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監護人
監護人
落日西斜,燦爛光暈凝縮,漸漸沉入深山。餘晖灑在長長的走廊上,像一條金燦燦的河流。
“天哥,你還沒走呢?”
“天哥你這也太卷了吧,還不去吃飯?”
兩位前桌回來拿東西,探頭關心了兩句。
鄒晚天解釋說:“沒有卷,在等人。”
前桌點了兩下頭,“明白,等隔壁那位大學霸是吧?”
前桌的同桌開玩笑說:“你們雖然不在一個班,但上學吃飯回宿舍時時刻刻都在一起,真是形影不離啊!”
鄒晚天應下了:“嗯。”
沒什麽好反駁的,事實就是如此。
他跟慕秋水從小學相識,一起長大,不僅現在形影不離,在過去七年的時光裏也如影随形。沒在學校的時間裏,他們也總往對方家裏跑。他們家裏的人都相互認識,他們連對方有幾顆牙都一清二楚,他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鄒晚天把數學卷子最後一題訂正完,擡頭一看,已經下午五點四十五分了。
但是,慕秋水人呢?
他将桌上的卷子堆在一起,一股腦塞進了抽屜,拿上校卡,起身去找人。
鄒晚天選的是物化政,在3班,慕秋水選的是物化生,在1班,兩班之間隔了一個2班和一個辦公室。
西邊的天鋪滿赤紅的晚霞,光芒奪目絢爛,落在身上卻溫暖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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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辦公室的時候,鄒晚天習慣性往裏瞥了一眼。
正值放學,辦公室的老師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幾抹身影就特別明顯。
鄒晚天腳步一頓。
站着的那人背着光,雙手背在身後,姿态十分放松。他身形颀長,校服合襯貼身,披在他身上光影恰到好處,夕陽将他裁剪成了一片薄薄的剪影。
就憑這傲岸不羁的氣質,鄒晚天一眼便認出來了。
就這麽多盯了幾秒,對方就若有所覺地回過了頭。
目光相接,慕秋水對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這并不是一個友善的信號。
鄒晚天:好像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又想:現在裝沒看見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慕秋水大步朝他走了過來,看樣子是生怕他跑了。
鄒晚天沒動,非常配合地被他拉進了辦公室。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掙紮是沒有用的。
慕秋水把他拉到自家班主任面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老師,這位就是我的監護人。”
鄒晚天:“……”
老師:“???”
慕秋水還貼心地給他介紹說:“天天,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古老師。”
鄒晚天給了他一個“你又惡心誰”的眼神。
古言誠是一名高中語文老師,教齡不長,但獲得過數次優秀語文教師和優秀班主任的稱號。今年他本該從高三下到高二,但高三(1)班的班主任忽然查出癌症,需要長期住院治療,他就被臨時調到了高三,接手了一個全新的班級。
原本他想着,1班是狀元班,全年級最好的班,怎麽也會更聽話更懂事更讓人放心。沒想到開學第二天,他就被迫加班了。
慕秋水的語氣太肯定太真誠,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古言誠把鄒晚天上下打量了個遍,那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
鄒晚天看起來就不是能生出慕秋水的年紀……更何況他還穿着學校的校服?
他看着鄒晚天,皺眉問:“你跟慕秋水什麽關系?”
鄒晚天:“我是他竹馬兼爸爸。”
古言誠:“……”
鄒晚天想了想,“……也算半個監護人?”
古言誠無語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怎麽也陪他瞎胡鬧?”
慕秋水說:“老師,我是認真的。你不是要讓我寫八百字檢讨書嗎?現在正是高三緊要關頭,明天就摸底考了,我哪有時間寫?我就把我‘監護人’叫過來了,我在他面前做保證,讓他監督我,避免下次再犯,行不行?”
鄒晚天轉頭問他:“你犯什麽事了?”
古言誠板着臉說:“打架。”
慕秋水趕忙補充:“未遂!”
“是什麽阻止了你?”鄒晚天聽了很驚訝,“還有什麽能阻止得了你?”
慕秋水捂心沉痛道:“是良知。”
古言誠:“……”
還擱這演上了是吧?
“你自己坦誠地說說吧,發生什麽事了?把前因後果都說一遍。”古言誠語氣嚴肅地對慕秋水說。
“好的老師。”慕秋水從善如流地開口,“事情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古言誠:“……說,重,點!”
鄒晚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說吧,‘爸爸’我洗耳恭聽。”
慕秋水抓了抓頭發,說:“其實沒什麽,就是那個姓黃的,他實在太沒有禮貌了,經常在班上玩爛梗,說髒話,特別不尊重同學。”
“他今天沒值日,副班按照班規要扣他分,他不樂意就罵人,嘴裏蹦出一些難聽的詞,我看不下去了,就想跟他動手。”
鄒晚天評價:“那你這良知出現得不太是時候啊。”
古言誠:“……”
你倆夠了啊。
這腦回路,這說話風格……簡直一丘之貉!
“我還沒說完呢。”慕秋水繼續說,“我跟他的座位隔着點距離,沒法直接跨過去,中間有他的桌椅擋着,我一氣之下就踹了一腳,把他東西給踹翻了。解氣是解氣,但我轉念一想,那桌子又不是他的,是公共財物,我要揍的是他,不該拿桌子撒氣,就又把他桌子給扶起來了。”
慕秋水又補充:“但他的書我是絕不可能幫他撿的。”
古言誠:“……”
原來是這方面的良知。
“被這麽一耽擱,上課鈴就響了,老何準時準點地踏着鈴聲進來,我就沒動手。”慕秋水哼了一聲,“老何要是再晚來一分鐘,我的拳頭就招呼到他臉上了。”
鄒晚天遺憾地說:“錯失良機啊。”
慕秋水點頭,“算他走運了。”
古言誠一拍桌子:“胡鬧!”
他怕再不打斷,這話題就被這兩人給帶飛了,跑得沒邊沒際,沒校規!
“再怎麽說,動手打架都是不對的!你要是看不慣他的做法,可以告訴老師,讓老師來教育他,而不是用武力去解決問題!”
慕秋水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再次強調:“老師,我沒打。”
“但你也說了,你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就是不對的!如果何老師來得再遲一點呢?你們真打起來了,要怎麽收場?你們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再過幾個月都成年了,你們應該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慕秋水摸了摸鼻子,沒吭聲。
古言誠教訓道:“我看你們成績都不差,以後是能上一個很好的大學的,如果就因為一時的沖動,在最後一年背負處分,豈不得不償失,讓人生留下了污點?做事要三思而行,懂不懂?”
古言誠語氣雖然過分激動,但話糙理不糙,也是為他們着想。
慕秋水和那個姓黃的,都是不輕易服輸的人,要真打起來了,還真不知道怎麽勸住。
雖然他們在同一個班,但一個前幾名,一個班級吊車尾,慕秋水不應該因為他而自毀大好前途。
鄒晚天知道慕秋水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他脾氣犟,認死理,好面子。
于是鄒晚天主動給了個臺階:“你不是說要在我面前做保證嗎?快說吧,我餓了。”
慕秋水下意識問:“餓了?中午沒吃飽?”
古言誠:“咳!咳!”
現在讨論飽不飽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太離題了?
你們寫作文也這樣嗎?
慕秋水會意,開始振振有詞道:“我,慕秋水,在此保證:以後做事三思而後行,不會意氣用事,不輕易動手,也不随意破壞公物,團結同學,與人為善,姓黃的除外,以上。”
古言誠:“……看在你正經得跟入黨似的,就不計較你個別用詞了。”
慕秋水禮貌地說:“謝謝老師。我相信心誠則靈,我努力說得真誠點,說不定真能做到。”
古言誠:“……”
他感覺自己被氣得有點喘不勻氣了。
鄒晚天掐住慕秋水的後脖頸,像抓貓一樣。
慕秋水縮了縮脖,鄒晚天說:“我會監督你。”
古言誠心累,擺擺手,“行了,去吃飯吧。”
他看了眼時鐘,又說:“還有半個小時就上晚自習了,不許遲到。”
慕秋水:“好的,親愛的古老師。”
鄒晚天指了指自己,“老師,我也是嗎?”
古言誠黑着臉:“你,說,呢?”
鄒晚天乖巧地說:“好的,老師。”
看着這兩人離開辦公室,古言誠提着的一口氣才慢慢松下來,一口氣喝了半杯水。
誰要是同時教到這兩小子,得被氣暈!
“噗……”
坐在他旁邊的女老師從憋笑變成了正大光明的笑。
古言誠有點無奈地說:“莊老師……”
“哎。”莊娴笑道,“這兩學生還挺有意思的。”
“莊老師,你認識他們?”古言誠忽然想起來,莊娴就是教1班和3班的英語。
“認識。”莊娴說,“他倆關系挺好的,成績也都很好,其實不鬧騰,只是有點小調皮。”
古言誠嘆了口氣:“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