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熟悉的宮牆內,葉寧竹戴着手鏈腳铐跪在大殿之外,身上只有一層紅色薄紗勉強遮羞,卻難以掩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
她低着頭,不去在意周圍人路過時異樣的眼光,不去聽他們悄聲談論的話題。
階梯之上,站着她曾經最愛的人,也是親手毀了一切的人。
他一步一步踏下階梯,葉寧竹明明沒有擡頭,卻能感覺到那人朝着自己走來。她雙手垂在身前疊在一起,随着那人的靠近逐漸握緊雙手。
那個人腳步停在她的身前,俯下身來,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強迫着她仰起頭。
葉寧竹帶着滿腔憤恨的眼神,似乎勾起了那人的興趣。他另一只手移到葉寧竹的肩上,手指挑起那件堪能覆體的薄紗,眼神中透出一絲憐惜,“殿下,這麽久了,還沒學乖呢。”
葉寧竹忍下惡心的感覺,恨恨道:“是啊,就像你一樣,這麽久了,還是別人身旁的一條狗!”
她知道什麽樣的話能引起男人的憤怒,繼續道:“齊簡,當狗的感覺怎麽樣?你教教我。”
齊簡怒極生笑,忍住了想要動手的心,只是湊到葉寧竹身邊,像從前一樣耳鬓厮磨,“殿下,你還沒學會嗎?”
他雙手扶起葉寧竹,帶着她轉向宮門的方向。直到一聲沉悶的鐘聲響起,齊簡方才笑道:“聽,是喪鐘。”
葉寧竹當然知道敲響喪鐘意味着什麽,她的兄長,這世間她唯一的親人,也在此刻離她而去。
“殿下,你求求我,我可以護你。”
齊簡的聲音在葉寧竹耳畔響起,她卻笑了,她這一生的苦難好像都源自于身旁這個男人。被送往梁國做質子的五年裏,她無時無刻不想殺了這個人,所以她帶着恨意活到了現在。事情走到了如今這一步,這人卻說他可以護她。
這樣虛假的話語放在從前,她大概會信。可如今,葉寧竹不信了。
她轉過頭,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一字一句咬牙道:“齊簡,你這一輩子,就只能當條狗,照着別人的意願做事。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她說着,仰起頭任眼淚流出,“不過可惜啊,你當狗的樣子,我看不見了。”
話音落下,她以極快的速度,用藏在手中的那只素簪,狠狠地劃過自己的脖頸。
這一次,她用了十足的力氣。
……
“殿下……”
“殿下不好了……”
“殿下!!!”
葉寧竹霎時睜開眼,雙手下意識地掩住自己的脖頸,瞪大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大口大口喘着氣。
眼前伸出一只端着茶杯的手,肩上也突然被人觸碰。葉寧竹猛地掙脫開,聽見茶杯落地的聲音時,才略微緩過勁來。
小宮女眨了眨眼睛,不一會兒就含着淚跪在床榻旁,“殿下恕罪!”
葉寧竹盯着她,震驚了許久後啞聲道:“白桃?”
語氣中滿是不确定,白桃是她最信任的婢女,那年她被送往梁國之前,白桃就被齊簡帶走,随後下落不明。齊簡說,他将白桃賣到了如月館……
葉寧竹從床榻上下來,雙手緊緊地握住白桃的肩膀,眼前活生生的人,好像不是做夢。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又掐了掐白桃的。
白桃又要哭了,“殿下,痛。”
還會喊痛的白桃,還和從前一樣愛哭的白桃,還活着的白桃。
葉寧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緊緊地抱住白桃,嘴裏不斷念叨着:“太好了,你還在,太好了。”
白桃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知道殿下怎麽了,只是感覺殿下抱着自己時,用了很大的力氣。
她難得逾了矩,在葉寧竹的背上輕拍着。
葉寧竹用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低頭去看自己,白嫩的雙手、不曾受傷的身體以及仍舊華麗的寝衣……
“白桃,今為何年?”葉寧竹顫聲問道。
“永寧六年。”白桃老實回答後,又是眼眶含淚,着急忙慌地想要跑去請太醫來為殿下診治。
葉寧竹立馬拉回白桃,一時間頭疼得厲害。
永寧六年,她才十七。這一年,齊簡高中狀元得皇兄賞識,又瞧見她有意,便賜下了婚約。
她記得明明雲國已經覆滅,就連皇兄也離她而去,而她看着仇人近在眼前卻不能殺,只能自戕于大殿之前。
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她還是雲國的長公主,所有人也都還活着。
葉寧竹用了片刻接受現實,而後在白桃的攙扶下坐到鏡前準備梳妝。
“你方才是不是在說,什麽不好了?”葉寧竹眉頭緊蹙,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得她提醒,白桃這才想起來方才要說的事,她瞧着葉寧竹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謹慎道:“方才陛下身邊的李公公來,請殿下去禦花園赴宴。”
“什麽宴?”
白桃思索片刻後道:“聽說昨日科考筆試放榜,今日該是殿試的日子,想來是請殿下一同去見見。可我瞧着李公公那意思,像是陛下想借此機會為您擇婿!”
葉寧竹眉心一跳,果然不是什麽好消息。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能重活一世,但這一次,她不會給齊簡任何機會接近她。
梳妝後,葉寧竹在白桃的攙扶下朝着禦花園走去。越靠近禦花園,她越是覺得心神寧靜。
禦花園內,一聲“長公主到”在園內徹響。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過來,而葉寧竹在他們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走上那個獨屬于長公主的位置。
緊接着,她将目光投向園中賞花的那位身着紅衣的狀元郎,而狀元郎也投來目光。
前世之時,便是這一眼讓她認定了齊簡。她自認為平生見過的男子已不在少數,朝中适齡的男子都曾被陛下召進宮來,同她閑聊過兩句。可見到齊簡的第一眼,葉寧竹竟不可自拔被其吸引。
可後來她才知道,所謂初見時的驚鴻一瞥,都是齊簡有心為之。
葉寧竹移開了目光,她連看見這個人,都覺得惡心。
“白桃,将今年殿試的名單拿來給我。”葉寧竹擡手朝一旁的白桃示意。
長公主殿下要看名單,殿試的學子皆嚴陣以待,一個接一個地站在園子中。葉寧竹不否認齊簡的學識,他能高中狀元,必然有其過人之處,可這并不代表其他人便是庸人。
她記得前世時,雲國之所以覆滅,一是因為齊簡通敵叛國,二則是因為皇兄身側的可用之才統統被齊簡處理掉了。
而她重活一世,首要的便是要培養自己人。
葉寧竹在折子上圈出了幾個人名,周圍人皆是一驚,就連白桃也下意識地阻止道:“殿下,這封折子陛下還未看過。”
“無礙,皇兄不會怪罪于我。”葉寧竹淺淺一笑道。
随着她落筆,禦花園外的小太監也傳來了“陛下駕到”的聲音。
葉寧竹立馬擡眸去看,自她被送去梁國做質子,便再也沒有見過她這個一母同胞的皇兄。看見皇兄身影的一剎那,葉寧竹有些激動地跑過去,叫道:“皇兄。”
因為想到了前世的事,她眼中含了淚。皇上立馬正色問道:“怎麽了?”
葉寧竹搖了搖頭,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失态。她朝旁邊退了半步,跟在陛下身後落座。
她将桌上的折子合上交給白桃:“拿去讓陛下看看。”
白桃有些心驚,怕陛下指責公主妄議朝政,但見自己殿下對她微微搖頭地安撫時,還是硬着頭皮将折子遞給了李公公。
葉寧竹的目光一直盯着皇兄,她看見了皇兄翻閱折子時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緊接着看向她。
她圈出來的那幾人,都是可用之才。皇兄看過他們的答卷,自然知曉她的用意。
整場宴會,葉寧竹都沒有看過齊簡一眼,但宴會中途,她先行離了宴,到旁處的亭子吹風。
齊簡跟了過來,禮數十足地朝她躬身道:“請長公主殿下安。”
葉寧竹微微擡眸瞥了一眼白桃手中慢慢晃動的團扇道:“這天是愈發熱了。”
白桃道:“是啊,殿下若是不喜歡鬧,不妨就先行回宮吧。”
“也好,那便去同皇兄說一聲。”葉寧竹話音落下後,終于肯施舍給狀元郎一絲眼神,她笑了笑道:“狀元郎可真是喜歡紅衣。”
她停頓片刻,一字一句道:“可惜,本宮最厭惡的便是紅色。”
齊簡怔愣了片刻,“是微臣擾了殿下雅興。”
葉寧竹移開視線,不自覺地冷笑了一聲道:“既如此,狀元郎還不快些去将這身紅衣換下。”
她再也無法在有齊簡的地方逗留,每多一刻,前世的苦痛便席卷而來。她強撐着走出禦花園,确認四方已經沒有其他人時,才扶着假山忍不住幹嘔起來。
“殿下!”白桃驚呼道,她彎下身來着急道,“是不是吃壞東西了,我去請太醫!”
葉寧竹無力回應白桃的話,只能擺了擺手想讓白桃不要擔心。
突然從後方伸出一只手,遞來一個手帕。葉寧竹警惕地側開身,見到來人時微微舒展開眉頭道:“郁青,怎麽又擅闖皇宮?”
“不是擅闖。”郁青腰間挂着陛下欽此的腰牌,能夠自由出入皇宮。
葉寧竹問:“什麽時候得的腰牌?”
“今晨。”郁青的話語簡潔,不說一句廢話。他将手帕放在葉寧竹手中,然後道:“需要請太醫嗎?”
“不用,我就是一時有些惡心。”葉寧竹随口道。
她看着郁青逐漸陰沉的臉色,以及白桃在一旁微微瞪大的雙眼,意識到這兩人誤會了什麽,連忙道:“你們倆能不能不要亂想。”
白桃:“殿下,真的不需要請太醫嗎?”
葉寧竹又是搖了搖頭,她握緊白桃的手叮囑道:“剛剛那位狀元郎,我不喜歡,以後見着他,莫要搭理。”
白桃回想起方才在亭子中的事情,不解道:“殿下為何說厭惡紅色……”
明明殿下也喜歡紅衣。白桃的後半句話沒說出口,郁青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自言自語道:“原來是因為人惡心。”
葉寧竹不想搭理郁青,于是道:“我累了,白桃,回宮吧。”
她聽見了白桃的問題,卻不想回答。回宮以後,她命人将宮中從前裁做的紅色新衣統統翻出來後,送回了尚衣局并要求燒毀。
喜惡是會改變的,從齊簡強迫她穿上紅衣屈辱她之時,就再也不喜歡了。