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親
和親
清晨,雪花紛飛,大霧彌漫。
李桃之披着狐裘,走在前往乾寧宮的路上。
因着一場大雪,宮內顯得更為冷清。
雲霧彌漫,前方之路一片茫然,看不見,摸不着,亦猜不透。
纖弱身姿在雪中茕茕孑立,猶如她門口的桃樹。
李桃之揪緊狐裘大衣,眼眶泛紅。
她知今日太後,是為何事喚她,無非就是元國和親一事。
近年,西陵欲攻鄰國,為避免元國加入混戰,太後提議,将公主送往元國和親。
後宮,俨然就她與寧安,兩位公主。
而李桃之,只不過是太後養女。
孰輕孰重,無需猜測。
她踩着沉重的腳步,停在乾寧宮前。
提起裙擺,跨過臺階,李桃之盯着不遠處的宮門,內心苦澀不堪。
她六歲入宮,如今已有十載,終究只不過是太後的一枚棋子。
她咬緊牙關,甫欲敲門,門已然打開,一個小宮女站在門口,看向面前燦若桃花,身若扶柳的美人,眼睛眨了眨,喊了聲,“熹微公主,太後等您許久了,她今日心情欠佳,您小心點。”
李桃之點頭,道了謝,進入乾寧宮。
宮裏鋪着白色絨毯,燃着香爐,煙霧袅袅間,李桃之看見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太後。
鞋底沾了雪,她猶豫了下,将鞋脫下,交給一旁的宮女,方才踏入。
屋子裏暖和舒适,炭火充足,比她那霧昔宮,好上太多。
腳踩絨毯,雖隔着足衣,亦能感受那股暖意。
太後正端着茶淺啜,目光睨見李桃之,眼皮都未掀下。
李桃之早已習慣太後的冷淡,當下也僅僅是顫了顫眼睫,她跪下,清泠泠的嗓音在屋子裏響起,“熹微給母後請安。”
熹微。
微弱的光輝。
是太後給她起的名字。
她本是太後胞弟,林大将軍外室之女,身份卑微,足以被嫡母賜死,是太後見她容顏絕佳,将她帶入宮中。
如今,已有十載。
太後并未喊她起身,依然小口小口啜茶淺飲。
諾大的宮殿,只能聽見炭火燃燒的聲音,滋滋滋,每一聲,落在李桃之心裏,都覺得刺耳難耐。
雙手輕扣地面,雙腿漸漸發麻,但依舊毫無回應。
李桃之自嘲一笑,她今日本是想着求太後,但眼下看來,太後早已知曉她的心思,這是在給她下馬威。
良久,太後将那茶盞遞給一旁的宮女,輕瞟李桃之一眼,淡淡開口,“此事已成定局,陛下昨日晌午已派遣江太傅,前往元國,呈交國書,容不得你拒絕。”
李桃之心裏咯噠一下。
細白的手指縮緊,眼尾泛紅。
這不是她初次找太後,之前她亦來過幾次,每次都吃了閉門羹。
陛下一統中原,除了南堯,依然不肯歸順北夏。
陛下深思後,決定向南堯發起戰争,為了避免元國涉戰,故太後提出送上公主和親。
可無人問過她的意見。
李桃之心中悲涼,像是有把匕首在狠狠刺着她的心,她擡眸,淚眼婆娑,我見猶憐。
“母後,熹微會習舞,唱小曲,會彈琴,您能不能......”
她頓了頓,手指縮緊,眼淚啪啪落了下來,“能不能別送熹微走。”
太後冷冷睨她,良久,輕蔑一笑,“熹微,正經公主會唱小曲,會跳水袖舞嗎?寧安會在外臣使者面前展露舞姿嗎?”
李桃之眼睛睜大,哭泣止住,她愕然盯着太後那雙嘲笑的眼。
“熹微打小聰慧,自然知曉母後是何意吧?”太後笑。
瞬間,李桃之的內心五味雜陳,心被撕扯,疼痛無比,連呼吸都泛着痛意。
原來,讓她習舞,唱曲,只不過是想培養和親公主。
“太後,陛下到了!”正當她備受打擊時,身後響起小宮女的聲音。
随後,門吱吖一聲被推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籠罩過來,身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凜然威嚴。
淡淡冷香席入鼻尖,李桃之瞳孔微縮,忙匍匐在地,“熹微給皇兄請安。”
宋沅庭徑直入內,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纖薄的背影,匍匐在地,萬千青絲垂于身後,着雪白狐裘。
淡淡掃了眼,他便挪開目光。
“免禮,公主平身!”清冽嗓音悅耳,像清泉流過心田。
李桃之的雙腿早已跪得發麻,這句話,在她聽來,堪為天籁。
她起身,忍住腿上的僵硬,立在一旁。
狐裘沾了水,有些沉重,但此刻,她的雙腿更為沉重,像灌了鉛,不能動彈。
擡眸間,便瞧見那位英俊清雅,矜貴淡漠的陛下,正解開身上的大氅遞給身旁內侍,與她對上一眼,眼神薄涼,毫無情緒。
李桃之眼眸垂落,心中并無波瀾,她本就與皇兄不熟,這般生疏,也是自然。
不過,腦海裏浮現方才,男子解開大氅的一幕。
他的手指修長骨感,仿若上好白玉,與那墨色大氅,交相輝映。
這世間男子,身邊多多少少,都有不少女人。
但身為天子,宋沅庭稱得上君子,他不縱欲,甚至不好女色,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一心只顧天下社稷,兒女情長在他眼中,皆為浮雲。
他身材高挺,面容俊美,上京多少貴女想入宮,卻都沒這個機會。
故而這後宮,也只有太後、寧安公主、與李桃之三位女眷。
先帝稱帝多年,至死也僅有太後一妻,即使太後跋扈,嚣張,狂妄,先帝也未曾有其他女人。
故而,李桃之對宋沅庭亦同樣欽佩。
她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着鴉青對襟長衫,上頭繡着潔白勝雪的長鶴。
腰側墜着白玉,與他氣質一樣清隽雅致,那玉随着他的走動間,一搖一擺,李桃之盯着那玉佩,恍然有些臉紅。
前不久,她做了一夢,那男人手如白玉,戳進她唇內,慢慢深入,長指攪動她的牙齒,望着她的眼,嘴角含笑,“乖,喊皇兄。”
她擡着水眸,望向他,聲音含糊,“皇兄”。
那男人眼眸一深,拿住她的手,擱在腰間的白玉上,沉聲,“桃之,替朕解開它。”
那日,那玉佩也如這般,在她手上搖搖晃晃,晃得她最後昏昏欲睡。
回過神來,李桃之忙斂住神色,她手指掐着長袖內的手臂,輕咬唇瓣,怎可,當着皇兄面,肖想那怪異之夢。
萬般不可,此乃砍頭大罪,靜下心來,李桃之斂住神色,不再細想。
*
乾寧宮內,香爐徐徐燃起,煙霧缭繞間,檀香彌漫,甘甜而柔和,窗外雪花紛飛,一片一片落在雕窗上,屋子裏安靜下來,只餘炭火滋滋聲。
宋沅庭在太後下方的檀木椅處入座,立刻有乾寧宮的宮女,上前為他斟茶。
他端起茶盞,淺啜一口,随後擱在梨花木桌上。
那枚玉佩垂落在椅側,羊脂白,雪白剔透,牌身方形,雕琢卷雲紋及龍紋,雕工精細,線條流暢。
李桃之盯了幾秒,忙挪開目光。
這玉佩,倒與皇兄清隽之氣,相得映彰。
不難怪,那些高門貴女想嫁入皇宮,撇開尊貴的身份不談,單單這張臉,這身氣質,亦能讓那些貴女面紅耳赤。
就連她,從小與宋沅庭長大,也難免被他蠱惑,她平定心思,垂下眸,微微嘆了口氣。
四下靜谧,太後瞧了眼啜茶的陛下,良久,開口道:
“陛下,熹微去了元國,這偌大的後宮,就剩下本宮和寧安,這選秀,是否該添上日程了?”
太後的聲音落下,宋沅庭不緩不慢地擡頭,撩眼看向李桃之。
她着煙粉色羅裙,外面是一件白色狐裘,大抵是在外面淋了雪,此刻那狐裘上,雪水正落在白色絨毯上。
她未穿鞋,只着足衣,身子纖細,像那被皚皚白雪,壓着的桃枝,岌岌顫抖。
他斂眉,勾唇,随後薄唇輕啓,“母後,這事不牢您操心,兒臣心中有數。”
他坐在那檀木椅上,長指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眼神薄涼,即使語氣彬彬有禮,但那渾身散發的清冷勁兒,卻讓太後不再開口。
太後見他不願談論此事,只能将目光落在李桃之身上。
見李桃之目光落在宋沅庭身上,太後忙睨了她一眼,那一眼有着譏諷,有着警告,李桃之瑟縮了下。
入宮已十載,太後于她無情,只有利,如若不是她的美貌,怕是她早已死在了将軍府。
李桃之心中煩悶,微微嘆了口氣。
片刻後,宋沅庭擱下白瓷,開口,“近日冬至三九天,寒意最甚,母後身體可還安好?”
太後笑笑,“尚可,陛下能來看本宮,已然滿足。”
不似方才的淩厲,她的聲音柔和。
“近日喊來桃之,可是為了和親一事?”他又開口。
這宮中,衆人都喚她熹微,唯有宋沅庭,喊她昔日之名,桃之。
她從小跟母親在江南長大,随母姓李。
因着宋沅庭這聲桃之,李桃之攥住狐裘的一角,眼中泛起水霧,清泠泠的眼眸眨動,內心一片滾燙。
太後瞟了李桃之一眼,面前的女子生得明媚動人,那張我見猶憐的臉上,閃過哀痛,僅一瞬,還是沒逃過太後的眼。
在這上京,論姿色,無人比得過李桃之,論才情,也無人可比。
這翩若驚鴻,玉軟花柔的姿色,恰好可換來國泰民安,有何不可?
那是她的福氣。
若不是十年前,她将李桃之帶入宮中,李桃之早已死在将軍府。
她有何故覺得委屈?
太後斂住神色,望向宋沅庭,輕聲道,“是,本宮想叮囑熹微幾句,恰逢陛下來此,陛下可有囑托?”
宋沅庭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搖頭,“尚無,此事交給母後吧!”
話落,李桃之眼前一黑,仿若墜入無底深淵,心口劇烈疼痛,她攥緊衣袖,看向那張俊美的臉,咬唇。
為何!
為何皇兄,也這般無情?
她是人,不是任人交易的物什。
黛眉微皺,李桃之瞥向宋沅庭,他正漫不經心,極為淡漠地掀起眼皮,看向她。
四目相望,李桃之心像被針紮似的,細細密密的疼痛襲全身,她眼眶漸漸泛紅。
她生得千嬌百媚,這世間,恐再難尋比她還美的女子,烏發雪膚,眉眼清麗,一張臉怕都沒他巴掌大,嘴唇呈漂亮的櫻粉,紅潤飽滿。
看向他的時候,眼中滿是委屈和無助。
這一瞬間,宋沅庭得出一個結論:她不願嫁。
這般想着,不知為何他的呼吸一窒。
胸口疼痛襲來,又密又麻。
何故如此呢?
*
微光下,李桃之眼眸閃爍。
她是不願嫁,誰不知元國太子兇殘暴戾,府上佳麗無數,更時常出入煙花之地,這樣的人,怎是良人?
但在國家社稷面前,她的這點委屈算什麽呢?
可夢裏皇兄的溫柔,和眼下冷淡的模樣,讓她覺得悵然若失,這事還能有轉機嗎?
她着實不願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