飯菜,紀夫人紀将軍正與河玉磐玉說着什麽。
拓雅拓欣手牽着手和疏雨姐妹告別,蹦蹦跳跳的去別的小閣中找自己的父母兄姐,小閣中的紀元昌亂糟糟的胡子一咧,笑呵呵的招呼她們,
“快來!今日有上好的炙羊肉,晚了可就被阿耶和弟弟們吃完了!”
坐在小桌邊的蒲團上,疏雨好奇的看着不遠不近的小閣中若隐若現的人,問道:“他們都是阿耶的部曲嗎?”
夜間的晚風溫和涼爽一股股的帶着溪澗的水汽吹在身上,舒爽惬意得讓人眯起了眼,紀元昌爽朗道,“自然都是我們紀家的部曲,這些人不少從耶娘開始就追随阿耶,都是我們紀家的肱骨!”
紀元昌粗粝的臉像是比上次相見又黑了幾分,疏雨愣是沒從他的臉上看出酒勁兒來,一開口就知他恐怕都醉了一半了。
晚膳的廚娘都是部曲的家眷,許是習慣了西北的粗犷,一盤盤端上來的羊肉菜肴幾乎都是平日見過的兩倍,羊肋都是整切,香噴噴的冒着熱氣,鼻息間都是熱騰騰的香味。
磐玉滿臉油光的抓着羊骨啃得熱血澎湃。就連紀夫人也對這樣粗犷的吃法習以為常,疏雨歪歪腦袋,也學着他們的樣子用襻膊将衣袖束起,洗幹淨的白嫩手掌抓起一根羊肋骨啃了一口。
紀元昌笑眯眯的看着大女兒生疏笨拙的啃着肉骨頭,照例在飯桌上講起了大事,“孩子們,再過半個月,阿耶就要去西南了。”
“西南?”琉玉咽下口中的羊肉,嘴角邊還泛着油光,“為何要去西南,西南要打仗了嗎?”
西南?疏雨反應過來,“是益州嗎?”
琉玉等幾個孩子發愣,紀夫人優雅的放下手中的肉骨頭,解釋道,“西南益州就是叛王自稱的守京。”
琉玉幾個這才哦一聲反應過來,叛王就是前朝的陳王,早在當今天子登位之時勾結外邦意圖弑君奪位,後又勾結朝中大臣亂綱擾政逃到了西南益州,攪起了亂軍,自立為王,自稱益州為守京。
這般情形威迫之地,可知兇險,婁元明的父親婁興懷便是西南大将軍,鎮守西南益州邊界十數載。
“那聖人的意思是由阿耶領西南大将軍的軍銜頂替樓将軍去鎮守益州邊界嗎?”疏雨擦了擦嘴角的油花。
紀元昌臉上的神情一曬,“聖人的意思是……婁将軍畢竟駐紮西南這麽多年,阿耶自然是比不上的,就由阿耶做樓将軍的監軍,統領輔國大将軍軍銜,待到熟悉了,再做安排……”
他的話越說越底氣不足,這番說辭,自然是誰聽都不信,明顯就是安撫,熟悉之後是多熟悉,難道是給婁将軍再做十數年的手下嗎?再安排又是怎麽安排。難道西南能出兩個大将軍?
疏雨手上的羊骨頭不自覺的落下,為自己的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愧疚,這樣的傷心事……
琉玉柳眉倒豎,頗有些憤懑,怒聲道:“阿耶在西北兢兢業業鎮守邊關,興旺名聲,功勞哪裏比樓将軍低半分!為何是讓阿耶做樓将軍的手下!”
她年紀小,又向來不懂鑽研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知道軍銜該以功勞分,但是世間這麽多事,哪裏又是這樣輕松區分呢?
紀将軍痛飲一大杯渾濁的綠蟻,痛快的長舒一口氣,灑脫道,“孩子們,別替阿耶難平,往好處想!若是在西南有什麽大事,頭一個去送死的也不是你們阿耶!自有人替阿耶頂着哩……”
他惆悵的用酒杯碰碰身側妻子的酒杯,又是長嘆一口氣,再飲一杯!
琉玉還是一樣的單純好騙,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她聽阿耶說的很有道理,樂颠颠的也大口飲一杯醇香的葡萄酒和自家阿耶碰了個杯。
磐玉是個只知道吃的小胖子,什麽軍銜俸祿只要有好吃的那都不重要,河玉呢,對行軍打仗依然興致缺缺,照他的意思留在京中棄武從文最妙。
只有疏雨讀出了紀将軍夫婦臉上淡淡的惆悵和傷心,她的視線與紀夫人相觸,紀夫人也是微微一怔。
疏雨不動聲色的擔心和關懷也只有她讀懂了。
到了晚膳結束,酒醉的紀元昌腳步趔趄的摟着幾個親信的脖頸你來我往的說些體己話,琉玉蹦蹦跳跳的拉着燭玉磐玉陪她打葉子牌,紀夫人則帶着疏雨去了溪澗不遠處的小木屋。
小木屋外燃着篝火,年華正盛的女孩們正歡笑着圍着篝火玩耍,見到紀夫人來了皆是歡欣鼓舞的笑着問好。
“阿娘為何要帶我來此?”疏雨的一雙眼襯着篝火瑩瑩,明亮動人,視線在觸及今日見過的那兩個少女時一動,笑着揮揮手打了個招呼。
紀夫人雪白柔軟的手上,指尖卻是粗糙的帶着薄繭,她伸手輕柔的将疏雨鬓邊被風吹散的亂發拂到耳後,溫柔道,
“這裏的女孩們都是部曲們的孩子,還有阿娘撿來的被丢棄被賣掉的孩子,她們各個身手不凡又乖巧聽話,今日阿娘是想讓迢迢挑兩個留在你身邊。”
“留在我身邊?”
疏雨本以為她是為她即将遠去西北的未雨綢缪。沒成想紀夫人卻說,“曾家的那個小女孩即将遠嫁,你要去送她一程阿娘不攔你,但路上兇險,有她們貼身保護着你,阿娘也能放心一些……”
“阿娘……”疏雨眼中晶瑩閃爍,吸了吸鼻子。
關于送曾谙出嫁這件事,她從來沒有改變過主意,即便是知道曾家曾經與紀家有仇怨,但是她也做好了紀夫人責怪的準備,但是,紀夫人卻說,她不攔她。
紀夫人望着女兒通紅的眼眶,也幾乎要落下淚來。
“迢迢可以做任何事,阿娘會永遠幫着你保護你。”
疏雨垂下眼,淚珠滑下,心房卻是柔軟的溫暖。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