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情可恕
第38章 情可恕
賈寶玉腦中驚濤駭浪，終于反應過來智能兒究竟是怎麽回事，聽他二人居然在這裏閑聊起來，趕緊沖着癞頭和尚大喊：“大師，你還跟她費什麽話，趕緊将這妖孽抓起來！”
智能兒聞言，立馬又要逃走，癞頭和尚佛珠再次出手，“咻”地一下飛到智能兒背上，智能兒躲閃開，袖子裏又掉下幾片腐肉。如今她兩只手臂動得最厲害，肉也掉得最幹淨，本來就瘦削的身子，兩只胳膊就只剩下了骨架子，一動就貼在袖子上，跟個竹竿一樣。
智能兒每次飛到半空都被佛珠打下，幹脆不飛了，直接伸出“竹竿”鑿牆。只聞轟隆一聲巨響，牆就從中間給鑿開一個大洞，她躬身就要從裏頭穿出。
癞頭和尚不慌不忙地又抛出佛珠，這一次，卻打的不是她的背。佛珠從天而将，像牽馬一樣将背後用力智能兒勒住。智能兒嗷嗷叫了兩聲，伸手卡住前面脖子，以免被這力給帶着往後拖行。
忽然間，她雙目一赤，爆出一聲大號，身子就這麽軟了下去，鬼體從腐爛的軀殼之中溢出，周身黑氣凝結。
只有厲鬼，身體才猶如實質。
土地說，這種封魂入體法子，等屍體徹底腐爛之時，鬼氣才會養到極致。智能兒若不是被逼得急了，絕不會這時候就從屍體之中出來。
沒了那具礙事的肉身，智能兒飄在半空，行動方便不少，她擡手一揮，驟然風起，院中一棵大樹如遭雷擊，“哐”地折斷之後，緩緩就往院子裏倒。
到了這會兒，先前沒暈的人也暈了一大半。賈寶玉吓得“嗷嗷”直叫，嘴裏喊着“鬼”“是鬼”之類的字眼。眼看斷樹要砸到暈過去的兩個丫鬟和伶人頭上，癞頭和尚趕緊起掌上前，将樹從地上拍開，樹“轟隆”倒在另一處空地上，智能兒卻趁機鑽進了破開的牆內，立馬要消失在眼前。
佛珠又飛了過去，将她砸了一個踉跄。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智能兒氣得發瘋，周身黑氣又多了幾分。
癞頭和尚喊了一聲佛號，“被你殺掉的那些人又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不放他們一條生路？”
“他們該死。”
“為何該死？”
“他們六人，一個欠了賭債，拿妻兒抵給債主，一個诽謗造謠，害人跳河自盡，一個強占人田地，一個盜竊錢財……”智能兒将六人罪行說完，義正言辭道，“我替天行道，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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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詞奪理。”癞頭和尚冷冷道，“凡人壽辰，都是陰司所定，該死的是你。你該死，卻不死，還害死了不該死的人。”
“我該死？”智能兒氣得大笑，“我被淨虛害死，她不該死，我卻該死？”
賈寶玉吃驚道：“淨虛師太也是你殺的？你這毒婦，她是你師父，養了你十多年，你竟也下得去手？”
癞頭和尚眉頭一皺：“你被誰害死，是你的命數。因果輪回，她的果報沒來，豈由你擅自作主。”
“哦，那她的果報什麽時候來啊？”
癞頭和尚不語。
“淨虛仗着主持身份，結交京中達官貴人，貪財枉法，作惡多端，手裏怨債無數。”智能兒神情嘲諷，“上回她跟王熙鳳聯手，逼一名叫張金哥的女子易嫁，張金哥與原來定情的那位郎君，雙雙殉情死了，她二人卻得了不少銀子。我看，這是種惡因，得善報呢。”
癞頭和尚眉頭一皺，口中喃喃：“怪不得王熙鳳這麽着急掩蓋淨虛之死……”他看向智能兒，“你是用此事要挾于她？”
如此傷天害理之事，王熙鳳必然不敢聲張，受人所脅，只怕什麽都敢答應。
“呵。我不過寫了一封信放在她房間，她就被我吓得屁滾尿流。”智能兒頓了頓，道，“你要是特別想替天行道，不如把她殺掉得了。”
癞頭和尚擰着眉頭道：“不論是善是惡，都各有命數。王熙鳳如何，都在她自己命數之中。擾亂因果，該死的是你才對。”
智能兒冷哼一聲，臉隐在黑氣之中，也染上濃濃陰郁之色。
“你既然說因果。那我生下來沒造過什麽惡，為何被父母丢棄在廟中？我任勞任怨被淨虛差使了十幾年，不過是偷溜下山一次，她就将我給活活打死了。我該死，她不該死嗎？”
“那也是你有錯在先。”
智能兒哈哈大笑，“我有錯在先？”
“這是你命中情難。你若不與秦鐘生這一段孽緣，就不會遭此劫難。”
“你竟然知道我與秦鐘之事……”智能兒狐疑地看着癞頭和尚，忽然，她又瞥到賈寶玉，不知是不是覺得是他說漏此事，臉色又變得了然，再看向癞頭和尚，聲音發厲，“我不逃，難道就在那牢坑裏等死嗎？！”
“佛門清淨，你卻說是牢坑。”癞頭和尚蔑她一眼，仿佛在看什麽蝼蟻卑穢，“枉你念了十幾年經，還是愚鈍如此。”
癞頭和尚一揮袖子，手中佛珠飛出，佛珠在半空中暴漲成原本數倍之大，金光閃閃，打到智能兒的鬼體之上，相撞之處，滋滋冒着煙。智能兒一聲巨嚎，面目猙獰地跪倒在地。
“臭和尚，你又是哪門子的佛？善惡不分，也配來教訓我？”
智能兒“咻”地從牆另一頭沖了過來，一掌往癞頭和尚面門拍去。癞頭和尚趕緊往後一退，側身擋過，趁着智能兒飛過，一手要去将她從空中拽下來。智能兒變成鬼身，滑溜不少，只眨眼功夫，又飄到了他背後，狠狠踢了癞頭和尚一腳。
“嗬呃……”癞頭和尚悶哼一聲，眼神是濃濃的殺意，“不知好歹的女鬼，我殺你，才是度化你，你要是惹惱了我，我就将你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你這和尚，殺我是度化我，那我殺那七個人，不也是度化他們？”
癞頭和尚不語，飛至半空，與智能兒纏鬥。智能兒魂體與她肉身一樣大小，周身裹挾的黑氣卻有好幾倍之寬，将癞頭和尚也一并遮掩其中，賈寶玉在下頭只看見濃濃的黑氣如雲，被裏面人的動作扯着變幻形态，終于一塊黑氣被打散，露出了癞頭和尚的一只手臂，智能兒像是痛極，一聲尖嚎，整個黑霧抖動，她又飛出去一丈之遠。
“打得好！打死這妖孽！”
賈寶玉不叫還好，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他身上。智能兒猛地一下将頭偏過去，冷笑一聲，飛掠過賈寶玉身旁的一棵大樹，俯沖而下，伸手扣住賈寶玉的脖子，賈寶玉兩眼一凸，眼中血絲根根分明，雙手伸出要扒拉開智能兒的手，可惜無濟于事，兩腿在半空中狂蹬，聲音從“啊啊啊啊”的大叫變成了“嗬嗬”的喘息。
“我打不過他，還打不過你嗎？”智能兒手上用力，“我要死，就先拉着你陪葬！”
賈寶玉面紅耳赤，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出來。
“住手！”
癞頭和尚飛上前攔她，智能兒滑溜地往天上一竄，叫癞頭和尚撲了個空，癞頭和尚又追她而去，然而每每要出手，智能兒拎着賈寶玉一擋，都叫癞頭和尚投鼠忌器，好幾次，甚至來不及收力，力往回灌，通通打到了自己身上。
“有意思。”智能兒發現其中關節，反而松了幾分掐住賈寶玉脖子的手，“你不敢殺他。”
空氣灌過賈寶玉的肺腑，他就跟案板上的魚一樣，腰椎上下分開一蹦，一下子又鮮活兩分，眼珠子回收，生龍活虎地咳個不停，磕磕巴巴喊：
“大、大師救我！”
癞頭和尚制不了她，收回佛珠，雙手合十，喊了一聲佛號。
“先前聽你所說，你也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妖怪。賈寶玉并沒做過什麽錯事，你又為何要殺他呢？殺惡人，你尚可以得天道寬恕，殺好人，他身上福德越多，你的報應就越重。我先前說要把你打得灰飛煙滅，不過是一時氣話。其實，你要是束手就擒，輪回轉世，我也可以在陰司那裏替你說情，讓你下一世投個好胎。”
“哦？你不是說我擾亂因果，該死嗎？我手上沾了七條性命，怎麽你還要讓我下輩子投個好胎？”
“罪難免，情可恕。陰司是最講道理的地方。”
“這麽說，你承認我有道理了？”
“……”癞頭和尚又喊了一聲佛號。
“呵，我活着的時候，你們這些道理不來，等我死了，卻來這裏教我道理。你方才一副面孔，現在又另一副面孔，如今我算明白，你根本不是什麽道理！”智能兒大呸一口，神情癫狂，“你也與淨虛一樣，欺善怕惡罷了！”
“你也不是你說的什麽替天行道。”癞頭和尚冷冷看她一眼，“你打着除惡的幌子，殺人，不過是為逞心中快意。如今情勢所系，将無辜人卷入其中，也未曾有半分手軟。”
“怎麽，我還要将他放了，任你來殺我嗎？你當我傻嗎？”智能兒胳膊夾着賈寶玉轉身，“你敢來追我，我就敢殺了他！”
癞頭和尚剛邁出一步腳的又收了回來。賈寶玉面朝癞頭和尚，一邊被斜拖着一邊伸手向前：“救命啊，大師！大師救命！”
不好。賈寶玉要是被抓走了，他還怎麽拿女娲石？
孫悟空眼神變幻，思忖片刻之後，渾身猴毛炸開，暴跳到智能兒身前。智能兒一驚，一腳将孫悟空踢開，孫悟空被拍到樹根上，滾了兩圈，嘔出一口鮮血。
“悟空！”“悟空！”林黛玉和賈寶玉紛紛大喊。
“嗚嗚嗚嗚……”賈寶玉眼淚直下，“悟空……沒想到，你竟不顧自己性命救我……嗚嗚嗚嗚……”
“靠，好陰險的猴子！”葫蘆在地上翻滾，“不要以為我沒看見，你手分明在扒拉賈寶玉的通靈寶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